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皇子夺位的故事(落魄皇子谋划4年登基为帝)

古代皇子夺位的故事(落魄皇子谋划4年登基为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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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殁于西疆,时年二十又二。

哀训传来的那一日,我被急召入宫。

层层楼阁之中冥旗呜咽,殿外黄门奴婢面西而跪,哭声不息。而那宝殿巍峨中屹然而立的君王,亦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了腰背。

他目光沉沉的望向我,乍而竟恍惚盈出泪光。像是疑惑,又像是倾诉,只有淡淡的一句:“她不在了。”

我朝他怆然跪倒。

却又想起,原来这句话——二十年前,我也曾耳闻。

1

三十年前,帝有幼子,生而瞳异,常有灼红,生三月,母死。

帝感其子不祥,逐之摘星楼,遥隔偏远,比邻冷院,时年幼子不满周岁,常啼哭,故宫中议之为“哀儿”——

她耳闻这其中故事,抱紧行囊,泪眼汪汪地跟在嬷嬷身后,眼前“摘星楼”三个破败大字又可怖了几分,连带着叫她视线模糊,脚步趔趄,直至嬷嬷叫嚷着推她几下才堪堪转醒,和那面白齿红的少年郎打了个照面。

那实在是个生得极好的少年,眼瞅着不过十一二岁,已隐隐有了眉飞入鬓、凤眼生辉的气派风光,与外头谣传的受尽欺凌实在不大相称。

他眼眉含笑,同嬷嬷招呼了一声,倒也没有架子,话中半带戏谑:“陈嬷嬷,这是又给我送什么妙人儿来了?”

嬷嬷冲她膝盖踹上一脚,她摇晃着跪倒,手中衣裳被子滚落一地。

却只听得嬷嬷寒暄赔笑:“九殿下言重了,这丫头方入宫,我瞅着也还机灵,宫里头的贵人们瞧不上,咱这地方不还少个洒扫奴才么?这就给您带过来了,殿下也可过得安生些。”

她埋下头不敢接茬。只待嬷嬷接了银子转身告退,方才察觉到少年半蹲下身的动作,眼角余光所见的衣角上绣着繁琐花纹,他笑声朗朗,问了一句:“你唤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岁数?”

“奴……奴婢名叫,楚、楚箐。”她头埋得更低,声音发着抖,却还兀自强装着镇定,“年初刚满了十五。”

少年“噗嗤”一声笑了,“原是这样——倒还得唤一声姐姐。”

楚箐一愣,不自觉抬头望了一眼,正撞进一双异色赤瞳,那瞳中似笑非笑,印着自己呆愣愣而平凡无奇的脸,他伸出手,掌心温热,扶住她手肘。

这便是初相见了。

2

他自称“苏九”,并无皇家做派,除却每日清晨练些闲散武功,便是闷在房中看些成摞旧书,偶尔踱出房门,楚箐免不了要被他扯去抓些蟋蟀寒蝉,这也是为数不多的孩子心气,她蹲在一旁出神,看他双眼放光,颊边绽出酒窝深深,恍惚是家中幼弟模样。

唯一能让她思忖起他皇子身份的,是每月从外头送进来的金银物什、珍宝佳用,他笑称是“沾了先母的福气”,应对起来往仆从时,也端的是公子倜傥,拱手笑谢。

过后这少年转了头,却撑着下巴,笑容满面地将库房钥匙塞进她手中,这小小院中藏着的万贯家财,仿佛只是他漫不经心的一场托付。

他只有一个怪癖喜好,便是罕见的嗜甜如命。

那甜的咋舌的桂花糕带着沁甜奶香被他囫囵吞下,他笑眼如弯月,同楚箐说一句:“阿箐,你不贪心,手艺也好,有你真是福气呀。”

说到最后,他却恍惚出神,眼瞳沉沉。

她收好瓷碟转身要走时,他话中带笑:“我还是个孩子时,掉进尘泥里的桂花糕,也恨不得捧起来吃上一口,若是早些遇到你,可就不是福气了。”

楚箐恍惚了半晌,脚下一顿,险些被门槛绊倒。

她在崴了脚的疼痛中,却仍又是无奈又是好笑的想着:这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呢,一盘桂花糕便馋成这样,真傻。

——这其中却又有楚箐不知道的故事。

她天真如斯,不曾知道摘星楼中曾有多少杀机汹涌,经年过去,她不过是靠真心相待躲过一劫,而非如早先几个婢子,被狠心扼死宫闱。

彼时我为他撰起居注录已是多年,合书成眠时,忽而想起楚箐第一封寄回的家书。

她字迹歪斜,却显然有他人教导执笔的痕迹,信纸中言语欣然:“九殿下性子极好,待我如亲。家中可还好?寄出去的银子够不够?我在宫中并没多少银两用处,你放心着用,养好病。勿念。家姐亲笔。”

她那时或许依然不知这是怎样的幸运与珍重,只觉得宫中并无外头传的那般可怖,那笑颜如花的小宫女将信纸折好,小心翼翼叠成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的模样,直至多年以后在他人口中,我才依稀知晓,那场景在心中却仿佛已经勾勒了千万遍。

——而告诉我的人,亦如是。

佝偻了些许背脊的他像历数珍宝,说起她叠得栩栩如生的小狗小羊,那泛黄的宣纸上还留有练习时墨迹斑斑的潦草字迹,他说那时,她鼻尖沾着墨点儿,小心又有些讨好地为他叠了一只兔儿。

那是他少见的絮叨,末了却滞在一句忘了的细节里,终至于怆然不能再忆,只喃喃着同我道:“活得太长了……太长了,怎会这样糊涂,连她那时写了什么都忘了?你帮我想想……”

3

楚箐在宫里头两年过得很是不错,连带着带她来的陈嬷嬷都有些不可思议,数次对她旁敲侧击,问起:“九殿下没有什么……?”、“摘星楼可曾……闹鬼?”

她一边自御膳房下头的小厨房接过菜食,一边干笑着摇了摇头,满面疑惑地快步走远,回了摘星楼,偶尔还要小声同苏九叨叨一番:“外头的嬷嬷怎得都把咱们当洪水猛兽?我倒觉得摘星楼清静又漂亮哩,阿九——”她私下里叫惯了的亲昵这时便又蹦出来,“难道摘星楼不好吗?”

苏九正好奇她新做的芸豆糕,听了她的小牢骚,这才抬起头露出个笑脸,“打你来以后,都是好的,嬷嬷嘴碎,不必理睬。”

她便也跟着笑出个弯弯眼眉,随即又掏出库房钥匙和账本给他点数,“最近外头送的礼可多了,陈家最多,不过乾家送的虽少,我瞧着却蛮贵气的,还有,最近想给你吃得好些,我给御膳房的人塞了银子,多花了……”

眼见着她蹙眉,少年接过话茬,三言两语便为她避开了所有短处,“你若是觉得恰当,怎么用也不过分,他人送的礼不认识也没关系,收着便是,让他们下回自行将礼册备好,这么些个小事,怎么难得倒阿箐?”

这一年,苏九十五岁,皇城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他低头扫过厚重账本,陈、乾两家均是她母亲的世家嫡亲,自他出生被厌弃以来,直到十岁,两家送上的妃嫔均被废黜,这小小一片摘星楼,才重新成为两家目光所在,从而在不言说的默契里成为皇城里的一步“暗棋”。

苏九眼中似笑非笑的清冷愈深,合起账本,他抬头,将楚箐复又明朗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不着痕迹地伸手揩去她唇边沾着的糕点,笑了一声:“傻阿箐。”

尘埃落定的王朝岁晚中,后来的他每每与我回忆起多少年前楚箐的傻气,不苟言笑的青年眼中漾出满溢的温柔,仿佛将二十年的岁月一缕缕都记得分明贴切。

他说起十八岁的楚箐,在生辰那日小心翼翼却又不知所措地自他手中接过一碗长寿面,声若蚊蝇地道谢,末了却红了眼圈。

“那不过是向陈嬷嬷讨来的一碗素面,吩咐着卧几只水煮蛋,想来食之无味。那时手拙,又哪里有亲自下厨的诚意,可阿箐吃着吃着,竟落下满面的泪……她素来对我以家姐自居,那次却哭得不得自已。”

她说起自己的家道中落,说起自己为生活家计双手磨出的茧,说起家中尚未成人的幼弟,长姐如母,已许多年没人为她庆贺过生辰,最拮据时,她连三文钱的阳春面也不敢动心。

“我那时被带进宫里,为着阿弟治病的几钱银子卖了自由,恍惚以为是天公怨我,但我遇着阿九了——”红着眼圈,涕泗不止的少女与他对视,却露出粲然的微笑,冬日里冻得通红的手指伸出,紧紧攥住他同样冰冷的手指,竟也有了暖意,“……是好福气呀。”

他的心,这才乍而被烫的一疼。

4

熹真七年,大梁自南夷进犯,两国战至边界十五城断壁残垣,难分胜负。这外头的种种,本与偏僻的摘星楼殊无关系,可直到楚箐被人拦在门外,刀锋逼近脖颈时,她才在恍惚中察觉到这四寸方圆内寸寸不让的算计。

彼时,她已然在摘星楼里过了风平浪静的五年。

她看见苏九的脸被高贵的妇人一掌掴红,他眼中有短暂的怒意,随即便是清醒的沉寂,那双乍而赤红愈深的瞳孔甚是骇人,他直勾勾地望着妇人,露出波澜不惊的微笑,“贵妃,儿臣不知……”

他并未能说完。

女人捏住他下巴,十指蔻丹鲜红,恍若滴血。她眉眼中充斥着并不遮掩的厌恶,话音冷冽,“蝼蚁妄攀天颜——真以为没了珍珠,鱼目就能成宝贝?苏庆云,你若不知好歹,怎还敢奢求本宫放过?”她手上力气加重,将他最后的尊严狠狠把控鼓掌之中,末了竟还逼出一丝微笑:“你以为你在摘星楼的小动作,我与你父皇没有察觉?陈、乾两家先后出手,想必让你过了好些富贵日子吧。”

“而今陈家被派出兵,乾家家主上奏惹怒天颜被黜,你还还妄想如何翻身?儿臣?……你有什么资格自称“儿臣”?!一步废棋而已!”

楚箐身上的库房钥匙被粗暴地搜拽出来,粗蛮的宫女在她手指上踩上数脚,她不愿给苏九知道这般羞辱,只得硬生生咬紧牙关不吭声。

直至一行人渐远,这才跌跌撞撞进了殿门,几步上前,她匆匆扶住他肩膀,“阿九,没事,我给你涂药……你等等——嘶!”

苏庆云却紧紧攥住她通红的右手。

她莫名疼出泪意,满面不解地抬起脸来,只见得他面似寒冰,一双异瞳逼出灼红颜色,她不敢挣脱,只小声追问了一句:“阿九,是不是很疼?那你抓紧我的手罢,没关……”

他挥开她,俯身呕出一滩淤红浊血,只觉天地错位,双目酸涩如枯,却始终落不下泪来。

多少年未曾梦见的母亲正坐在窗边,对腹中十月怀胎的爱儿满心期冀,她的小字写的清隽,“庆云”二字是她许给爱子的名姓,可她尚未来得及看他一眼,便在铺天盖地的血涌中丢了性命。她的婢女不过借着皇帝的怀恋向上附庸权位,竟有朝一日能捏着她孩儿的下巴,用他母亲满心期盼取下的名字来讽刺他的可悲。

被丢在摘星楼无人看顾的前十年,他从夜夜啼哭中长大,唯一相伴的嬷嬷在七岁那年死于冬日无炭火的窘迫,他还记得那个慈眉善目的嬷嬷,她在瑟瑟发抖中让他堆好炭火,熬过冬天。

他记得嬷嬷被冻僵发紫的脸,记得自己求守门太监不惜跪下的低贱,记得想吃桂花糕却被人扔在尘土里、哭着捧起狼吞虎咽的屈辱,也记得暗无天日摘星楼里空无一人的寂静。

十岁那年,当陈、乾两家先后与他会面时,他第一次换上金丝玉袍,擦去面色的灰污。镜中人这般陌生,可怖的赤瞳眸色流转。

万册军书,机谋权术,他在无数个灯花瘦尽的夜里,于一室漆黑中转醒,对着满院荒芜暗下决心,有朝一日要握住这皇城命脉,可今日是如何光景,如何下场?他十指收紧,头疼欲裂,身旁楚箐的声音似渐远,再听不清切——

却还有她推搡不开的执着怀抱,强硬将他脸掰正的固执。

她将他拥在怀里,软嚅的声音一字一句:“阿九,没关系,宝物没了,我们再去挣;钥匙没了,再换一把新锁;只要你还是阿九,我就会一直给你做甜糕,我们总会好起来的,阿九,你信我,我将天老爷给我的运气都予你,你信我,好不好?”

他给了她什么?不过是一碗面,一页字,不值钱的蛐蛐,和随时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而已,这人可真傻。

少年笑出声,笑得喉头发痛,呛出泪来。

他想问她,“你要拿什么换,今天你扶我一把,来日我还不起你——你要什么才满意?你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同我算计?”

楚箐由头至尾,却不过是擦着他的眼泪,想不出安慰的话,便只能小心翼翼而笨拙地,像是哄骗:“莫哭,莫哭,明日我为你,为你做一百盘桂花糕,是不是就好过一些了?”

5

苏庆云蛰伏了四年。

与年少时不一样的是,身边多了一个在最困苦时也能做出甜滋滋桂花糕的楚箐。她每每将手上的面粉一把扑在他脸上,捏了他脸皮,连连叹息:“瘦成这样!怎还养不胖呢?”

受气的日子自然是少不了的,她年岁渐大,不免被人讽刺,也有欺凌她金银窘迫的总领太监,专塞给她遮着虫眼的菜食,荤食更是屈指可数,材质凋敝。

他在暗中与陈、乾通信的间隙里,自窗向外望一眼,便是她蹙着细眉择菜的身影。他笔下一顿,晕开墨迹,随即恍然回神,露出个无奈的笑。

熹真十一年,天降巨石,上书“赤为圣,岁升平”,举国议论纷纷。月后,太子谋反被擒。同年三月,陈家亲军班师回朝,朝野震动,以陈、乾两家家主为首的十数位机要大臣上奏天子,请求迎九子入朝,乾家家主更是声泪俱下,话中泣血:“家妹独子庆云,始终是微臣心心念念之痛,他虽生而异瞳,却勤勇非常,而今天生异象,焉知非先人报冤?臣等恳求陛下,解除九殿下之禁锢,圆祖上先人、朝野上下之愿。”

次日,摘星楼外十里长迎,楚箐抱着来时的被子衣裳,有得多是补了又补的不合身残品,她惴惴不安,抿唇不语,苏庆云便笑,低头握住她手指,“阿箐,你欢喜这样的热闹吗?”

她并不懂,只下意识般,亦紧紧攥住了他手。

我曾问苏九,也就是后来的庆云帝,这四年中究竟有怎样的勾心斗角,昔日运筹帷幄于鼓掌之中的帝王却只敛眉,淡淡一句:“不过是皇室历来的兄弟相残,坊间野史琐记,并非虚言。”

我垂首,那史书上写他的步步为营与残暴,并不吝惜笔墨。

安排异象,引诱太子谋逆,并指使乾家人暗中阻断太子密信,将其逼死于牢狱之中;随于摘星楼中偷偷买通太监,对外联络大臣;同时,他对仪贵妃膝下爱女芙淑暗下杀手,彼时尚不满五岁的芙淑被他遣人窃走,暗送西疆,始终下落不明。仪贵妃失了芙淑,终日颠狂,再不复昔日雍容。

他是这般计谋过人的人物,却从未叫楚箐看出其中一星半点的差池来,他向我追忆的那些往事里,楚箐依然做着好吃的糕点,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他为她置办的锦衣玉裳时常叫她心疼地一把搂进怀里,皱着眼眉嘟囔一声:“阿九,乱花钱的阿九——”

她还以为他是摘星楼里那个窘迫的小殿下,精打细算着日子,生怕他过得不好,怕他日渐消瘦。

“我那时却不像旁人说的那般从容,实在有内外交迫的困境。唯一的闲暇,是夏日午后,阿箐趴在我书桌边研墨昏昏欲睡,我便也假装困乏,倚在榻上小憩一会儿。你知阿箐,她向来贪睡,说是要守着为我挥扇驱蚊虫,末了却自个儿打起盹来。我哭笑不得,便索性撑着下巴,慢悠悠地替她扇扇子……”帝王的声音逐渐钝涩,我笔墨一滞,“楚”字染开。

我想起多年前,另一封远方寄回的信笺:“夏日迟迟,阿九整日为我扇扇子,午睡醒来,他一双眼亮晶晶望过来,我心如擂鼓,许久不敢言语。阿弟,他长得可真好看呀——可我般配不上,心里竟觉酸涩。”

6

同年冬末,苏庆云受诏面圣。

这是他这一生,第一次亲眼面见生父,他伏在地上,声音平静:“儿臣庆云拜见父皇,父皇万岁金安。”龙椅上面容瘦削的君王只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身影,良久才着他起身,挥退身遭众人。

“庆云,这是一个好名字。”君王讷讷,对少年伸出手,似是要亲昵地拍拍他肩膀,却在苏庆云看似顺遂、实则冷淡的回应中暗自收回了手,只落了一句,“你母亲对你,寄予厚望。”

昔日纵横沙场,征战四方的帝王不过五十有四,神情却已如耄耋老人,他在重重的叹息声里断断续续地回忆着过往一生,史册上冰冷的枯骨,在他口中轻描淡写地一言带过,唯有提及乾无双时,他柔和了音色:“她若还活着,今年也四十过半…你母亲的模样生得极美,自朕十六岁那年初见她,竟始终无太多变化——庆云,她若还活着,你我父子不当是这般。”

“庆云,二十一年,你在摘星楼里,活得并不比后宫哪一个皇子差,”他目光乍而沉郁,音容苦涩,“朕有十七个孩子,有十一人未能成年即折殁,剩下的六人里,太子被黜,芙淑失迹,四子病弱,唯有你,好端端地活着,长成朕昔日的模样。”

“你可知,你从不是那所谓的“哀儿”,你是无双和朕的血脉,是朕——唯一的爱子?”

君王并非是一心只有征战的莽夫,乾无双身死后,乾、陈两家暗斗,幼子异瞳,若放任其身处后宫,势必招来腥风血雨。

幼子何辜,他便遣人暗造摘星楼,将其与深宫分隔,为防心思暴露,随即将心腹撤离,只下令摘星楼禁闭大开,他为那娇怜的爱子铸造囚笼,也是阻挡洪水猛兽的堤坝。

他是这般步步算计,为此筹谋十年废除陈、乾两家宫中势力,逼迫其转向扶持庆云;他提携沈仪,用她表面的荣宠不衰抹去了对无双的珍爱,也分散了对少年的戒心;他纵容他在摘星楼运筹帷幄,安排沈仪与他做戏,他一步步将自己的孩子逼成了帝王模样。

时隔二十余年,他与昔日不过襁褓内见过一面的孩子重逢,他开口诉尽其间的深沉心思,那孩子却只是垂首,轻笑,末了挤出一句:“若儿臣有爱子,便是让他年少夭折,也不愿让他受尽耻辱,满心晦涩。”

“妻儿何辜,若家妻见儿臣爱子食不果腹、遭人践踏、受尽脸色,她又怎会不以泪洗面,宁以己替死。”

苏庆云拱手转身,君王的心已揭得面目全非,他却瑟然无动,只觉冷冽。

“庆云!”

他回头,那种喘不过气般的压抑与悲怆令他第一次在生父面前露出一丝心惊。他等待着他的下文,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名姓:“楚箐,那是你身边的婢子吧?”

他便乍而呼吸一涩。

“庆云,帝王者,须得心如孤城,你母亲的下场,你还不明白吗?在这皇城里,你的钟爱,来日必定只招来她的灾祸。你需要的,是一个家世显赫,对自己有所助力的皇后。”

“更何况,你读计谋万卷,还不知道——帝王于情爱一事上的退路,只能是死路?”

那一日,岁已黄昏,收拾完厨房的楚箐一出门,便被匆匆搂进熟悉的怀抱。

“阿九——啊,怎么了?哎呀,谁欺负你了?”

她脚步轻浮,双眼略显涣散,却依旧察觉他的颤抖,伸手轻抚他瑟缩的脊背,“别怕别怕,阿箐还在呢,是谁敢招惹你,我、我非得……”

她的话音被截断在一个青涩的触碰中。

霎时烧红的脸让她头脑一片空白,捂住嘴唇狠狠推了他一把,却听得他话音坚定的四字:“我要娶你。”

楚箐蓦地瞪大眼,复又在茫然中被拉过搂紧,她的身体瑟瑟发抖,额间冒出冷汗,而少年的怀里沁着桂花清香,那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他攥紧她手指,小声追问:“好不好,阿箐,我娶你。”

“来日红妆十里,酒宴从宫门摆到城外,我要让九百个身世清白的绣娘为你织就鸳鸯枕,将数不尽的明珠缀于你凤冠,用你最爱的彩线织就霓裳,你不要怕,只需握紧我的手,”那汗津津的手握住她的,他声音恳切,“从此后,你是我举世无双、顶顶好看的妻。”

落魄皇子谋划4年登基为帝,首件事是红妆十里,娶侍女为妻

7

可楚箐并没有这样的奢望。

她二十五岁自皇宫归家那年,我十六岁。新帝登基,举国欢庆,满室药香中,她掀起甘草串成的门帘,放下手中依稀如旧的行囊,同我笑弯了眼,说阿弟,我回来了。

我那笑起来晨星满眸的家姐,背回来几件不大值钱的簪子玉佩,当了换作嫁妆,过了两年,待我身体好些,便嫁予了少时一起长大的邻家大哥,其后领了乡下亲戚的女儿来养,女孩儿生得珠圆玉润,眉眼伶俐,一家三口倒也过得美满。

若不是一年多后她乍而呕血不止,暗卫名医粉墨登场,我甚至也不知她离宫后仍处在无尽的围拥之中。

那衣裳华贵的宫中御医一干人等蜂拥而入,将阿姐床边围得水泄不通,倚在榻上的她苦笑着问一声:“可是宫中贵人惦记?劳烦诸位出宫一趟了。”

我记得阿姐过世的那一夜,她在高烧不退中面容灼红,每一次艰难的吐息都仿佛要取走她的性命,末了,她伸手拽紧我的衣袍,将一封信笺塞进我袖中,她说阿弟,待我死后,速速传信宫中。等那贵人来了,你将信笺交与他。

那熬得通红的眼圈让我不住落泪,我捧着阿姐的脸,求她撑一撑,温柔了一世的阿姐却摇摇头,在我耳边轻声呢喃:“阿姐看到啦……十里红妆……熹真明珠……”

她分明眼神涣散,我却仿佛听见她声音中的雀跃与惊喜,她是否终于在梦中和幻象里嫁给了心心念念的儿郎,是否了却余生夙愿,走得安生?

我只顾着落泪,终于也没能想明白。

在呕尽最后一口血后,我掌中攥紧的十指失了力气,她含笑而去,满室狼藉。

那一夜,不可一世的新君踏着月色而来,脚步趔趄,竟颓唐如此。满室御医俯身跪倒,山呼万岁,他却只沉着面色,颤巍巍上前搂住了我阿姐。

她不过病了两月,已瘦得脱形,在他怀中毫无知觉地歪倒。

我看见那传闻中尊贵无匹的君王无声地张开嘴嚎啕着,他喉口不住滚动,脖颈上青筋毕露,那无处安抚而不知所措的手指在阿姐凌乱黑发里轻轻整理着,到最后却只剩下手指无助地颤抖。

“她不在了……阿箐……她不在了……”他那近乎啜泣的吐息,是疼痛难忍的哽咽。

我将阿姐的信笺交给他时,眼见他一双异瞳赤红,终是滴滴落下泪来。

阿满便是这时候闯了进来。

不过刚学会走路的小娃娃,在阿姐病时便托付给了宫中来的乳娘,或许是母女情切,她那夜大哭大闹,这才得以被惊慌失措的乳娘抱进房中,她抬头,对上帝王满满是泪的双眼,被吓得不敢吭声,他却开口,喑哑的嗓音迟疑地问:“你是——阿满?”

她早已熟了这般称呼,于是笑着张开双手,傻呵呵地笑了。

他似乎也想笑,却怕逼出眼泪来似的,笑得拘束又奇怪。

那是我看过哄骗孩子最拙劣的笑,如果阿姐还活着,或许会无奈地撑撑额头,笑着拍拍手让阿满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吧?——可他不知道。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8

阿姐死后,我被带入宫中学塾,以皇子之礼与皇室贵族共同习课,此后也被苏庆云一手安排,成为朝中史官。

大抵他不过需要一个能陪他一起回忆阿姐的人,史书冰冷,她一个匆匆过客,并无多少人记得。正如抱着阿满的帝王也不像史书里所写的那般杀伐决断,会因她一声啼哭而手足无措。那是史书中永不会沾染的温度。

阿满,也是后来的苏幼清,熹真长公主,便是这样在他无尽的溺爱和娇宠中长大。他要她得以将所有钟爱囊括于手,要她得以天下第一无双的好,即使她不是阿姐的骨血,他却只固执地说着:“阿满就连影子也是像她的。”

而那个有着肖似她背影的阿满,终于也无声无息地死在遥隔千里之外的西疆,竟连尸骨也难寻。

满室凄冷,孤城紧闭。天姿俊秀的君王仿佛一夜之间苍老,只静静同我说一句:“她不在了。”

没有怒意,也没有哭音。

二十年了,连阿姐最后的影子,也终究隐没在尘世之间。

我在无尽的悲哀中,恍恍惚惚回忆起六岁那年,满面谨慎背起包袱的阿姐,她踏入宫门,风尘仆仆,还不住回身向我挥手。

彼时的她不知宫中的少年,不知毒酒,不知十里红妆,彩线霓裳,却还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不是那个满地淤血中暗沉沉夜里闭上眼的阿姐,不是墓碑上冰冷的名字——

我闭上眼,终是落下泪来。

9

泛黄的信笺上字迹娟秀,被翻动过无数遍的两页薄薄信纸,是后来他倒背如流的最后温存。

病中的楚箐提笔作信,眉目温柔。

阿九亲启:

菁病入膏肓,药石罔效。人之一世,总有难测气数,未曾相负,只年岁不曾宽容一二,终局已至。叹既无用,何妨一笑。

菁知命不久矣,家中幼弟楚珏、膝下小女阿满,却还心心挂念。

今生至此,倒也无憾。愿阿九一生不落尘泥,恍然如那年摘星楼内,少年意气。

阿箐 绝笔

那年冬末,苏庆云踏入殿门之前,皇帝的密使刚刚离去,楚箐以服下噬蛊毒为代价,换来了皇帝的信任,和苏庆云登临大宝的最后一张底牌。

她亲手推开生灰的孤城,而今也要亲手将他推回那里头去,只为让他从此不受情爱之阻隔,得以睥睨茫茫人世——哪怕此后能站在他身边的,再也不是自己。

在剧痛中,她听着他的求娶,强作无事地抚着他的脸,用尽力气,方才笑嗔了一声,“…真傻。”

新帝登基前一日,她在午后转醒之际,最后一次对他以家姐自称,她说阿九,我想回家。

“家中幼弟牵挂,良配堪待,我已是这般年纪,该是时候回家去——”

在新帝的暴怒中,她俯下身,在涔涔汗水里咬紧牙关,求一个“恩赐”。

那是他第一次任由她跪,直至她双膝发紫,疼痛难忍,终究才是他退让。他通红着眼眶,来来回回只问一句,“阿箐,为什么,你告诉我……”

她却摇摇头,最后一次深深望他,笑容潋滟温柔。

“奴贺殿下,金安万福,此后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10

番外:守陵人

庆云帝过世后,我自请为他守陵,名为自请,实是他最后的遗命。

走过长长的甬道,踏入墓室,沉眠棺中、面容沉静的帝王已然衰老的不成样子。须发皆白的模样,倒和寻常的耄耋老者相差无几,再没有了青年时指点江山的帝王狂意。

想来我自诩是个慈悲人,所以穷此一生,也没有告诉过高高在上的帝王,在人世间的悲喜过后,我那愚傻的阿姐,是怎样笨拙而竭力地欢喜着他。不知他下了黄泉,见了奈何桥上的阿姐,两人一通气,会不会怪我这个信传得不好?

可阿姐啊阿姐,他比我更过分些,到了临死,竟也不能咽下生平失了你的这口气,竟要我老而自恃,掘了你的枯骨来焚成灰,葬在这墓室里。

生而帝王家,活着的楚箐无法躺在他身边死去,唯有死了的楚箐,渗成灰烬,再入孤城。

棺中的帝王手中覆着锦盒,我站起身,伸手将那锦盒挪出些许,里头是一只泛黄破旧的纸兔,和一副帝王手笔的万里江山图。

我将藏着楚箐骨灰的香囊放进去,终于是圆满了他一生踏破山河,回首灯火在侧的夙愿。

做完这一切,我推动棺顶,帝王的容颜在阴影中寸寸隐去,此生别过,再无归期。

而我,是这茫茫孤城,最后的守陵人。(原标题:《孤城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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