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落日铁炉港(晚潮牛轭没有桥)

□吴西西

牛轭桥,是一座桥,也是一个村,记住它,就记住了家。

“对啦,奖一粒荔枝干,再说一遍。”

“浙江省,台州地区,椒江市,水陡乡,牛轭桥。”

“又对啦,再奖一粒。”

这是我幼年记忆里最清晰的对白,问话的是我那温良的祖母,作答的是大约五岁的我。那会儿,祖母时常让我背家庭地址,长大后我才明白,因为当年的新闻里时常有孩子走失的报道。她对我纵然已经百般呵护了,却还是要悬着杞人忧天般忧我的心。

幼年时祖母哄我入睡,哼唱着:“摇啊摇,摇到牛轭桥,牛轭桥边打年糕,年糕拿来哄宝宝,吃块年糕长得高。”那些年,有多少次,我都是在这样回环往复的哼唱中睡去。她的怀里,她的背上,都是我的小船,温柔载我摇往梦里的牛轭桥。现在想来,也许这是她自己顺口编的,把外婆桥改成了牛轭桥,她愿我睡时醒时都记着,她在这儿,家的这儿。不过牛轭桥边有年糕是真的。

海边落日铁炉港(晚潮牛轭没有桥)(1)

石桥。资料图。CFP提供。

先说说牛轭桥。历史上有两座牛轭桥,一座是石板古桥,祖父说那座桥压在东西流向的大河身上,就像轭压在牛身上,所以叫做牛轭桥。由于牛轭桥名气比较响亮,连带着整片土地也叫做了牛轭桥。幼年时侯,我也只是见过它残存的桥墩。

另一座是在老牛轭桥倒塌后,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建造的石砌三拱桥。新桥在老桥东边五十米左右,由于它在村中的主干道上,具体说,是一条曾经的主干道,南通水陡,北通横河陈,路人南来北往,都要经此路,过此桥,它是牛轭桥村唯一的桥,默认叫它牛轭桥。

说是新桥,其实在我小时候,它也是快三十岁的旧桥了。桥上的栏杆断了好几根,过桥的行人总要往桥中靠一靠。它的桥墩倒是坚实而稳固,连着一个大拱飞跨河岸,两墩上各开一个小拱。当时读到小学课文《赵州桥》时候,我就想起村南的这座三拱桥,原来桥边两拱是为了减轻桥身重量和泄洪排涝,特别是在台州千里海塘修建前,小拱一定起到了很大的作用,特别是在减少潮汐带来的水流冲击上。

牛轭桥不仅仅给了我对课文的理解,也带给了我最初关于诗意的想象和伤感。

新桥东侧就是村里过年前打年糕的地方,1998年我跟随祖父母去打年糕,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去这个地方打年糕。蒸年糕的热气在棚子里面流转,湿热的工作环境使人焦躁,加上打好的年糕要在竹排架上不断翻面,晾凉,直到表皮不粘后才能叠装回家,各家大人都挤在棚子里忙碌。工人们嫌小孩子嘈杂碍事,让小孩子们都出去。于是祖母允许我到附近玩,但叮嘱不要走远。

我沿着河岸向东走去,忽然回头,视线穿过大拱,西面的老桥南桥墩还有几根石条并排支立起来,上面顶着一块石条;北桥墩只剩下一根石条立水插天,半截石条刚刚露出水面。常年累月的雨打水侵,残墩上覆盖着厚厚的黑色的干燥的苔藓,石缝中折挂着杂乱的枯草。西北风吹来,水面漾着冬天夕阳的冷光,水波粼粼浪浪地向我涌来。那天倒不冻人,只是冷冷。

那一瞬间,忽然明白古诗词中“驿外断桥边”里的梅花多寂寞,“古道西风瘦马”里的天涯多歧路,“西风残照”里的人间易荒芜。一桥断,一水隔,分明那么熟悉的,那么贴近的,时间却能把这一切变得变得老旧,变得疏离,变得遥不可及。

新与旧的传递,是否也是生和死的更替。这个念头就那么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冷风揪出了我眼睛里的泪水,那一刻我哭得那么得小心翼翼,甚至有点莫名。

年过七旬的祖父母把年糕收进谷箩,搬上手拉车后,他们叫我。我远远应了一声,忙用衣袖揩了揩眼睛,小跑着过去。爷爷在前面拉车,我和奶奶一人一边推车。祖母发现了我扁起的嘴巴,询问我怎么不高兴了。

“桥老了会塌,对吗?人老了,会没对吗?你们会离开我,不要我嘛?”我抬头望着她,泪珠一颗颗地落,掉在手上,车上,地上。

祖母慌忙走过来,“好好地,这么会怎么想呢。桥有桥用,管用一百多年呢。人有人寿,就怕你长大了,会飞出去,还盼你飞回来呢。”她捧着我的脸,用拇指揩去眼泪,她的手指皴裂,泪水咸,渍进裂口中。她说:“你听见没,这眼泪怎么的笃的笃掉,还有声呢,哎哟哟,激到奶奶手了,收收。你看看看看,奶奶手脏,给你摸个大花猫”。

听着能有一百年,我把眼泪收了,听着大花猫,我咧了嘴就笑。祖母说:“一哭一笑,蛤蟆扛轿,扛到石板隗(村西的小山坡),老鼠讨着开。”这首童谣流传在村里,几乎人人都会说,经常用来恐吓爱哭的小女孩,会被石板隗的老鼠娶走。

路旁的芦苇摇晃的最后的阳光,坑坑哇哇的路摇晃着车,在年迈的二老摇晃的日子里,我继续长大。

随着洪三路改造完成,后邱村的自动年糕加工厂营业,机场路完全取代通村道路的作用,主干道年久失修,越发破碎颠簸,牛轭桥旁的炊烟,在次年的冬天后终于断了。

再后来全村土地征用,新农村改造,村里新建了两座桥,一座水泥钢筋的津河桥,这是日用桥,另一座石板拱桥,桥上的花板题写隶书“碧波映月”,只是没有了牛轭桥。

牛轭桥,一座现已湮灭于历史的桥,一个已经更名为“泾水岸社区”的地方,即将失忆的古桥,渐渐遗忘的村庄,而我,还是越发深刻得记着它,那儿曾有我的家,还有我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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