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为何指示(周恩来为何指示)

作者:郑光路(四川)

郑蕴侠,1907年生,原国民党中统(1947年改称中央党员通讯局,但习惯上仍称中统)少将,解放后在四川和贵州一带潜伏长达8年之久,周恩来当时曾指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郑蕴侠1958年才落网,是在中国内地最后一个被捕归案的国民党将军。

周恩来为何指示(周恩来为何指示)(1)

晚年郑蕴侠

1950 年初的一天上午,晨雾还未散尽,成都八宝街上出现一个身穿老式大棉袄、40 来岁的小商人“何安平”。有谁能想到,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人,就是半个月前身穿黄呢将军服、威风凛凛的国民党中统少将郑蕴侠?

郑蕴侠,1907年生,黄埔四期毕业,曾在上海法学院深造7年。凭这两张“过硬文凭”,他自1933年起先后任国民政府中央司法院法制专员、军法执行总监部司法长、中统少将专员……在特务系统也算高级别了(“军统”首脑戴笠也只是少将军衔)。

1938年3月,中国抗战史上著名的台儿庄战役打响。郑蕴侠奉令率领一个政工队到前线,亲自参加了滕县守城战,与日军5次争夺阵地……最终苦撑到援军到来,他才满身血污地掩护伤病员突围。他曾满含仇恨地改写岳飞《满江红》中下阕:“……侵略耻,犹未雪,民族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富士山缺。壮志饥餐倭奴肉,笑谈渴饮东洋血。待从头扬我国族威,新中国!”

1941 年后,郑蕴侠兼“陪都”重庆《世界日报》采访部主任、《自治周报》总编、重庆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委员、军委会坚信通讯社社长等职,曾远赴中国驻印缅远征军主持战地通讯工作……

抗战时期,郑蕴侠为抗击日本侵略者作出了应有的贡献,但在抗战胜利后,反共特务活动却成了他最主要的工作。重庆“沧白堂事件”“较场口血案”这两个影响重大的历史事件,他从头到尾是事件的参与者、指挥者之一,亲自指挥特务打伤了郭沫若、李公朴;他还率领特务捣毁过新华日报社;重庆临解放时,又受命任国防部新编“反共救国军”第一军少将政治部主任和该军特别党部书记长……

周恩来为何指示(周恩来为何指示)(2)

“较场口血案”时被特务控制的会场

惊弓之鸟逃亡路

1949 年12 月下旬的一天,重庆解放军军管会公安处内,侦察科张科长带着一个身穿旧军装的男子,走进负责追捕国民党重要匪特人物的陈处长办公室。

张科长报告后说:“陈处长,这位就是中统大特务郑蕴侠的司机李增荣!”李增荣局促不安地汇报说:“地下党安排我活捉或打死中统大特务郑蕴侠的任务,我完成得不好。他在逃往成都途中卫士多,我没法下手打死他,只好瞅空在吉普车引擎中撒了包沙子,让车在逃跑路上熄火…… 但还是让他跑了!”

李增荣走后,陈处长对张科长说:“和成都军管会联系,通报注意这个中统大特务!”

此时,郑蕴侠独自一人化装成小商人,改名何安平,一路颠簸逃到成都。在八宝街,他有个当过川军师长的远亲名叫王元虎。到了王家,王元虎的岳母对郑蕴侠说:“你王姻伯起义了,到新都县宝光寺集中学习去了!”郑蕴侠在王家睡了一夜。第二天,王元虎回来,说:“哎呀,你该早些来嘛,我好把你的名字添到起义人员名册上!”午饭后,王元虎走了。郑蕴侠暗想:“不好,这个姻伯口口声声‘起义’,不会跑到解放军那里把老子卖了吧?”

周恩来为何指示(周恩来为何指示)(3)

1949年12月27日,成都和平解放。图为成都各界欢迎解放军入城

于是,如惊弓之鸟的他不辞而别,匆匆跑到城里另找一家小栈房住下。一天,他走进一条小巷,突然肩头被人猛拍一下。郑蕴侠大惊,忙从怀中掏枪,手却被抓住。正发急,一看却是老友——中统局专员尤绍五!郑蕴侠又喜又怒:“妈的,不是你手快,老子手枪一亮,我两个就都暴露了!”

尤绍五拖着他到了新川旅馆一个小房间里,刚坐下就哀叹一声:“真是‘树倒猢狲散’啊!这一来,各路国军溃逃人员和军统、中统两系的人,牵线线一样到成都军管会自首……你去登记没有?”

郑蕴侠说:“你我兄弟干的事自己明白,岂能自投罗网!”尤绍五垂头丧气说:“说得是啊,我干‘中统’资格比你还老,共产党能放过我?唉,逃,逃!走一步看一步吧!”当下两人黯然道别。

当时,成都“肃特”行动正大张旗鼓地开始,对郑蕴侠来说,这里危机四伏,一刻也不能多留了!

这天天一亮,他就把两支手枪藏好,然后到成都最大的投机市场“安乐寺”,准备把100块银元换成人民币,便于在逃亡中使用。当他刚换了50块银元时,突然安乐寺内一阵惊乱——成都军管会公安团团长贺彪率部包围了安乐寺市场。解放军战士端着枪旋风般扑进来,冲锋枪对房瓦“哒哒哒”一连串扫射……

郑蕴侠周身冰凉,心中惊叫:“抓我来了!”

解放军搜查所有人,把银元全部搜缴。郑蕴侠口袋里剩下的50块银元也被搜缴,但他却松了口长气,庆幸自己没像往常那样带着手枪。接着,他们被押送上车,到一处临时收容所,登记姓名、身份。郑蕴侠忙掏出“何安平”的国民身份证……

军官宣布:“你们扰乱金融秩序,银元一律没收,人民币留下。每天组织学习,学得好,就放回去!”郑蕴侠同贩子们每天上午扫街,下午晚上学习。当年“堂堂”少将如今沦为“扫将”,让郑蕴侠很沮丧。

由于这次大抓捕行动重点不是“反特”,才让郑蕴侠有惊无险地滑了过去。他被关了8天,一放出来就立刻离开了让他心惊肉跳的成都!

就在郑蕴侠逃离成都的一周前,重庆军管会公安处侦察科已得到郑蕴侠确实已潜逃到成都的情报。侦察科的张科长赶到成都,在《川西日报》上注意到一则新闻:市军管会整顿金融市场,许多人被审查关押……张科长灵光一闪:“郑蕴侠到成都,要潜伏就得生存,就得用川西地区流通的人民币……他离重庆时,据调查只领了金条、银元做活动经费。会不会郑蕴侠也碰巧被抓了?”

他急忙赶到市军管会,联系上金融处处长李文炯、副处长黄伊基,查阅了案卷。

张科长又拿出郑蕴侠的照片,金融处拘留所一个负责登记的战士很快从照片上认出了郑蕴侠:“那天拘留学习中有这个人!他登记时国民身份证上叫‘何安平’……”

再查各旅馆登记记录,“何安平”的线索断了……重庆和成都军管会立即印发通缉令!

再说郑蕴侠逃出成都后,一路上“清匪反霸”“除奸肃特”的标语随处可见,吓得他忙把两支手枪和子弹偷偷丢进了沱江。

走到了出铁器的大足县龙水镇,他胡乱买了一箩筐铁剪、菜刀之类铁货,以铁器贩子的身份做掩护,跟在3个铁货老贩子后面,沿途“赶溜溜场”,直奔川南,几天后到了赤水河畔川黔交界的叙永县。郑蕴侠暗自高兴:过了赤水河就是贵州毕节,然后就可以经威宁去云南,向境外逃他娘去!

哪晓得在毕节住了几天,遍城都是解放军!栈房老板说:“前面几县国民党残部土匪暴动,去云南的路全被截断。”郑蕴侠大惊失色,对3个老贩子说:“贪财要舍命,跑云南买卖做不得,我回四川去啰!”

郑蕴侠往回走了两天,没曾想在一处深山老林中突然遇到土匪劫道,被押到一个破山神庙里。一个头裹白帕子的瘦猴子土匪扯起沙哑喉咙:“这是爷们的司令部。把你龟儿子的‘财喜’拿出来,免得招打!”

郑蕴侠被“瘦猴”绑在庙里的朽柱上,身上近50万元人民币(旧币,即今50元)被搜走。郑蕴侠十分无奈:“想几个月前,老子奉命去川东各县亲自点验、组织近20万人枪,围到老子身边转的师长、团长起串串。不想今天竟受这几个剪径小毛贼的窝囊气!”

正想着,忽然,“瘦猴”等土匪一跃而起,齐声乱嚷:“胡司令回来啦!”郑蕴侠心想:“要赶紧让这个草头司令放了老子!”他立即张嘴大叫:“胡司令,救命啊!”

那“胡司令”原是国民党军队中一个副连长,被解放军打垮后,纠集几十个难兄难弟占山为王。他恶狠狠地说:“这野物干啥子名堂的?把龟儿子掀到悬崖底下喂野狼!”

“瘦猴”忙说:“他是铁货客!好,我这就拖出去!”说着就要动手把郑蕴侠拖出庙门,脚下就是万丈悬崖。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郑蕴侠脑袋里闪电般思索着救命脱身之计:“亮‘中统少将’底牌?不行,这些穷途末路的亡命野毛贼档次太低,说不定会把老子绑送解放军那里请赏!”

他忙吼:“胡司令,掀不得呀!”

胡司令瞪着他:“咋个掀不得?”

郑蕴侠说:“胡司令,我家有老娘!”胡司令说:“哪个是孙猴子石头里蹦出来的,只有你才有老娘?给老子掀啊!”

郑蕴侠又吼道:“胡大哥,掀不得呀!我是‘嗨’了的!”

这个“嗨”是指入了江湖袍哥。郑蕴侠突然念念有词嚷道:“‘大哥请登金交椅,三哥请上软人抬,五哥请坐龙虎案,各路弟兄两边排。辕门该由老幺守,不是嗨哥不准来……胡大哥,念我‘嗨皮’份上,手下留情啊!”

原来,自清代后,四川袍哥势力极大。郑蕴侠作为中统内最熟悉民间帮会的大特务,1944 年还奉命到川南秘密调查宜宾“大刀会”,天天同袍哥打交道。他晓得同这些土匪打交道,只能用江湖上那一套。

果然,“胡司令”一听郑蕴侠满口袍哥黑话,细细打量他一眼,凶相收敛,摆手说:“都是袍哥弟兄,松绑!”众人回到庙内。郑蕴侠“丢歪子”行了个袍哥礼:“兄弟大胆,紧贴胡大哥‘龙盘’‘虎座’啰!”

“胡司令”说:“兄弟,老子放你下山!路上遇上反共游击队,就说是老子胡春山胡司令的兄弟!”郑蕴侠忙起身拱手:“天地旗、龙凤旗,多谢胡哥打‘好字旗’!兄弟这就‘开摇’啰!”他怕夜长梦多,当下挑起担子急急逃出了山神庙。

改头换面再“变脸”

郑蕴侠出了大山,一路躲躲藏藏,又回到川南重镇泸州,寻到一处僻静小栈房落脚。

钱已被“胡司令”搜走,好在棉衣中还藏了两个金戒指,他去票号换了点钱,买了泸州特产:1000把梳子和许多干桂圆(中药铺用的龙眼肉),仍扮成小生意人,回到栈房。跑堂小二名叫张二娃,也是袍哥中人,对郑蕴侠说:“新安排一个跑药材的王大哥住你房里,王大哥也是‘嗨’了的!”

这天半夜,郑蕴侠起身小解,见王大哥正用肥皂刻的假印章向纸上猛盖。郑蕴侠不禁一笑道:“王大哥,你哪是做药材生意的!原来是专刻假‘垛垛’, 做假‘派司’、假‘官票’的!”

王大哥躲藏不及,干脆笑道:“你来,我送你两张‘护身符’!”

说完,王大哥把一张“四川省绵阳县城关镇人民政府用笺”和一张“居民外出证”递过来。郑蕴侠硬绷,犟嘴说:“多谢大哥美意,我有真证件!”

王大哥嘻嘻笑道:“何哥子,你我都是道上的,用不着戴戏脸壳捉猫猫!我早看出你也是‘国’字号落难角色!”

郑蕴侠心中大惊,忙说:“落难江湖,你我义气当先。不瞒王大哥,我当连长,遭解放军打烂了,逃出来跑小生意吊命……”

王大哥叹了口气说:“改朝换代了,不少人就因为身上的‘派司’‘官票’不过硬,栽了!哪能不要这个东西备用?”郑蕴侠忙拱手说:“王大哥如此义气,我多谢啰!”

他接过那两张证明一看,心中又是一惊:“好个专业做假水平!上面还有解放军军管会政委、镇长的签名和私章,真是天衣无缝!这个‘王大哥’,极可能是外省军统中专干特工这一行的,也在江湖上逃命!”

天亮起床时,“王大哥”早悄然远遁了……郑蕴侠心想:“这个‘王大哥’好机警,还怕我卖了他!”他把昨夜“王大哥”送的证明拿出,在姓名栏上用笔细心填上“刘正刚”几个字。

郑蕴侠一路又逃到涪陵县,刚寻客栈住下,就碰上解放军荷枪实弹严密查夜。他心里狂跳:“抓我来了?”双手微颤着掏出“王大哥”制作的证明,居然轻松过关。郑蕴侠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此后,郑蕴侠混杂在各色小商小贩中,一起“赶溜溜场”。后来,他靠袍哥中人帮忙,在乌江和长江汇合处凉塘乡的一个私家小厂“川东制服厂”当了个临时小工。郑蕴侠常说些“我们工人阶级要当家做主”之类新名词,又不怕流汗苦干,成了厂里的“积极分子”。

不久,解放军的军代表到厂组织工会。一天,厂里召开“诉苦大会”,诉苦的人声泪俱下。副厂长突然跳上台高呼:“我要向工人弟兄讲讲我以前在重庆时,亲眼看见国民党特务制造‘较场口血案’的罪行!”郑蕴侠头上轰地炸响:“糟毬,老子早被发现了!‘较场口血案’不是我亲任现场指挥扭打郭沫若、李公朴的吗?诉苦大会是对我来的啊!”

在副厂长控诉声中,会场里“坚决镇压国民党狗特务!”的吼声惊天动地。郑蕴侠周身冰凉,头脑中一片空白……

“刘正刚!”解放军军代表突然叫他,会场中很多人跟着叫:“刘正刚!”郑蕴侠木然站起身呆立着,“军代表一定是马上要宣布逮捕令……唉,这下完了!完了!”

让他做梦也想不到的,军代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刘师傅,请你到台上来,诉诉你受的旧社会的苦!”

郑蕴侠一下子回不过神来,擦擦额上冷汗,讷讷地说:“我、我说不好……”会场中工友都在叫:“刘师傅,你是厂里积极分子,怕个啥子哟?大起胆子倒你肚子里头的苦水嘛!”

周恩来为何指示(周恩来为何指示)(4)

接受采访的郑蕴侠

郑蕴侠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慢慢走上台,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怎么编词……他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大特务,就慢慢一边编一边讲了起来。

“诉苦大会”郑蕴侠虽然过关,却着实使他吓了一大跳。不久,厂里要压缩人员,正觉工厂危险想拔腿开溜的他暗念“阿弥陀佛”,离开了工厂……

潜伏八年终于归案

1950 年底,川黔接壤的濯水小镇上,寻亲的外乡人刘正刚逢人便焦急地打听:“我表姐叫廖忠玉,她男人叫姜玉清,还有个小女儿……请问他们住在镇上哪里?”

濯水镇现属贵州务川县,自古以来是多民族聚居,民风极其淳朴。镇上居民纷纷说:“哎呀,廖忠玉两口子早回山东老家啦!”

刘正刚显得沮丧万分,可怜巴巴地蹲在街沿边,眼圈通红,讷讷自言自语:“表姐、表姐夫啊,你们咋个说走就走了?我身无分文,叫我咋个办啊?”

此时,远在山东老家的廖忠玉夫妇,做梦也想不到仅在长江上同过几天船的一位旅客,在闲聊过后,现已成为他们的“表弟”,正在濯水“寻亲”……濯水镇不到200户人家,一个外乡人“投亲不遇”的消息马上传开。许多人围着刘正刚,纷纷出主意:“你不要太难过。表姐虽然走了,你既然有政府证明,就留在这里嘛。”

开小栈房的何大娘,更是热心:“兄弟,你在我铺子上住下来再说!”

这正是郑蕴侠策划的找所谓“表姐”的目的。在镇上居民的叹息声中,他跟着何大娘去了何家……从这以后,他同何大爷介绍的一些贩子去濯水镇四周的场镇“赶溜溜场”,当小贩。

1951年后,全国各地“清匪反霸”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郑蕴侠怕得要命,常梦见自己被捕后被镇压。未曾想当地农会为他定的成分是“贫民小贩”,还分了田地。他在贩货之余,还顺便修电筒、配钥匙、补破鞋。在这“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的贫瘠山乡,乡亲们大都打赤足、土布缠头,郑蕴侠也入乡随俗……几年过去,郑蕴侠肤色晒得和山民一般黑,就连生活习惯、走路姿势都和当地人无异。谁也不会想到这个憨厚老实的小货贩“刘正刚”,竟会是当年养尊处优、威风凛凛的国民党将军!

这个曾活跃在旧中国教育、军政、帮会、新闻等各界的高级特工,居然顺利历经土改、清匪、镇反等运动。1956 年,他娶回个名叫邵春兰的妻子,两口子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有一天,郑蕴侠到蔡家坪办事,途中一个熟悉的脸孔突然出现在对面。这个人叫汪恒兴,以前在重庆曾同郑蕴侠有过交往。在这崎岖山路上狭路相逢,两人都大为惊愕,四目相对,呆呆盯了很久,然后擦身而过!

郑蕴侠匆匆返回濯水,心里一阵恐慌,只有一个念头:“逃亡!再逃亡!”他仓皇离家,去贵州德江、印江、思南等地当修理匠、补鞋匠,一跑八九个月,吃苦不少。后来偷偷摸摸打听,濯水镇好像没啥动静,他又大起胆子返回濯水。

老婆对他讲:“我听其他贩子说,你走后不久,濯水镇来了两个奇怪的杂货客,一来就找摊贩了解情况,问这问那的……”

郑蕴侠叫苦不迭:“汪恒兴这龟儿子硬是回重庆报了案……那两个杂货客,不消说是共产党的侦察人员啰!”他心乱如麻:“怎么办?再耗子过街样离家逃亡?共产党如今已牢牢统治中国,我又能逃到哪里去?”

他最后一跺脚,心中发狠说:“共产党要抓就来抓,要‘敲砂罐’就敲,老子不逃啰!”

此后居然风平浪静。他猜想:“会不会这是四川、贵州公安系统在‘放长线钓大鱼’?”终日惴惴不安。

不久,全国各地改造“私营”企业,不准乱当“跑滩匠”了。濯水政府要郑蕴侠去县城学会计。他无奈到了城里,装得文化极低。老师教算盘“九九表”,他连学几天好像仍摸不着头脑,还经常请教其他人:这个字怎么读?那个字怎么写?

其实,他这时早在公安人员严密监控之下了!会计结业后,他回到濯水镇,在公私合营商店当会计。1957 年的一天,镇上领导别有意味地对郑蕴侠说:“刘正刚,你明天去县城学习!”

郑蕴侠垂头丧气地到了县里,一看来此“学习”的大都是“有问题”的人,而自己则是“重点”对象。他把心一横:“再提心吊胆过日子,简直要把人逼疯!老子干脆给你来个坦白,你小小贵州务川县杀不下我的!”

于是,在会上,他把自己的“罪恶历史”和“反动职务”全都坦白。

郑蕴侠回濯水后仍干会计,他万念俱灰,心想难免要被押上刑场“敲砂罐”,终于下定决心自杀。这天,他迈着沉重的脚步走上合作食堂三层楼高的顶楼上,一咬牙闭上双眼猛然跳下……

没想到楼底下有个赶场的农民去喝酒,顺便把个竹背篼放在角落,郑蕴侠恰恰又不歪不斜刚好一屁股坐在这小小背篼中!竹背篼弹性大,郑蕴侠仅肩上受了点轻伤。

1957 年5 月19 日,公私合营濯水商店在新农乡办代销点。郑蕴侠这天一大早起床,正在门口洗漱,只见年轻的李干事笑吟吟招呼:“刘叔,你起得早哇!”冷不防,李干事咣当一声甩掉洗脸盆,猛然双手紧抱郑蕴侠身子,厉声吼道:“狗特务,不许动!”

几乎同一时间,栈房门口伸出几只黑洞洞、油亮亮的冲锋枪、卡宾枪!原来重庆市公安局专门派出的专案小组和务川县公安人员同时到了濯水。

郑蕴侠却也不大惊慌,转回脑袋对李干事轻声惨笑说:“你娃娃平时斯斯文文,还有这一套嗦!今天老子栽在你手里,刘叔我凑合你升个官!”

公安局的张科长跃将过来,冷冰冰的手枪指着郑蕴侠胸膛:“郑蕴侠,你被捕了!”一听对方喊出自己已经8年没用过的名字,郑蕴侠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伸出双手说:“莫来莽的,我随你铐就是了!”

濯水商店公方经理余成富还有些莫名其妙:“几年来他很老实呀!真没想到……”

至此,国民党潜伏大陆的正式将级军官,已全部归案。

尾声:世纪老人“志在千里”

郑蕴侠1958年被解回重庆归案审讯。

专案组审讯员问:“你逃离重庆前搞过什么破坏?烧过好多档案?”郑蕴侠心存抵触,说:“时间久了,记不起来了。”审讯员冷冷地递给他几张照片,郑蕴侠一看惊呆了。郑蕴侠后来对笔者说:“我率部下在戒备森严的地方焚毁档案,竟被中共地下党摄下现场情景!这几张照片,打消了我顽抗的心态,将我所知情况都坦白交代了。从此心甘情愿认输、服从改造!”

不久,他被押送到四川珙县芙蓉煤矿“将校队”。

就这样,郑蕴侠在狱中度过了认真改造的漫漫17年……

1975年12月20日,郑蕴侠被宽大释放,时年68岁。

周恩来为何指示(周恩来为何指示)(5)

晚年的郑蕴侠

郑蕴侠回到被捕前的贵州省务川县,先被安排在县城二中教高中语文和世界地理。从1981 年起,他被特邀为县政协的“驻会委员”。

此后,中共务川县委和统战部对他政治上的信任、生活上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使郑蕴侠感慨万千。

晚年的郑蕴侠,勤于写作,成为贵州省、市作家协会会员。他在文史刊物上发表过不少很有价值的文章,还于1995 年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一本《中统秘闻》。此外,他还写成5本根据真实历史写成的小说、4 本《风朝雨夕楼文集》,陆续出版。

2005年9月,中共贵州省务川县委统战部隆重举行庆祝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茶话会。98岁高龄的郑蕴侠作为曾参加台儿庄大会战和远赴中国驻印缅远征军主持战地通讯的抗日老兵应邀出席。会上,他老泪纵横,作了热情洋溢的讲话:

“我1907年生,到2005年已是近百岁老人,可说世间花的、麻的、黑的、红的……啥子东西没经历过、看过?抗日战争,是第二次国共合作下全中国人民英勇悲壮的民族解放战争。但抗战胜利了,至今台湾还没统一啊……我自刻了颗印章:‘风朝雨夕楼主’。有人问我:‘风朝雨夕’是何意义?我这是说:我这一生风风雨雨,阅尽人间沧桑。另外还有一层意思:我晚年承蒙政府无微不至的关怀,我愿与中共风雨同舟、肝胆相照,为中国两岸统一、反对‘’尽把力气。我百岁之人,虽精力不济,却也有‘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之志,是‘不用扬鞭自奋蹄’啊!”

2009年,郑蕴侠因病在贵州家中去世,终年102岁。

(选自2005年第十二期《党史纵览》,标题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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