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野宽史个人资料(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

原作:《小角色的时代》

作者:宇野常宽

翻译:柴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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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闲聊:包括附录,共翻译近6w字。加上零零年代,对于宇野已经品鉴到不想再看、端下去罢。他的特摄评论,总的来说不算很高明(有些东西复读的我都烦了),但至少提供了一种合格以上的有说服力的社会派作品论,没有离开作品假大空地从外部摁批什么毒草,并且把昭和-平成、奥特曼-假面骑士(包括怪兽电影)的日本文化史-社会史给串了起来,对于特摄文化爱好者来说,我想还是推荐看的。对于他给出的社会出路分析,可以无视。

17. 关于“不可回避的父性”

相对于第8作《电王》——再定义了“变身”、并以此新形象大大更新了自恋的描述方式——第9作《假面骑士Kiva》与之相反、志向着正义\邪恶的再设定 = 假面骑士的复数化 = 《冷酷仙境》——实现了这个方向特化的进化。以1980年代以来日本国内的性别史为背景,本作寻求着小角色时代所伴随的(矮小的)父性以及发达资本主义的享乐(快楽),与此同时也提出了一种“父亲”的形象——作为不可避免的介入之成本。

担任了『アギト』『555』以及《响鬼》后半期的脚本家井上敏树在《Kiva》中再次登场,而本作核心存在的主题有二:其一是在前述作品中虽被揭示但没有得到充分展开的“民族”,其二是作为《响鬼》后半期之复归(再話)的“父性”这一主题。

本作具有着在2008年(现在)与1986年(过去)两个时代的两个故事并行展开、且不时交错的复杂结构。

现代编的主人公是一个小提琴家(职人)青年,红渡。在剧中的世界里,一个名叫牙血鬼(Fangire)的吸血鬼(怪人)种族在暗中活跃、经常捕食人类。渡在牙血鬼想要袭击人类时察觉到它的存在、本能地变身为假面骑士Kiva并击退怪物,渡就重复着这一的生活。对于自己为什么能够变身、为什么与牙血鬼进行战斗,渡完全没有理解。但是,由于渡偶然地参与到了人类侧为了对抗牙血鬼而组织的秘密结社“至上蓝天会(素晴らしき青空の会)”,逐渐知晓了自己出生的秘密与残酷的命运。

另一边,过去编的主人公叫红音也——是一位年纪轻轻就取得天才小提琴手/职人之名声、在泡沫经济前夜的东京跟着欲望尽情享受的青年。音也偶然得知了牙血鬼和“至上蓝天会”的存在,并作为该会的会员而活跃。音也在战斗中与牙血鬼的女王(王之妻)真夜相遇、并跨越种族藩篱而结成不伦关系。其结果就是音也与真夜所生的孩子 = 人类与吸血鬼之间的混血儿·红渡。渡有着继承父亲遗志、对抗牙血鬼的命运,同时也有着作为牙血鬼的王族而统率其族的命运,因此渡被卷入了与同母异父的兄弟登太牙之间的继承者纷争之中。

在本作,有4位、或者说4种类型的“假面骑士”登场,不过大致也可分为2个系统。首先是牙血鬼的王族为了自卫而开发的铠甲(强化皮套)的穿着者们。比如现代编的主人公渡,就几乎独占地拥有着从母亲(真夜)处所托付的被称为“黄金之Kiva”的铠甲、并以此变身为假面骑士Kiva。而同父异母的兄弟太牙则穿着作为Kiva原型版本的“Saga”、变身为假面骑士Saga。另外在过去篇中,太牙的父亲 = 真夜的丈夫即牙血鬼之王拥有着“暗之Kiva”铠甲(假面骑士Dark Kiva)。本作中最强的铠甲,其所有/穿着者从过去篇的音也转移到了现代篇的太牙。

依据血脉而继承的Kiva铠甲(以及类似的铠甲)是“命运”的象征。因此,在过去编中,牙血鬼之王所拥有的这个铠甲(甚至连同其妻子真夜)被音也(作为80年代发达资本主义/消费社会之体现者)所夺取了。而在现代编中,渡在不知道来龙去脉的情况下就不可避免地继承了铠甲,而他也为了反抗这副铠甲所象征的命运——作为(矮小的)“父亲”,被迫介入围绕着牙血鬼的诸问题——而不断挣扎着。

长野宽史个人资料(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1)

而“假面骑士”的另一个系统,则是“至上蓝天会”所开发的名为“Ixa/イクサ”的强化皮套(骑士系统)的穿着者们(假面骑士Ixa)。lxa是近现代式的“自我决定”的象征。lxa只要使用变身道具(Ixa拳铳)、基本上谁都可以变身为骑士。从这个设定可以明显看出,围绕lxa的故事是作为《555》中变身腰带争夺战的复归而登场的。也就是说,有好几个登场人物追求着作为自我确认之手段的“变身为假面骑士lxa”,并为此展开了争夺战。这一定位在作品中围绕女性性的故事展开里表现得最为显著。

lxa的推出是在作为过去编之舞台的1986年那会,而这个1986年(在现实的日本)正是男女雇佣机会均等法所施行的年份。该法旨在缓解男女之间在就业(招聘雇用)、人事(分工升迁)以及待遇(福利社保与教育制度、退休年份等退休条件)等诸方面的歧视,据称这些措施大大地推动了女性的社会进出(译注:指女性参与有酬劳动、参政等社会活动,泛指离开家庭领域、进入社会公共领域)。其结果是,企业难以再明目张胆地以区分男女的方式招聘,而综合职/一般职这样的区分则替代性地流行开来(译注:综合职≈管培生,晋升机会多;一般职≈特定的职能序列,晋升机会很少)。但是呢,众所周知,当时的大手子企业在综合职录用时仍然持续着有利于男性的倾向,而与此现实相反,也有着女性综合职这般“名誉男性”被作为时代的象征来摆弄的例子。

过去编的女主人公麻生百合,正是作为体现着雇佣机会均等法所象征的当时的“战斗女性”之状况的存在而登场。百合把“不输给男人”的生活方式强加给自己、并且拥有着母亲被牙血鬼所杀害之过往,她过度地执着于成为Ixa的佩戴者,而组织却也将她的这种过度执着视为危险的信号,使得她总是很难被选上。然后,百合的女儿·现代编的女主人公麻生惠也隶属于“至上蓝天会”,也表现出和母亲一样的对于选拔成为Ixa佩戴者的偏执。并且,和母亲一样,因为这种偏执(空回り),她也没有被选中。从1986年至今二十多年,与作为“名誉男性”而工作的女性相碰撞的男权社会,以及只能在这般社会里渺茫空转的女性性之困难——《假面骑士Kiva》以反讽的方式描绘了两者。当然,这也是以《假面骑士》系列之现实为背景的自画像:由于商业上的制约,基本上只可能让男性的“假面骑士”登场。

20年来围绕着女性的环境没有改变,但也有事物发生了重大变化。这就是男性性——特别是围绕着父性的环境。在过去编里,Ixa的佩戴者几经周折地落在了音也身上。在过去编里描绘的故事,是消费社会所溶解的大写的父性姿态。lxa的佩戴者当时在音也、百合、还有名叫次狼的青年之间展开争夺。次狼是曾与牙血鬼进行战争、落败陷入灭亡危机的狼人一族的末裔。次狼执着于留下自己的血脉 = “做父亲”,为了讨取初见面的百合的欢心而想要成为lxa的佩戴者。也就是说,次狼也好,百合也罢,都是为了“做父亲”(“成为男性”)而想要获得lxa的力量。

但是,在这场争夺战中胜利、成为lxa正式佩戴者的并非这两人,而是音也。“人生苦短。但长夜漫漫(人生は、短い。けど夜は長い)。”——如前所述,音也是耽溺于消费社会的享乐主义者,可以说是所谓家父长制的“男性气概\阳刚之气”之相反对立存在。他总是以一种既不认真也不是玩笑的态度对待别人、对异性和金钱都持有奔放的态度、也因此招惹上很多的麻烦。因此,音也对于成为lxa佩戴者一事本身并不持有什么目的或意义、只将其是为追求欲望的一种手段。而就是这样的音也,超越了体现着男性气概的竞争者以及追求成为名誉男性的百合,占据了lxa佩戴者的宝座。此外,在过去编的后半,音也还从牙血鬼的王那里夺取(解放)了作为其父权之象征的妻子(真夜)与铠甲(暗之Kiva)。音也正是过去编中大写的父性(老大哥)的破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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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曾以80年代为舞台,试图在因为消费社会的渗透/发达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坏死的老大哥之后、发现新的“墙壁”(《舞!舞!舞》)。但红音也是消费社会\发达资本主义之下无限旋转、连锁的欲望的体现者。而老大哥,并不是被谁给杀死的;而是在老大哥所带来的系统中,作为人们自由追求欲望的结果而自动坏死了的。就像全球资本主义不知不觉间把民族国家放到了资本与互联网的下位\从属地位那样。通过自由地追求其欲望来使老大哥解体的红音也这一存在,正是发达资本主义与消费社会的体现者。

但《假面骑士Kiva》最大的困难是,这个音也却被设定为生活于新时代——2008年现代编的主人公·渡的“父亲”。

在过去编的结局中,音也在没有等到渡的出生的情况下、因战伤未愈而死亡。而在现代编,渡则作为不知道父亲之情况的青年而登场。对于渡而言,作为假面骑士 = 小角色 = 矮小的父亲而发挥作用,仅仅是一种负担(成本)。为了接受\了解自己的命运,渡去拜访父亲的熟人们。但在那里,并不存在渡所想要追求的伟大的父亲之姿态。因为在本作中,“(大写的)父性”已经是在1986年就被破坏了的过气之物。

此时在困惑的渡面前出现的,是名为名护启介的青年。作为“至上蓝天会”成员的名护,在现代编前半是作为lxa的正式佩戴者而登场的。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信、而且是完美主义者的名护,几乎像神经症一般要求着绝对的正义。其背景\原因在于其与父亲的过往:名护在少年时代(80年代?)过度地追究了作为议员的父亲的不正当嫌疑、最终使其自杀。由于这个缘故,名护变得像是被强迫症囚禁似的、于人于己都追求着绝对正义。

换句话说,名护无法忍受80年代发生的大写之父性的失效 = 老大哥的死亡、可以说是变为了过敏反应般渴求着父性(在此为绝对的正义)的存在。然后,名护就像曾经的次狼和百合那样、在当代社会中表现出偏执于(与麻生惠并肩)作为lxa佩戴者的一面。作为“向后退却[後ろ向き]的男女平等”(如水無田気流所言)[译注:意思是大爹的削弱促进了男女平等;下文的正社员理解为一线城市编制或大厂年包几十万的offer],大写之父性的堕落也使得男人们渴望着“名誉男性”的称号(lxa)。那也就是说,lxa便是“正社员”那样的东西。就像《假面骑士555》里没有“梦想”的无业青年们被赋予了俄尔以诺这种灰色的身体、并憧憬着变身腰带的争夺战;在《假面骑士Kiva》里,不得不追求着“名誉男性”的女性们(麻生百合、麻生惠这对母女)、边缘民族群体(次狼)、以及被阉割了的 = 社会不再保证其既得权益的成年男性(名护),围绕着曾在老大哥的时代存在过的自我实现之姿态 = (社会所保证了的)父性(表现为从经济高速增长期直到泡沫经济时期的男性正社员)之宝座,展开了冲突抗争。但是,新时代(小角色的时代)的来临与日本式公司经营的崩坏,让“向后退却的男女平等”——使男人们的既得利益失效——得以实现。其结果是,世界变得到处都是俄尔以诺——通过恢复曾经丧失的“父\爹”(变身为假面骑士)来试图实现自我确认(无论男女)的存在。

渡在名护身上感受到自身追求的父性、成为了名护的小弟,但不久就感知到了其中的矮小、开始与名护保持一定距离。另一边的名护,没有察觉到假面骑士Kiva的真实身份是渡、将其视为与牙血鬼相同的存在并单方面地意图杀死假面骑士Kiv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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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避免地作为小爹之人[小さな父]” = 渡,“挑战成为大爹[偉大な父]的不可能性之人”=名护——描写这两人的对比,可以说正是描写了小爹 = 小角色们的乱立及其关系性(游戏)的平成“假面骑士”系列之核心主题——正义/邪恶的再设定,或者说当代式的暴力——的必然处理。然而, 在《假面骑士Kiva》故事的后半,这个渡与名护的对比结构在事实上消失了。

在第27、28集,名护居然穿越到了1986年,试图改变历史,以回避“至上蓝天会”在后来将遇到的危机。在这个过程中,名护遇到了音也并受到了决定性的影响。不会融通的硬派男名护与软派男音也马上产生了冲突,名护还殴打了音也。然而音也仍然轻视名护,他跟名护这样讲,“认真打起来的话,大概你更强;但是你赢不了我;为什么?因为你没有玩心(遊び心),心里没有余裕。逞强紧绷的绳弦会很容易断裂,就是这么回事。”——这个场景本身只是一个以滑稽喜剧方式演出的寻常场景。然而,名护的角色(キャラクタ)因为这个场景所象征的与音也的接触,而发生了事实上的变更。

回到当代后,名护开始像过去编中的音也一样,作为利用其非常识性的搞笑役发挥作用。此外,通过穿越到1986年,名护领悟到渡是音也和真夜的孩子——也就是说,人类和吸血鬼的混血儿。而在故事的后半部分──当假面骑士Kiva的真实身份被揭晓是渡,而“至上蓝天会”决定消灭假面骑士Kiva = 渡时,名护反抗起了组织,并作为渡的理解者开始行动。

名护转向(角色变更)后不久,麻生百合/麻生惠的母女故事也迅速结束。在第31集的过去编/当代编两边,描写了百合/惠各自从音也/名护手中接过Ixa,并追捕/杀死作为百合的母亲/惠的祖母之仇敌牙血鬼·ルーク的过程。之后,百合/惠都从故事的中心舞台退场了。

仿佛是宣称围绕着“做父亲”的问题不值得讲到最后,《Kiva》在故事中盘就让lxa所象征的故事完结了(在过去编里,不把“做父亲”当作目标的音也成为了lxa的佩戴者,而在当代编里,受到音也影响的名护则转向了)。

在Ixa的故事完结之后,从第32集开始渡的同母异父兄弟·太牙登场,故事焦点转移到了作为“(不可避免的)小爹 = 假面骑士/小角色”发挥作用——牙血鬼王族之间的争斗。毕竟,问题已经不是如何成为“父亲”了;问题仅仅是:如何面对\磨合这个已经不可避免地作为“父亲”发挥作用的身体。

故事的结局——因卷入与太牙的冲突而失去恋人、受伤的渡(像名护那样)穿越到了1986年,并计划阻止音也与真夜的结合。渡无法忍受作为小爹发挥作用,想要抹去自己的存在。然而,就像曾经的名护那样,通过接触音也的存在,渡转向\改变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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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对于音也来说,从未来到访、自称“儿子”的渡的存在,可以说是可能世界意义上的存在,也是使自己不可回避地作为“父亲”发挥作用的存在。对音也来说,成为“父亲”并非目的,而是不可回避的条件,而他接受了这一事实。为了拯救渡,音也从真夜的丈夫 = 牙血鬼的王手中抢走了暗之Kiva的铠甲(不可回避的命运之象征)(而不是抢走lxa——近现代式的自我实现之象征),并穿上了它。与音也相反,King\王被一以贯之地描绘成通过拥有妻子(真夜)和太牙(孩子)来进行自我确认的人物——老大哥/家父长制的存在。为了解放真夜和太牙,音也与渡协力击败了王,但自己也因为暗之Kiva铠甲的副作用而倒下死去。在得知音也死去的经过并回到当代后,渡承担了作为矮小之父亲的责任,与太牙对决并最终和解。然后,兄弟两人击败了在当代复活的王的亡灵(老大哥的亡灵),回到了母亲 = 真夜身边,故事至此结束了。

前作《假面骑士电王》与本作《假面骑士Kiva》大概有着双子的关系。与《电王》特化了自恋的描述方式 = 《世界尽头》 = 变身的再定义,从而实现了畸形\奇异的发展相对,《Kiva》则充斥着关于正义/邪恶的再设定 = 《冷酷仙境》 = 假面骑士之间的战斗、特别是父性的观点论争。这正是井上敏树担当脚本的『アギト』『555』里揭示了的民族这一主题的间接继承,也是《响鬼》后半的直接复归。将响鬼作为已经无法成立“伟大的父亲”来描写的敏鬼,也将音也——能在当代发挥作用的“矮小的(但可-爱的)父亲”——作为这个主题的回答揭示了出来。

然后,就像《电王》因为特化了自恋的描写方式而失去了正义/邪恶的再设定(围绕着父性与暴力的问题)这一主题,反之,《Kiva》则失去了经由系列发展而奇异变化了的前者主题——具体而言就是围绕“变身”这一回路的根本性想象力。作为其象征的是,围绕lxa(不管是谁戴上就能变身为假面骑士)的佩戴者的故事在前半段逐渐淡出、故事后半的焦点集中在依据血脉继承变身能力上。

在《假面骑士555》到达了一个临界点的平成假面骑士系列,通过将其内含的两个主题分离、舍弃一方而使另一方膨胀肥大,选择了畸形\奇异的进化之路。

而在2009年——零零年代这一21世纪最初的10年期(decade)的终点,迎来第10年的平成假面骑士尝试将两个主题予以再统合、作为系列的总决算。

18. 破坏一切,连结一切

平成假面骑士系列第10作及其集大成者的《假面骑士decade》,作为元虚构作品——旅行穿梭于过去九年间放映的其他假面骑士的世界——而登场了。被冠名为“十年期(decade)”的英雄,体现了(“假面骑士”这一)角色数据库以及由此产生的二次创作群。那也是《世界尽头》(“变身”的再定义)与《冷酷仙境》(正义/邪恶的再设定)之间实现再统合的高度的元虚构作品,因此本作也几乎放弃了叙事(意义上的故事)。

从巨大的单个事物,到矮小的复数事物。从向外部祈祷,到向内部潜入。巨大的事物已经无法孕育人格(老大哥)、而是作为无机质的系统或者说环境、单单在那里存在。然后残留下来的矮小的人格们(小角色)的关系性(游戏)则无限d地连锁下去。

平成假面骑士系列在10年的历史中,孕育了以小角色的时代为背景的崭新想象力。这是在没有正义的时代里、不得不描写正义(或相似之物)这一市场要求所悖论地带来的多样性和进化。正义/邪恶被欲望所重写,而复数化的英雄 = 假面骑士们依据各自的欲望来不断重复这种游戏。在此处,“做父亲”并不带来价值。“不可回避地作为父亲发挥作用”的我们的生命,每个人都已经像是假面骑士那样的存在了。余下的只有假面骑士 = 小角色们的关系性(游戏)所带来的东西,而如今也实现了畸形\奇异的进化。

作为纪念平成假面骑士系列迈入第10作而登场的《decade》,几乎可以说是走到了这个畸形进化之尽头的死胡同。其名《假面骑士decade》——以意味着“十年期”的词语“decade”冠名的本作,竟然是极其复杂且高度元-虚构的作品:主人公在至今为止的九个平成假面骑士世界里旅行穿梭(以及昭和骑士、超级战队的世界也有联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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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注:省略一些剧情复读以及二次创作相关、如NICONICO和P站的科普)

而《假面骑士decade》就作为东映自身使用平成假面骑士系列的角色群而推出的二次创作、并且是极其自我批评式的二次创作登场了。

这正是《电王》延长线上的想象力——以拥有角色式复数性的“变身”为根据的回路。对于Decade而言,所谓变身,就是从数据库中读取专名。并且在这种变身中,他的身体交给了读取出来的专名一侧(过去的假面骑士)。士 = Decade(就像良太郎与Imagine们那样)在到访的过往作品的世界里,通过构筑与各个假面骑士的关系性来获得其变身能力。士为了身份认同的确认(自恋的描述),从数据库中读取其他的角色并将身体让渡过去/骇客进去。

士 = Decade所旅行的过去作品之世界,实际上是作为过去九年间放映了的作品的模拟器\幻影而登场。比如在「アギトの世界」,就和2001年放映的《假面骑士アギト》一样,有着作为人类进化体 = 超能力者的アギト以及想要抹杀其的神之使徒(Unknown),还有对抗这些神必存在的警察机构——这个结构是没变,但登场人物却完全不同,アギト的变身者则是芦河翔一、从这个名字就能明白这一个人就担当了原作里三位主人公的角色。士所到访的「アギトの世界」,正是东映自己制作的《假面骑士アギト》的二次创作。

这明显是由于制作层面上大人的原因(译注:即演员的档期、片酬之类)而产生的设定——因为很难集齐过去作品中出演过的那些演员,才导入了这种设定。然而,由于这个设定,士 = Decade就担负了这样的功能:将《电王》中的角色式复数性适用到过往的骑士作品中。经由《Decade》,过往的假面骑士也能通过可能世界式的设定、而变成无限增值般的存在(因此,只有「電王の世界」没有作为模拟器,而是启用了本篇的演员、其世界成为了《电王》本篇的续篇)。

士 = Decade在过往的九作世界里,被称作“世界的破坏者”而令人畏惧。因为士连接了作为平行世界而并列存在的九个世界,被连接的各个世界则走向崩坏 = 被分解为无数的模拟器了。

说起来,为什么士= Decade要连接这些平行世界呢?那是因为失去记忆之前的士 = Decade抱有着征服这些平行世界的野心。在《剧场版 假面骑士Decade 全骑士对大修卡》(作为本作的结局之一)里,士 = Decade的真实身份被揭晓为,某个平行世界里诞生的企图征服世界的秘密社团“大修卡”之首领。

大修卡想要通过使用士 = Decade的能力(穿越平行世界之间),确立连平行世界都要征服的计划。但是,为了抹杀平行世界里的假面骑士而亲征的大首领 = 士,却因为某种事故而失去了记忆,导致计划失败。大修卡的干部们放逐了回到自己的世界并取回记忆的士,重新开始对于平行世界的侵略。士 = Decade则与过往的假面骑士们协力合作,与大修卡进行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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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成假面骑士史上第一次登场的“企图征服世界的邪恶秘密社团”,就是这个大修卡。从其名称可以看出,大修卡也不过是模拟器。其成员也是昭和\平成假面骑士作品里登场过的人气怪人,组成了极其元-架空(meta-fiction)变成的混合部队(是经由士 = Decade的能力从数据库中召唤来的?),而大修卡的目的也是所谓平行世界的融合与征服 = 系列作品的概括——几乎称得上制作方的概念自身的自我言及(《假面骑士》系列的IP品牌运营)。不如说,Decade = 大修卡这个存在本身,就是体现这种元-虚构的概念自身的角色、或者说实现这一概念的系统。

不言自明的是,《假面骑士Decade》的商业目的是在市场中复兴\提振过往的平成假面骑士系列(人气)。“破坏一切,连结一切”——这是《Decade》这一节目被赋予的口号。Decade破坏了过去所有的假面骑士的世界、使其转变为模拟器,并将其写入数据库 = 封印到卡片里。然后通过注册到数据库中,过去的假面骑士们得以通往模拟器无限增殖的N次创作之海洋 = 互联网,在某种意义上被“解放”了。

这也能从这一点看出来:Decade的变身道具是以街机卡牌游戏《骑士收藏(ガンバライド)》为原型的。这是在游戏中心(Game Center)和玩具店里设置的街机机器里游玩的游戏。玩家可以选择喜欢的假面骑士(画在专用的交易卡片上)组成队伍,跟对方的队伍进行战斗。也就是说,是从卡片里“召唤”过往的假面骑士们,与其他的玩家进行战斗的游戏。这个《骑士收藏》游戏可以被界定为卡牌游戏《Magic the gathering(マジック:ザ・ギャザリング)》、《口袋妖怪》的假面骑士版本吧。以这个《骑士收藏》的人气为背景、以与其的联动为前提,假面骑士Decade被设定了自身的角色。也就是说,商业上的需求改变了英雄这一表象。这也是很有批评意味的。

不是体现故事、而是体现系统的角色——象征着Decade这一存在的,恐怕是假面骑士Decade·完全形态(コンプリートフォーム/Complete Form)的设计吧。假面骑士Decade·完全形态是旅行了九个世界、获得了各自世界的假面骑士之力的Decade“完全体”。依据这个被称为“行走着的假面骑士图鉴”的完全形态,Decade不仅可以变身为过往作品中的假面骑士,还能将他们召唤过来。作为数据库的功能之完成,即对于Decade而言的进化。这正是平成假面骑士系列所追求的自恋之描述 = 《世界尽头》 = 变身的再定义这一问题意识的终点所找到的奇异进化之产物。

而与Decade这一系统同一化的正义/邪恶,也体现了平成假面骑士系列所追求的另一个主题——正义/邪恶的再设定 = 《冷酷仙境》 = 假面骑士之间的战斗(游戏)。

如前所述,Decade侵入九个平行世界的边境、为了连接而将过往的九作本篇世界给分解掉,产生了无数的模拟器世界(二次创作)。而Decade = 大修卡介入的结果是,融合的九个世界开始崩坏,最终不同世界的假面骑士之间赌上其生存权而开始了相互残杀的“骑士大战”。将世界连结在一起(一个)的力量 = 全球化/互联网,也会自动地孕育作为其反作用力的暴力。比如故事终盘的第29话里,不断融合的“剑Blade”世界的假面骑士们与“Kiva”世界的假面骑士们,为了保存自己的世界而相互残杀起来。被Decade过度地连接了的世界,不过是全球化/互联网的直截了当的比喻。Decade这种非人格式的系统即是全球资本主义本身、而其存在本身就会带来过度\过剩的交流-交往,从而让小爹们发生冲突、自动(自发)催生出暴力的连锁。在骑士大战中假面骑士之间的争斗,是赌上其存在本身的不可回避的游戏。在此没有某种故事或目的在起作用。为了生存,自动地作为“父亲”发挥作用的角色们卷入无数的漩涡、只有半自我目的化了的游戏在无限地加速下去。能够调停这个游戏的,并非单个的玩家 = 过往的假面骑士们,而是作为系统自身的、非叙事性的存在Decade。

而Decade即是货币与信息的互联网\网络本身。这意味着,Decade这个系统是通过自我更新、通过骇客(hack)自身来排除其内部自发产生的暴力。也就是,只有通过内在于货币与信息的互联网\网络之中,才能处理其中自发产生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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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摧毁了大修卡、但没能阻止世界融合的士,在最终集被前作《Kiva》的主人公红渡——即并非模拟器而是原创\原作的存在(与本篇是相同的演员来扮演的原作主人公)——所声讨,还被大概同样被认为是过去作品的原作主人公的假面骑士们所袭击。作为TV版的《Decade》在此就突然终断结束了。而作为其姑且的“完结”被描写的,则是TV版放映结束几个月后公开上映的电影《假面骑士×假面骑士 W&Decade MOVIE大战2010》。这部作品描写了Decade自身的死亡和再生。在剧中,就如“Decade没有故事(ディケイドに物語はない)”这句台词所象征的那样,登场人物们几乎像是元-评论般反复讲出对于Decade这一企划\项目的自我言及,而士 = Decade也像自己对过往的假面骑士做过的那样、其存在被破坏 = 失去了生命。接着,Decade通过再生而获得了“故事”,和过往的假面骑士们一样被注册到数据库中、并踏上下一个世界的旅途。

如此这般,该剧场版几乎像是元-评论,没有身为电影表现的载体。就这样,“Decade”这一史无前例的作品以半自毁的形式收场了。然而毫无疑问的是,假面骑士Decade这一想象力席卷了市场,使“假面骑士”这一专名词汇的存在具有了决定性的价值。并且,这种畸形\奇异的进化——这也是与市场的勾结所孕育的异形——扎根在了当代流行文化的顶点(极北)。

对这种扭曲起决定作用的想象力,是并非将历史当作叙事、而是当作数据库予以解释的视线。曾经——比如在民族国家里,有起源也有终点,因此历史能作为给个人的生命赋予意义的(宏大)“叙事”而发挥作用;而在上述的想象力(视线)中,历史则被揭示为随时随地都能访问\连接的数据库。数据库并不给个人的生命赋予意义,但另一方面,它能支撑角色式的复数性(多元性)。因此,Decade才能自由地改写并召唤过往作品中的角色们。

如何想象当代社会中“墙\壁” = 系统的形象?如何在老大哥消亡的当代社会中把握巨大存在?——在思考这些问题时,其中似乎包含了一种非常重要的形象(Image)。换言之,《假面骑士Decade》可能是日本英雄节目中第一个把握到小角色时代的“墙\壁”、并将其形象成功予以展现的作品。这也可以说是数据库的方式 = 卡牌游戏式的想象力。与此同时,日本国内加拉帕戈斯化的互联网空间所带来的N次创作市场,也被《Decade》当作核心主题对待。可以说,被看待“历史”的此种视线贯穿了的《Decade》,正是(白仓在《英雄与正义》里所记述的)由于接受美国特色全球主义而改变了的日本式想象力的结晶。

因其彻底的内在性,故而具有的超越性——“假面骑士”这一英雄的概念,在这十年间不断深入和进化,最终产生了作为“墙\壁”自身、“系统”本身的英雄。操控着角色式的复数性、自由地描述其身份认同,能自我排除自身孕育出的暴力 =全球化/互联网的反作用力——身为世界的破坏者与守护者的假面骑士Decade,可以说就是当代社会中的“墙\壁” = 系统 = 货币与信息的互联网本身。在小角色时代,曾经被切断了的“墙\壁”和“鸡蛋”、(游戏)系统与玩家,在此再度被连接起来了。而作为其代价,失去(放弃)了故事\叙事。

通过将自己化为系统本身来试图进行控制(介入),并通过依赖数据库之海来放弃用叙事去描述自我身份认同——这就是不可回避地作为“矮小的父亲”发挥作用的假面骑士们,经由十年的时间(Decade)所抵达得到的回答。

而经过《Decade》这一转折点,在2009年登场的下一个假面骑士,将以与《Decade》完全相反的形式来迎接这个小角色时代。那即是,以“故事\叙事”的力量来将《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再次连接起来的形式。

19.世界书库与冷酷仙境

「地球(世界)的书库」 = 能在脑内搜索世界上所有信息的自闭家里蹲「谷歌人类」菲利普,和「半吊子硬汉侦探」 = 继续扮演不再成立的硬汉之戏仿的热血青年·翔太郎——假面骑士W即是两人「合体」而变身的英雄。在《Decade》中,通过高度的元-虚构和叙事的放弃而实现的重新整合,在《W》中则通过在语义学[意味論]层面上使两者“无法贯彻到底”而实现。

村上春树面临的想象力上的困难,可以分为(“墙/壁”化作了非人格式系统的)小角色时代的两个问题——自恋的记述法(《世界尽头》)和崭新的介入模型之探索(《冷酷仙境》)。而平成“假面骑士”系列由于其商业性,不得不与这两个问题相对峙,而为了应对市场的需求,在回应货币和信息网络的欲望漩涡的过程中,假面骑士系列提出了新的想象力。作为其中一个终点的《假面骑士Decade》,通过采取极其复杂的元-虚构形式,同时承担了这两个问题,或者说以复杂融合的形式提出了激进的形象。但另一方面,《Decade》几乎失去了叙事的侧面。

接着,经过《Decade》这一当代日本的想象力的特别转折点或者说“不肖子孙”[译者:原文是鬼子,绷,实在不知道咋翻译],平成假面骑士系列的崭新下一步是第11作《假面骑士W》。东映制作人换成了塚田英明,主要执笔作家换成了三条陆,将文艺方面的制作阵容焕然一新而企划的本作,对于上述“村上春树式的”分裂,极其直接地采用了与前作《Decade》相反的处理方式来尝试统合。

……(译注:省略剧情和角色介绍复读)

长野宽史个人资料(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8)

菲利普是自我中心[自己完結]、自闭家里蹲式的存在,是通过孤立\超脱(detachment)来确保其全能感的“地球书库”;而翔太郎则是明白(硬汉侦探的)不可能性的同时、“仍要”继续尝试介入的“半吊子硬汉”——读到这里的读者,肯定已经明白两位主人公各自作为体现着什么的存在而发挥作用了吧。

没错,菲利普是《世界尽头》的体现者,翔太郎是《冷酷仙境》的体现者。而本作的英雄,假面骑士W通过使用“W启动器”让两位主人公“合体”而诞生——合体变身为“双人合一的假面骑士”。[1]

平成假面骑士系列为了满足市场的需求,更加彻底地承担了村上春树所抱有的分裂——《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之间的分裂。因为村上春树所抱有的分裂,无非就是我们的世界所直面的分裂本身。这一状况扭曲了假面骑士系列的想象力、并使其发展出奇异\畸形的进化,最终诞生出《Decade》这一前所未有的元-虚构作品。接着,在《Decade》这一临界点之后登场的假面骑士W,则通过与前者的元-虚构操作不同的形式来试图重新整合春树式的分裂。至此,《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在此得以再度统合(顺便说一句,在《W》中对硬汉侦探小说作家钱德勒作品《漫长的告别》的引用,差不多都是以村上春树的翻译为参考基准的)。

那么这种整合又是何以可能的呢?在此当然需要的是,语义学层面上的操作。《Decade》中的这种整合、或者说“合体”,是通过高度的元-虚构化才得以(畸形\奇异的)实现的。那么W呢?直接说结论,是通过使《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两者的本质“无法”贯彻到底、通过妥协(歩み寄る)来使其(整合)得以可能的。

例如,翔太郎被定义为“憧憬着”硬汉侦探 = 半吊子硬汉的存在。在本作,硬汉侦探的体现者即鸣海庄吉 = 假面骑士Skull在开头就死亡了。而村上春树所使用的(文明批评式的)硬汉侦探,则是一种维护自我中心式的浪漫主义之态度。也就是,沉浸在自己所接受的小叙事之中、以此获取生活的意义,但却不在自身之外寻求其正当性——这是什么态度呢?不寻求谁的认同,承受孤独并以此使得正义/邪恶的描述得以可能的态度。然而,作为硬汉侦探体现者的庄吉在故事开场就退场了,其后继者 = 半吊子硬汉的翔太郎,却无法承担此种伦理式的自我中心之态度。翔太郎强烈地依赖于“风都的人们”这一本土\在地的共同性,也从这种共同性中寻求自己所依据的小叙事之正当性(顺便,翔太郎所憧憬的硬汉侦探之体现者庄吉 = 假面骑士Skull,是对初代《假面骑士》企划阶段的方案之一“Skull Man(スカルマン)”的致敬,也就是昭和假面骑士的象征)。

另一方面,与《世界尽头》的主人公——在最后也拒绝走出街道/拒绝自我意识向外部性打开——形成对比的是,面对以翔太郎为中心的“街道”社群\社区,菲利普渐渐地柔化\打开了原本自闭家里蹲式的自恋态度,这一过程被描写出来。菲利普和翔太郎都不能完全承担世界尽头/冷酷仙境。而且,菲利普所连接的并不是世界尽头、而是数据库化了的世界之“书库”,而翔太郎活出的人生并不是硬汉侦探、而是无法完成自我中心的半吊子硬汉。

其结果是,《假面骑士W》在维持当代设定的同时、成功地在故事全篇中展开了制作精良的(well-made)、劝善惩恶式的故事——而这在平成假面骑士系列中几乎是例外性的。在村上春树写下《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分裂大约25年后——两者再度(直接地)被整合起来。

长野宽史个人资料(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9)

但这种再整合,在将《假面骑士W》制作成没有破绽的、制作精良的小品的同时,我认为也大大限制了它的想象力。例如假面骑士W的“合体”变身,作为对昭和英雄中的名作之致敬而引起了话题。但另一方面,这几乎抛弃了从三部曲(《Agito》《555》《龙骑》)发展到《电王》再到《Decade》的畸形想象力(即融入了角色式复数性的想象力)。该“变身”的范畴在于驱动器的盖亚记忆体的组合种类(翔太郎这边3个,菲利普这边3个,相结合有9种模式[王牌/金属/扳机侧形态]),即停留在了最大公约数式的想象力上。这样的命定必然性与最大公约数性,不仅对于《世界尽头》 = “变身”的再定义、对于另一个主题即正义/邪恶的再设定 = 《冷酷仙境》的想象力,也有着重大的制约影响。

另外,支撑着菲利普和翔太郎 = 假面骑士W的正义的,是“风都”本地/在地的共同性。本作几乎没有出现“风都”以外的城市,主人公们的动机也一以贯之地专注于“守护风都的和平”。反过来说,正因为把自身闭锁在狭小的街道里,菲利普和翔太郎才能致力于(介入)清楚明确的、无法动摇的“正义”。

并且如前所述,菲利普/翔太郎的身份认同是根据于“街道上的人们”的承认/认同。在小角色时代,描述正义/邪恶的困难在于,由老大哥规定的价值标准所支撑的公共性失效了。你认为的正义/邪恶,和我认为的正义/邪恶,两者的不一致已经成为前提了。正因如此,英雄形象才不得不从“维护世界的和平”的奥特曼,转变为“守护人们的自由”的假面骑士。但是,《假面骑士W》通过将世界限制在风都这一地方性的社区\社群,将其当作一个正义得到支撑的主题公园来演绎——据此,再次演绎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的英雄。那可以说,是对“矮小的正义”的退缩(接受这种退缩的态度,可以说是一种社群主义)。

而本作的麻烦之处在于,这种向着“矮小的正义”的退缩(可以说是最优解的退缩)也几乎大大地限制了对于当代的另一个主题“暴力”的处理方法。《W》中的怪人 = 掺杂体Dopant是滥用了被称作盖亚记忆体的特殊外部记忆装置而失控暴走的一般市民的形态。假面骑士W只是破坏这些怪人所使用的记忆体,决不伤害它们的身体。假面骑士W从不认为自己是暴力的主体,他所做的只是让市民恢复到“正常”的状态。消费盖亚记忆体 = 自身之外的商品来进行自我身份认同的确认,在本作的世界中是必须被纠正的“异常”。

这种几乎称得上规训社会式的“无法动摇的正义”,使其描述得以实现的原因是,它存在于“风都”——这个被单个价值观所规定着的主题公园——的内部。然而,原本说到当代社会中的暴力问题,应该是指小叙事回归、举起各自矮小的正义的共同体乱立所产生的东西。而风都的正义,作为前提是与其他街道\社区的正义是不相同的。但是,《假面骑士W》决不描写风都之外的街道,半确信犯式地排除了盘旋于小角色时代的最大问题。

举一个象征性的场景作为例子。在剧场版《仮面ライダーW FOREVER AtoZ/運命のガイアメモリ》的结尾,风都的地标建筑物风都塔被恐怖分子所破坏。在风都被现场直播的场景里,假面骑士W与恐怖分子们进行战斗,而电视机前的市民们则呐喊着骑士的名字、发出声援。通过回应这样的“市民声援”,假面骑士W身上发生了奇迹、其背后长出了翅膀。接着,假面骑士W击败了恐怖分子,故事迎来了“感动的”终曲。

这一幕让人强烈地想起前述的《迪迦奥特曼》《加美拉2 雷欧来袭》这两个作品。那时,给迪迦奥特曼和加美拉赋予力量的是全日本的孩子们的声援;然而,给假面骑士W赋予力量的,仅仅是当地/地方上“街道的人们”的声援。在此可以看出《假面骑士W》所选择的确信犯式的退缩吧。为了用与Decade不同的方式来应对小角色的时代,假面骑士W退缩到了地方\在地性的社群\社区。

长野宽史个人资料(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10)

在前述的剧场版《假面骑士×假面骑士 W&Decade MOVIE大战2010》——这是《Decade》的完结篇与《W》的序幕《起始之夜》相交叉的作品,而在《起始之夜》中登场了一个明显以假面骑士Decade为原型的“怪人”。这个被称作“dummy(替身) dopant”的怪人,顾名思义,像Decade一样具有模仿其他所有登场人物的能力。这个“dummy dopant”被描绘为一个矮小的人物,在剧中因为老是模仿他人被女主骂很恶心很难看。这是《W》制作团队对于《Decade》的事实上的批评。由此可见,《W》是确信犯般的作为《Decade》之反题而予以设计。《W》中的命定必然,是有着明确的意图而提出的。

如同村上春树(的文学)曾经那样,老大哥的坏死将世界分裂为两半,即《世界尽头》和《冷酷仙境》——用老话来讲,即所谓“政治和文学”。然而,由于大兄弟彻底亡去而出现的新世界——小角色时代,正在孕育新的分裂。而这种新的分裂,体现为“Decade”和“W”两个假面骑士。

20.“变身”的想象力

由于商业上的制约,英雄节目不得不直面小角色时代的推进,并通过回应消费者在货币和信息网络中的欲望漩涡,提出了激进的想象力。尤其是“假面骑士”这一内在性的英雄,正因为在全球化/互联网不断推进的当代社会中,才能发挥其潜力。那并不是单纯地接受美国特色全球主义,而是在积极的接受过程中将其“变身”成完全不同的东西。在这个失去了“外部”的小角色时代,这是一种通过潜入“内部”来将世界多重化、予以改变的想象力。

……

在一个失去了外部的世界里,小爹 = 小角色们一直在重复着游戏 = 自我目的化的交流\交往──可以说,平成假面骑士系列成功地、深刻而犀利地描绘了这个新世界——因为它正面回应了在没有正义的时代不得不去描绘正义的商业需求。市场无意识的力量、无数人欲望的积累所产生的力量,有时甚至凌驾于伟大作家的自我意识之上。

9·11──从这个美国的恐怖袭击事件的冲击开始,21世纪的假面骑士们的战斗开始了。

在资本和信息的网络下,小角色们 = 小爹们为了各自的正义而乱立的新世界,表现为假面骑士之间的大逃杀。每个人都是矮小的父亲,每个人都拥有矮小的正义——假面骑士们通过永远的相互残杀表现了这样的世界。奥特曼 = 老大哥死后,假面骑士 = 小角色的大逃杀开始了。

这意味着,日本式英雄的想象力随着全球化/互联网的普及而发生改变。此外,在思想史上,这也符合从欧陆哲学的后现代系权力论,移行到英美正义论的趋势。

正是1968年的记忆──从越战留下的伤痕出发的罗尔斯之后的美国政治哲学,将彷徨不定的正义界定为分配的,或者说游戏中的公正性的问题,从而把即将到来的新时代纳入射程(解释)之中。其中,既不再把国家这个伟大的父亲看作疑似人格来进行精神分析,也不会提出主体能否成为父亲的问题。伟大的父亲 = 老大哥解体的(后现代)思想也没有出场机会了。因为伟大的父亲早就死透了。而探究我们如何成为\不成为伟大的父亲的思想也没有了出场机会。因为通过虚构伟大的父亲来驱动系统的时代 = 近现代已经变质腐朽了。

曾几何时,市场从属于国家。然而,在当代,国家从属于市场。覆盖我们世界的最上位的系统,已经从疑似人格的民族国家(宏大叙事),转变为非人格式的货币和信息的互联网(巨大非叙事)。

然后,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平成假面骑士系列所获得的想象力,决不是对于美国特色全球主义[译者:总之可以理解为华盛顿共识\新自由主义]的直接接受。正如白仓伸一郎所说的那样,反倒是通过彻底接受美国式的东西,将其转变为日本式或亚细亚式的东西,这才应该是平成假面骑士系列的想象力及其畸形/奇异的进化。新的“父亲”形象,作为N次创作的复数性(多元性)系统本身的英雄……这种畸形\奇异的进化,不仅接受了村上春树所无法应对的全球化/互联网的世界变化,还获得了以日本/亚细亚式的想象力及其新的正义/邪恶之描述,更进一步说,就是获得了逼近超越性的想象力。何以可能呢?

长野宽史个人资料(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11)

那是因为,假面骑士是“变身”的英雄;并且,假面骑士不是(像奥特曼一样)跳到<外部>,而是通过潜入这个世界的<内部>而“变身”的英雄。

“变身”——这就是日本式的想象力。当然,超人、蝙蝠侠等美国英雄们也会“变身”。但是他们并不是通过“变身”来发挥其能力的,他们改变姿态不如说是为了隐藏真实身份。

但是日本的英雄们——奥特曼和假面骑士——不一样。他们通过“变身”,得到了完全不同的身体,通过运用寄宿在这种新身体里的力量来与邪恶战斗。“机器人”也是这样。如前所述,本应是人工智能梦想之结晶的“机器人”,被进口到日本。而在实现独特的加拉帕戈斯式的发展过程中,“机器人”不知不觉地进化成人类得以乘坐、操纵的“扩张的身体”。“变身”是日本的消费社会独自孕育的“介入”形式。

正因如此,平成的、21世纪的小角色时代的假面骑士们,通过改变这种“变身”的形象(《世界尽头》=文学),也改变了介入的形式(《冷酷仙境》 = 政治)。从自我(Ego)的强化,到解离式的交流\交往——“变身”的意义发生了变化,并且“介入”的形式从叙事回归,转变为脱叙事伴随来的系统-更新。

我认为在这个时代能有效发挥作用的,恐怕是假面骑士——从诞生之时就是内在性的英雄。身高数十米的巨人·奥特曼一出现在画面上,就像遥控器从off按到on似的、切换到了某种异世界。从巨人们的视线眺望看到的矮小街道,即使是东京塔、大阪城这样熟悉的地标,都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

与此相对,假面骑士们的身影就存在于我们世界的内部、存在于风景之中。怪人和假面骑士的战斗会发生在我们总是走过的郊外路边、大楼后面的停车场里。由于他们的存在,我们日常的风景就会发生变化。

相对于从“光之国”这个绝对的“外部”来访的巨人·奥特曼,被邪教式的秘密社团移植了昆虫力量的改造人类·假面骑士,是从我们世界的“内部”产生的英雄。而且,只要拥有从世界“内部”涌现出来的这般力量,我们就能行使想象力 = 就能“变身”。

所谓全球化/互联网,就是将世界连结在一起,使“外部”丧失的力量。而当“外部”从世界上真正消失时——即使如此,我们为了行使想象力,为了“变身”——“假面骑士”又复活了。假面骑士们的“变身”及其意义的更新,使我们能够在这个丧失了“外部” = “不是这里,是别处”的世界中,给“现在,这里”的多重化赋予可能性。就像是对系统进行骇客和改写一样,我们掌握了停留在“现在,这里”的同时改变世界的想象力。其成果可以归结为:《Decade》中关于“墙/壁”(庞然大物)的想象力的更新 = 通过将历史作为数据库予以把握的骇客式介入的故事展开,以及,作为其反作用的《W》中面向社群主义式的最优解的退缩。

假面骑士们立足于“现在,这里”来改变世界。(其方式)并非革命,而是骇客式的。

长野宽史个人资料(宇野常宽锐评特摄史)(12)

通过彻底内在于全球化/互联网,获得骇客式的改写系统的想象力──这个构想不仅限于英雄节目(假面骑士),在当代日本(或亚细亚)的很多地方都能发现。

例如,日本对于互联网的接受就是这样吧。自1995年以来,互联网在日本得以爆发式渗透,极大地改变了日本社会及其交流环境。人人都可以成为信息发布者的社会的到来,带来了对于成熟的公民(市民)社会——日本国民能具有近现代式的责任主体之自觉——的期望,但现实背叛了这种期望。日本的互联网并没有成长为公共性的讨论空间,而是成为了匿名的、日本/集团社会[ムラ社会,小圈子]式的共同性的确认场所。即使在以“联系无处不在的社会性”为背景的当下,在2ch等匿名公告板以及经历了加拉帕戈斯式进化的其他互联网社区网站中,自我目的化的交流/交往也仍在不断重复。

但另一方面,在niconico动画、pixiv等社区网站上,匿名的消费者群对于N次创作的欲望被放大,许多独特的表现——小说、乐曲、影像等——被“生成”出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市场。

正如丰田和本田(トヨタ,ホンダ)等专名曾经将来自美国的汽车转变为日本/亚细亚式的东西那样,当代日本的想象力似乎具有将全球化/互联网社会从欧风美雨转变为亚细亚风格的强大可能性。

在此重要的是,这种日本/亚细亚式的想象力总是通过在市场/互联网中、彻底地内在化来予以发动激活。无论是假面骑士、N站还是P站,都是因为彻底迎合了在市场/互联网中盘旋的消费者们的欲望,才得以实现其想象力。日本式的想象力,是利用消费这一内在于生活空间中的回路,不时地实现其畸形的进化。正如笔者反复说的,它也是一种通过彻底地内在而悖论地接近超越性的回路。

世界已经不再因革命而改变,只有通过接受并彻底地内在于这个世界,并通过骇客的方式予以更新。

为此需要的,不是向不可能存在的“外部”祈祷。而只是,深深地“潜入”这个新世界的“内部”。

从革命到骇客——在货币和信息的网路“内部”,一边接受这场没有终结的游戏,一边酝酿着超越其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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