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瘫女孩学校唱歌(那个在九眼桥路灯下唱歌的脑瘫女孩)

音乐像一束光,照亮了杨晨惠。

从去年7月开始,只要不下雨,在每天的傍晚,这个19岁的脑瘫女孩都会出现在九眼桥的霓虹之中。坐在轮椅上,迎着麦克风,唱起她最爱的歌曲,直到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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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8日,四川省成都市九眼桥,杨晨惠开始了她的演唱。红星新闻记者 王勤摄

她说自己唱得很烂,跟不上节奏,嗓音不够好,字也咬不清。她没想到,这样一个生活无法自理,端起一个纸杯都困难的自己,竟然能以此挣到一笔钱——虽然很少,有时可能只有十来元。

她羡慕一旁同样的街头演唱者,“面前总有很多人围观,有时路都挡住了”。她想,如果有一天,自己面前也能有这么多人“围观”,该有多好。

九眼桥的歌者

街灯璀璨,滨江的高楼被灯束照亮,穿梭的车流渐渐变成了一个个光斑,酒吧一条街声色交织,九眼桥入夜了。

800米外,一老小区内,杨晨惠和母亲陈升兰早已换好衣服,准备起身出门。在母亲的搀扶下,杨晨惠使足了劲从她的小床上撑了起来,一步步挪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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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兰正和女儿杨晨惠准备前往九眼桥。

母女俩在这里租下了一个一楼的单间,房租每月600元。房间不大,两架床、一个柜子和两个小电脑桌拥挤地塞在一起,甚至没有多余的空间容纳下一把轮椅。杨晨惠需要从房间挪到楼梯口,再由陈升兰抱着走下几级台阶,最后放进轮椅。

放下女儿,陈升兰又快步跑回到房间,为女儿拿上水杯和一件为腿部保暖用的外套。

杨晨惠还是嫌母亲动作慢了。右手不停拍打着轮椅扶手,“快点,快点”。近来成都的天空,连着飘起了小雨,杨晨惠已几天没有出门,很显然,她已经迫不及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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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路上杨晨惠做起了发声练习。

轮椅慢慢走出小区,沿着龙江路前行,再拐入丝竹路,又转向了致民东路,这是她们来回走了两百多天的线路。杨晨惠抱着用纸箱装着的小音箱,陈升兰在身后稳稳地用着力。

还有两三百米。杨晨惠已经“啊啊啊”练起了嗓子。这是她的音乐老师教她的。不久前,她刚刚上了第一堂课——发声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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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成都市致民东路,陈升兰正推着女儿杨晨惠前往九眼桥。

轮椅停在了九眼桥桥面中部。在她们前方,一个年轻的小伙正架着话筒架,摆好琴谱,反复调试着胸前的吉他。母女俩则没那么繁琐,陈升兰快速地挪了挪停放的一辆自行车,为女儿摆好音响,又支起了一个简易的手机架。杨晨惠打开手机蓝牙,赵雷的《成都》从音箱传出。

面前人来人往,身后的廊桥被一抹抹暖光照亮,香格里拉酒店的倒影在水面摆动着身姿,锦江夜色,迷离而动人。杨晨惠重新点开一首刘若英的《很爱很爱你》开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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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杨晨惠开始了她的演唱。

“想为你做件事,让你更快乐的事,好在你的心中,埋下我的名字”,这是她最爱的几首歌之一,学了足足半年。伴奏没能去掉原声,很多节奏仍然跟不上,一开始还有些跑调。这不碍事,一曲终了,杨晨惠拔了拔蜷缩的手指,调整了下话筒位置,开始了下一首。

她一连唱了四五首,多是一些抒情的情歌。音箱里,歌曲原声时而从她的声音缝隙里蹦出,伴奏声大小不统一,音量时大时小。面前,一拨拨人群路过,鲜有驻足者。有那么几个中年女士和中学生为她的纸箱投下了一些钱,她向每一个投钱的人致谢,有时会学着卖下萌”谢谢,么么哒”。

中途,有几首歌,杨晨惠不在状态,唱到一半就停下了或者切换到了下一曲。头不停的转向一侧,目光望向那个吉他小伙。与自己面前的空荡相比,吉他小伙的人气旺得多——有人站在面前录下视频,有人接过话筒一起唱,有人不时的微信扫码打赏。

陈升兰留意到了女儿的举动,走到女儿面前,为她打开了水杯:“休息一下,慢慢来。”

片刻后,歌声再次响起。“我想要更好更圆的月亮,想要未知的疯狂,想要声色的张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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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兰给女儿杨晨惠喝水。

从去年7月开始,晚上只要不下雨,杨晨惠都会来到九眼桥,一直唱到凌晨。她说自己唱的并不好,甚至很烂,但音乐给她带来了快乐,还能挣到一些钱补贴家用,尽管很少,有时可能只有十来元,好的时候也不足百元。但,这是她的一个梦。

音乐像一束光

杨晨惠个子不高,细弱的双腿很难支撑起她的身体。她双手痉挛,每隔一会都要得用力撑撑手掌,以防它变作一团。她讲话很慢,咬字不清,甚至有些吃力,有时一句话需要反复调整几次。她很难想象,自己有一天能够不顾面前人,勇敢地唱出声来,哪怕跑调唱不清也会一首接着一首。

与音乐的结缘是在4年前,她在电视里看到了cctv15音乐频道。在大部分独处的时间,这个电视频道像是她的朋友,可以陪她一整天。她开始跟着音乐哼哼,她说:“其实自己都不晓得自己唱的是啥。”

“第一首歌《很爱很爱你》学了半年,《暖暖》学了三个多月。”不太认识字,又发不清音,让杨晨惠学的每一首歌都困难重重,“刚刚学会的一两句,有可能几天不练又忘了。”

学歌是她打发时间又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一件事。自己行动不便,哪里也去不了,家人又得忙着挣钱。

“哪怕是一只鸟关在笼子里久了也受不了吧。”母亲陈升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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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晨惠在演唱。

在九眼桥唱歌是杨晨惠没有想象到的。去年夏天,陈升兰白天下班后,还会到九眼桥附近摆摊卖数据线,也顺带推着女儿出门转转。那一带是不少街头歌手出没的地方,时间长了,陈升兰和他们熟络起来。在一次聊天中,杨晨惠的“启蒙老师”出现了。

他是个年轻小伙,在九眼桥唱歌有一段时间了。一天,见陈升兰一个人出来摆摊,他走过去问“你女儿没跟你一起?”

“有点感冒,不敢带出来吹风了。”

“要不下次我教她唱歌?”

陈升兰一听,忙接话:“好啊,好啊!”她太了解女儿的心思,这绝对是个好消息。

这天,在母女俩的小单间里,杨晨惠热情地向红星新闻记者介绍起这位“启蒙老师”,“他让我用话筒唱歌,在一旁教我发音,刚开始很紧张,后面相处下来,发现老师很温柔,他(教得)不容易。”知道机会珍贵,杨晨惠学得很用心。一段时间后,她开始自己唱,老师在一旁伴奏。再之后,老师慢慢站到了一旁,把街头舞台完全留给了杨晨惠。”

“一开始老师让我完全一个人唱的时候还是很紧张的,放不开,没信心,但慢慢也就习惯了。”杨晨惠说。而通过老师一个多月的指导,以前半年学一首歌的时间缩短至了3个月。

音乐像一束光,照亮了杨晨惠。“现在每天都能见到很多人,(他们)都能听到我的歌声,还能补贴家用。”当然也有负面的声音,“别人说我唱得不好,还是个脑瘫。”面对这种情况,杨晨惠笑笑说“我心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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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观让她再次得到眷顾,今年2月,经社区热心阿姨介绍,杨晨惠获得了专业音乐学习的机会。一位从事音乐教育的专业老师得知杨晨惠情况,提出免费为其上课,时间为一周一次,每次一小时。得知消息后,杨晨惠激动得半夜没有睡着,第二天一早就开始吵着陈升兰赶紧起床要出门学歌了。

她迫不及待的拿出手机,给红星新闻记者翻看起上课时的视频,“啊啊啊啊,噫噫噫……”这是堂一对一的教学课程,杨晨惠需要从最基础的发声学起。课堂上杨晨惠学得格外认真,她知道,梦离自己更近了。

“我是这么笨的人”

最近,杨晨惠特别希望能有一个独立的空间,让自己每天能有一个小时练练声,“老师500元一节的课,给我免费,我这么笨的人,不想耽搁了进程和老师的时间。”

她觉得自己哪里都笨。好在有一个能“想去哪里就带我去哪里”的母亲,以及两位心地善良的音乐老师。

19年前的9月,杨晨惠仅在妈妈肚子里待了6个月就提前与这个世界见面了。 出生开始就“有众不同”。1岁半,家里人发现她仍然直不起脑袋,不会走路,也讲不出话来,确诊脑瘫。一家人开始在求医、治疗、做康复之间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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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兰给女儿杨晨惠做康复训练。

治疗持续了多年,陪诊的陈升兰甚至看会了康复训练的所有动作和方法。她每天都得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帮助女儿伸展身体,活动僵化的关节,训练力量和灵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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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兰正给女儿杨晨惠做康复训练。

这是一套看似简单而繁杂的过程。陈升兰要按遍女儿的腿部,再让女儿试着自己站立起来,在原地挪动着步子,她在一旁鼓劲“再坚持一下,一分钟,再一分钟……”时间走过,杨晨惠带着哭腔:“不行了,你这个骗子。”

接着,她要让女儿爬到床上,自己翻动身子,四肢用力,撑起这个身子。这并不简单,脑瘫患者四肢难以控制,时间一久就会僵硬,锁成一团。要完成一个简单的支撑和翻身动作,需要好几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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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升兰正给女儿杨晨惠做康复训练。

另一项训练在与动作的协调和灵活度。她让女儿坐在床上,将一张电脑桌推过去,然后递过去一叠绕着橡皮筋的纸杯。杨晨惠需要将缠绕的橡皮筋一圈圈拆下,再系上,然后将重叠的纸杯一个个从上拔出再从下重叠回去。杨晨惠有些着急,尝试了许久才成功。

最后,陈升兰给其中一个纸杯倒上水,让女儿自己端起来送到嘴边。杨晨惠像端着一碗灌满铅的大碗,颤颤巍巍,杯子左晃右荡,就是送不到嘴,更多的时候,杯子处于鼻子上方,几次下来,水洒了一身。

“太笨了!我咋这么笨!”杨晨惠忍不住大喊。

陈升兰没有办法,再难也得坚持,这是让女儿控制身体的唯一办法。“前些年,她基本没法走路,双腿打架,手永远无法伸直,这几年才算又了变化,至少双腿能够站起来。”下肢力量的缺乏和不受控制,让杨晨惠的身体并不协调。

房间外的楼一口,放着两把轮椅。一个电动的,一个手推的。那把手推轮椅早已布满时间的痕迹,杨晨惠最爱坐。“电动的坐起来不怎么舒服,只有走的远,不想让妈妈推的时候才会坐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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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晨惠尽量让自保持着愉悦,每天除了爱看的音乐频道,电视里通常播放的是一档相亲节目《非诚勿扰》。台上的女嘉宾们身着鲜丽,谈吐流畅,齐齐“面试”着每一位到来的男嘉宾。杨晨惠则在电视外打量着他们,眼里充满羡慕。

希望被更多人“围观”

杨晨惠注册了一个唱吧账号,她尝试着把自己的演唱上传网络,但似乎并没人在意。不久前,她一口气把几十个作品全删了。“太难听了。”她决定在老师帮助下,嗓音、节奏和音准都好的时候在上传一些。

陈升兰是自贡人,去年3月来到的成都。那时,她跟丈夫离了婚,独自带着女儿出了门。

对于她们来说,生活并不容易。

但更多的不易还在于旁人的眼光。“回头率太高了。”这让杨晨惠和陈升兰感到异常的不适。不过,在唱歌以后,杨晨惠对此有了新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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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晨惠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进行着她的演唱。

九眼桥上,人潮交织,夜幕下,街头歌者们弹起了吉他。人们在桥上驻足,留影,定格着锦江的夜色。轻快的民谣似乎更能打动人心。显然,杨晨惠的歌曲占据了下风,更多的时候只能以声音大小取胜。但依然难以吸引路人。此时,她觉得被围观是多么幸福的事。 “知道自己唱得不好听,旁边唱歌的哥哥经常被人围满,有时路都挡住了,我其实很羡慕。”

“你有什么期望?”

“能够挣到一笔钱,让妈妈不那么累。”

“还有呢?”

“被更多人围观。”杨晨惠笑了。

她又马上补充道:“但这种围观不是怜悯,是因为(我的)声音好听,而他们在这里。“

红星新闻记者 杜玉全 摄影记者 王勤 实习生 伍伟欣

编辑 陈艳妮

视频编辑 黄世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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