家煮牛筋面(来碗削筋面)


家煮牛筋面(来碗削筋面)(1)


小时候,我就早早就咥上了削筋面。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西府关中农村大地,联产承包责任制刚推行,人们大多还停留在土地到户之后丰收的喜悦和肚子刚刚能吃饱的初级状态,每天两顿饭,实在饿得不行了才在晚上喝汤,粗粮细粮搭配,头脑简单,一心耕田,心里也没有多少曲曲弯弯,在“劳动致富”的感召下,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劳动积极性特高,那种对劳动充满神圣的自豪感,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自己的脸上洋溢着青春和阳光。
早上先下地耕作,九十点回家吃饭,小米稀饭加黑白相间的馍馍,就着地里刚刚拔出的酸辣红萝卜丝,还带着泥土的清香,感觉真是过上了人间的幸福生活。吃完饭,婆(奶的意思)在灶房收拾完毕,去地里干活,顺便拔些青菜或菠菜,大约十二点回来,用水、面粉和少量盐手工和好面,然后担水、摘菜,等着擀面。记得婆是三寸金莲,一家上十口人,需要擀一大案板面。老梨木大案板长二米,宽一米二,离地高八十公分,实木擀面杖有一米多长,婆踮着小脚,先在瓦盆里用鳖盖小心翼翼地瓦好面,双手反复搓揉,揉好面,然后拿出面团铺开,中间夹的是高粱灰面,两边裹着的是麦面,婆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挥动着擀面杖,翻滚着一大片面,来去自由,技术娴熟,黑色粗布连襟来回摆动,衣袂飘飘,好似舞蹈演员,不用健身,也一直保持着修长的身材。面要硬软合适,一般偏硬一些,擀的厚实一点,有一小拇指厚,然后切成粗一些均匀的面条,长度在一柞,有时候宽一点,扯面那样,一般和筷子粗细差不多。擀面、切面的同时,已经用柴火烧着大黑锅的水,面切完,水要滚开,以保证撒上玉米面扑的削筋面没有粘连,连滚三开,出水利落,这才“倭也”。
庄稼人实在,没有菜,一老碗干面,放上油泼辣子、盐和自家酿制的陈醋就行,筋而不硬,滑而不嫩,油而不腻,辣香爽口,咸酸适口,咥的胡里拉海,痛快极了!有时候,揽些臊子,主要是素臊子,是一些常见的土豆、豆腐、胡萝卜,用菜籽油炒在一起,加少量水,不油不干不硬,和削筋面配在一起,更是软硬有度,色泽鲜美。自己调好,还没有动口,涎水不自觉流下来了!有的人笑着,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心里暗骂着:青天白日,饿死鬼掏肠子了。
后来,在西安上学,除了节假日回家,偶尔吃一回削筋面,加上婆殁了。母亲喜吃穰和(陕西方言,意思为柔软)的岐山臊子面,这面以“薄、筋、光,煎、稀、汪,酸、辣、香”为特色,在西府流传千年,红白喜事必上。而我这个碎小伙,从小胃寒,不喜欢吃那些凉皮、醋粉等凉东西,喜欢咥捞出的干面,然后“原汤化原食”喝上面汤,留在钢铁般的胃里消化;不喜欢吃连面带汤,软不唧唧的面食,胃胀得难受。三秦男人就要咥硬面,说硬话,干硬事,㞎硬屎。

家煮牛筋面(来碗削筋面)(2)

削筋面,主要源自凤翔一带,我家蟠龙塬隔着千河和凤翔陈村、长青相望。相传春秋时,秦穆公之爱女弄玉,擅长吹笛;而英俊小伙萧史,则擅长吹箫,萧史吹曲《凤求凰》于华山之巅,天作佳缘。后二人笛箫唱和时,龙飞凤舞于庭,夫妇遂乘龙成凤而去。萧史在秦都雍城(今陕西凤翔)鼓箫时,弄玉为之舞。衣巾随箫声而动,甚为壮观。公主化舞技于饮食之中,做出筋道、滑爽、香辣之面食献于穆公。公尝之大喜,赐名"萧巾面"。后该技艺传于民间,错讹为"削筋面"。因更贴近此面食特点,遂流传至今。另一说,传秦穆公大寿,爱女弄玉欲献父王长寿面,遂亲自下厨。但公主何曾入厨过,一番手忙脚乱,一团面翻来翻去,擀杖上下,却也香汗淋漓,终不得要领,仍一案厚面,再也无力继续,拿起菜刀一番切削,条条筷箸状面条倒也入锅,终成一老碗面献父。秦穆公见面状甚多惊奇,但女儿拳拳孝心,强忍入口尝之,只觉面条特筋道而不与众同,遂大喜,命御厨照样做来众大臣分享,却赢得赞声一片。后此做法传出宫闱至雍城各地,民间争相效之。因其切削而成,又特别筋道,被称作削筋面而流传千年不衰 。

家煮牛筋面(来碗削筋面)(3)

这些美丽的传说、故事,告诉我们削筋面历史悠久,深受宫廷江湖,各路人民喜爱。“搅团要好,七十二搅;搅团要然,沟子拧圆!”这是对打搅团的赞言。面食要做好,也需要付出很大的心血。裤带扯面靠“扯”,搓搓面靠“搓”,驴蹄子面靠“硬”,山西饸饹面靠“压”,兰州拉面、新疆拉条子靠“拉”,削筋面靠“揉”,它要比刀削面软和,容易消化。
在古城西安,红卫、陈仓等朋友领着我咥过“老凤府削筋面”,在钟楼店、纬二街附近的店,开始觉得面不错,素臊子也很好,里面还有黄豆,后来慢慢地,感觉面有点软了,吃不出劲道的味道。我们就在西安大街小巷去寻,凡是有削筋面的店都尝一遍。有一回,在一个城中村里,老板一听是乡党,让我等了半个小时,亲自现做,咥得我直喊过瘾。后来再去,已经被拆除,空留遗憾。那些突然兴起的洋快餐、中式快餐,自动加热泡面等等,我的胃一直拒绝着,极度不适应。削筋面,在“大海子”也咥过,寻不到儿时的美妙之味了。人生无常,一个人,从吃简单的削筋面,到历经山珍海味,又想去咥削筋面的时候,却很难寻到原始的印象。或许与物质生活丰富有关、或许与自己阅历有关、或许没有饥饿感,或许……人生就是这回事,轮回不了,无法可逆,每时每秒每天没有彩排,只有直播。

家煮牛筋面(来碗削筋面)(4)

当我回到生我养我的乡村,夜晚的寂静让人感到几分恐惧;村里除了老弱病残,基本没人了。要想找人做一碗削筋面,比在城里吃大鱼大肉还难。村里的地基本没人种了,草比人高,劳动致富的村民们在城里安营扎寨,千方百计寻找着挣钱的办法和途径,享受着生活的美好。乡村没人了,大地没有了灵魂,我们的小麦还有自然的灵性吗?我们咥的面还有土地的清香吗?

三秦大地,黄土高坡上的陕西女儿们,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聪明和贤惠,每天想着法了,变化着不同的面味,让男人们享受着“面食”的诱惑,满足着他们咥面的喜好。尽管面这种原材料很单一,但是她们不乏创造,包饺子、手擀各种面、包包子,做面糊糊、疙瘩汤(也叫“老鸹颡”(sa二声)”)……各式各样,让单调的生活充满生气,千百年来,让生命在原始的图腾和血汗的劳作中,不断繁衍和传承。

如果拿一个人的一生作比喻,驴蹄子面是少年,搓搓面(也叫“棒棒面”)是青年,削筋面就是中年,那岐山臊子面、烩面片、旗花面就是老年了,虽然不尽确切,但面的硬软适合于不同的年龄和胃口。一个人的历经吃面的历史,就是成长成熟的历史,一个人的成长史在咥面的日常生活中逐渐完成。陕西岐山虽是农耕文明的肇始之地,礼乐之邦的源头,但在咥面上,关中人不太讲究,也有一些吃相、坐位等规矩,喜欢遵从自然和内心,坦诚面对,天然本色。经常可以见到圪蹴在门墩上的吃面者,衣衫随意,蒙头大吃,吃的满嘴辣子油,吐着大蒜味,打着饱嗝,连喊着:咥美了咥美了,这碗面撩咋咧!这种受活,这种舒服,只有咥了面的人知道。

陕西有句话讲:“一天不吃面,走路颤三颤。”每个陕西楞娃都是从咥面开始,开始了自己人生的启程。“来一碗削筋面”,听到这句方言,我就感觉回到了家乡,沟沟壑壑,处处留着温馨可口的面味和慈爱的光芒。2019年10月9日匆于长安

【作者简介】

杨广虎,男,74年生于陈仓,89年公开发表小说和诗歌。著有历史长篇小说《党崇雅·明末清初三十年》,中短篇小说集《天子坡》、《南山·风景》,诗歌集《天籁南山》等。获得西安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首届陕西报告文学奖、全国徐霞客游记散文大赛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1996年—2016年在秦岭终南山生活。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现为某上市公司高管。

(陕西科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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