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李姓弟子（齐白石之徒李苦禅）

1949年10月1日，天安门广场上升起了第一面五星红旗，齐白石的得意门生、花鸟写意大师李苦禅，和众多在战乱年代颠沛流离的艺术家们都流下了激动的热泪。

他的学生兴奋地说："老师！天高任鸟飞，您该画展翅飞翔的雄鹰啦！"

李苦禅有多久没有画过飞翔的雄鹰了？他画了大半辈子的鹰，唯有在光岳楼上为王子平武师画过一只展翅飞翔的雄鹰。

图｜著名画家李苦禅

如今，压抑着他的民族仇恨和腐朽社会的枷锁已经烟消云散，他胸怀大志，想要在新中国重拾自我，自由自在翱翔，岂不快哉？

只是没想到，不久之后，李苦禅却成了"无用之人"。

1950年，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改为中央美术学院，李苦禅留在学校任职国画教授。少数人深受民族虚无主义思想的影响，给中国画贴上了封建落后的标签，中央美术学院直接取消了国画系，代之以彩墨系，认为它已经无法直接为人民、为政治服务了。

李苦禅被当时美院的实权派说成是"吃饱了饭帮助消化的"，他所教授的国画课从刚开始每星期只安排两个小时的课，到后来直接停课，他们剥夺了李苦禅的教师资格，将他调离出教授队伍，分配去看大门、卖戏票。

从此，李苦禅每月只有12元的工资，寒暑假分文没有，全家人都只能靠这点可怜的钱过活。李苦禅万不得已，只得变卖家当聊以度日。

苦闷之时，李苦禅便与大街上摆地摊和耍大刀的艺人一同混迹，常常醉倒在大街上，望着天空含泪自语："吃人的旧社会被推翻了，可人间还有不平事啊！"满腔抱负、一生才华的艺术家沦落至此，路人竟以为他是疯子。

图｜出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的徐悲鸿

中央美院院长徐悲鸿对李苦禅的境遇十分了解，而徐悲鸿本身便是个书生，斗不过那些人，费了好大心思才将李苦禅的夫人李惠文安排到了学校医务室里面去做点事儿，一家子可以再多领一份微薄的薪水。

有朋友提醒李苦禅："要不，你写封信给毛主席吧，你们当年也是同学啊！"李苦禅也曾想过，但已经三十年过去了，毛泽东还记得这位相处仅4个月的老同学吗？

李苦禅原名李英杰，出生于山东省高唐县。李家贫穷，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大字不识一筐，而李苦禅非常聪慧，在乡土艺术的耳濡目染之下，他接受了最初的艺术启蒙。

为了让李苦禅念书，长辈们凑钱凑粮，他念完了私塾后将他送到了县里的中学。

1918年，李苦禅揣着父亲借来的4块大洋，在暑假期间赶赴北京学艺。

李苦禅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北京，听闻北大的教授在教画画，他就向路人打听，一路问到了北大。

在北大红楼，李苦禅看见了一位身着长衫的年轻人，他带着李苦禅走进了一个特殊的教室——北大画法研究会。教室里面有李苦禅从前没有见过的油画工具，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西方绘画艺术，而这位带着他走向新世界的年轻人，就是徐悲鸿。

图｜齐白石与徐悲鸿合影

蔡元培看中徐悲鸿的天赋，专门为他设立了画法研究会，开学后，徐悲鸿就要前往法国留学了，他利用这个短短的暑假，教授了李苦禅素描和油画的基本知识，李苦禅成了徐悲鸿的大弟子。也正是由于这段学习经历，李苦禅后来报考北京艺专西画系才能顺利通过。

1919年，李苦禅考上了北大附设的"留法勤工俭学会"，半天学习法语和绘画，半天从事机械加工之类的工作。巧的是他和毛泽东在同一个车间，他和同学们一样，都喊他毛润之。李苦禅还常常会去北大中文系旁听，很幸运地见到了蔡元培、李大钊、陈独秀和梁启超等中国近代精英，聆听了他们的演讲。

毛泽东投身革命事业，经常来去匆匆，留在车间的时间比较少，李苦禅与他交谈的时间不多，不过两人都来自农家，聊的都是贫苦农民被压迫被剥削的疾苦，他们也有很多共同的话题，相似的理想，毛泽东一口湖南话给李苦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后来两人各奔东西，很长时间都没有了联系。

图｜留法勤工俭学运动纪念馆

1922年，李苦禅考入了国立北京美术学校西画系，开始正式接受正规的美术教育。时任校长的是刚刚从法国留学归来的林风眠，林风眠曾经主持三次西化运动，不拘一格降人才，他鼓励李苦禅不断创新，在李苦禅的毕业作品展上，一口气买下了他全部9幅作品。

这位林先生其实比李苦禅还小半岁，李苦禅一辈子视他为恩师，一直到老年都恭恭敬敬唤他一声林校长。

在那时候，艺术，似乎是富家子弟才能有机会接触到的，昂贵的绘画材料让李苦禅苦不堪言。为了能留在学校念完书，他只能在假日拉洋车挣点学费和生活费。于是同学们就为他起了一个"苦禅"的名号，他欣然接受，还用了一辈子。

有一次，李苦禅偶然间见到了齐白石的水墨画，心生憧憬，想要拜齐白石为师。齐白石那时只能算是小有名气，他住在西城的大岔拉胡同，晚上睡在炕上，白天卷上铺盖直接在炕上画画，生活十分清苦。有人便讽刺齐白石是"野狐禅"，齐白石专门刻了一方印章"吾狐也"。

图｜上世纪 20年代的李苦禅与齐白石合影

李苦禅听闻了齐白石的故事之后更是崇敬无比，如此仙风道骨之人，便是自己苦苦寻求的老师啊。没有人引路，他只能四处打听，1923年秋，李苦禅好不容易来到了齐白石的住所，一进门就自我介绍要拜师。

他说："我是个穷学生，没有什么可以孝敬您的，等我毕业了，找着事情做了，我再好好孝敬您。"

面对这样一位粗衣布鞋的穷学生，年近六旬的齐白石心中涌上一阵感动，仿佛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他让李苦禅随意作画一张，觉得他笔力深厚，马上点头答应了。

李苦禅白天在学校里面学习西画，每周三个晚上前往齐白石家中，学习写意花鸟和鱼虫工笔。

做大师的徒弟，高山仰止，进步很快，目标高远，却也容易迷失自我。齐白石告诫李苦禅："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李苦禅常常静静地站在齐白石的身侧观察他运笔作画，体会画中的意境，在自己作画之时，有意避开老师常常画的题材，如鱼、虾、蟹、小鸡等等。

1924年，李苦禅画了一幅鱼鹰图交给齐白石指点，可巧齐白石也画过一张类似的作品，只是角度不同。

齐白石仔细看了李苦禅的话，感触颇深："余门下弟子数百人，人也学吾手，英也夺吾心，英也过吾，英也无敌。来日英若不享大名，天地间无鬼神矣。"

图｜李苦禅、许麟庐与恩师齐白石合影

齐白石和李苦禅相识35载，两人经常一同作画，师生之情甚笃。齐白石喜欢画荷花，荷花的花杆子很长，每次画的时候，李苦禅都跑来给老师抻纸，以致于后来齐白石每次画荷花，都会喊徒弟："苦禅快来，画荷花了！"

后来，李苦禅受聘前往杭州专艺担任教授，住在岳庙后面的小楼上，每天清晨他都要在岳飞墓前肃立片刻，随即转身前往奸臣秦桧跪像之前痛骂其汉奸，再去上课。

学生们之中有交不起学费的、生活困苦的，李苦禅知晓之后用自己的薪资资助他们，还将一部分有志青年送往延安。

1928年，国立艺术院成立，校长林风眠给李苦禅寄信，希望他能来担任教授。李苦禅辞去两所学校的教职，前往北京。

1937年，日本制造了"七·七卢沟桥事变"，北平沦陷。日本人急于建立"伪政府"，开始到处联系各界名流，游说他们加入所谓的"新民会"之中来时。周作人也找到了李苦禅，希望他能答应来撑场面。

李苦禅赶紧摇头："不干！饿死了也不出去，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日本帝国主义欢迎名流人士出面，以华制华，非常恶毒！"

见李苦禅意志坚定，汉奸日寇扬言李苦禅的教书饭碗都是他们给的，李苦禅听后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第二天就去辞职，此后靠卖画为生。

图｜抗战时期的李苦禅

李苦禅在苦闷之下画了一幅《墨兰图》，题字为：曾记宋人写兰而无根无土，或有问之曰："奈兰无土，将何以生？"即曰："土被金人夺取矣！"文人为社稷之怀抱如此，其伟大可知矣。

李苦禅不愿出卖祖国，日本人找他作画，他也坚决不同意。没有了固定的工作，也没有工资，李苦禅一家子日子过得非常艰苦。

卢沟桥抗战部队军官袁祥峰在七七事变后没有跟上部队，无奈藏在了李苦禅的家中。日本人进城之后宣扬"但凡窝藏旧军人（抗战军人）者格杀勿论"，李苦禅根本不管这些，袁祥峰生怕连累李苦禅，几次提出要走，都被李苦禅给拒绝了。

和袁祥峰接触了一段时间之后，李苦禅肯定他是一位意志坚定的爱国青年，将他藏在此处是委屈他了，应该送他去抗日前线完成自己的理想。他通过自己的学生、中共地下党员黄齐南把袁祥峰介绍到了中共抗日组织，袁祥峰成为了一名八路军军官和情报人员。

图｜李苦禅作品

袁祥峰接收到组织派遣给他的潜伏任务之后，李苦禅千方百计为他弄到了"良民证"，通过关系将袁祥峰送到了伪军的部队之中担任少尉副官。

在那个动荡不安的岁月里，李苦禅利用自己的身份打掩护，搜集情报掩护抗日人员，把一位位热血青年送解放区，他的家成了共产党地下抗日组织的联络点和交通站。

李苦禅搜集情报的方式很特别，他时常一个人在街头速写练笔，实际上是将路上可疑的车辆和车牌号都记录下来。

有一次，李苦禅的联络人黄浩收到了上级的任务，要为前线提供急救的西药，越快越好。黄浩见是白求恩在野战医院开的药单，马上通知了平津十几个联络站，用"蚂蚁搬家"的方式来搜集药品，因为日军对西药的管控相当严格，只有减少目标才能保证同志们的安全。

李苦禅听人说最好的药是德国的一个药厂生产的，他的好友罗耀西开了一家医院，有进药的门路。李苦禅正好得了一场病，就住在这家医院之中，病好了之后，李苦禅一直都不出院，借这个理由多开了不少药。

图｜李苦禅

李苦禅所做的一切还是引起了日本宪兵的怀疑，最终将他逮捕入狱。李苦禅受到重刑，棍打、鞭抽，灌水，火烤……日本人将他的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翻出什么东西来，他一口咬定谁都不认识。

李苦禅北京著名的画家，社会威望很高，日本人实在没有证据，不好随意处置他。可巧刑讯之时，他身上铁链突然折断了，日寇很迷信，以为李苦禅有神助，就将遍体鳞伤的李苦禅放了出来。

李苦禅晚年回忆这段牢狱之灾，语气甚是轻松："人一旦知道自己非死不可了，也就什么都不怕啦！逮到日本鬼子的大牢反正得死，我就得琢磨个死法儿：以是要死得有气节，想岳武穆将军的'精忠报国'，想文天祥的《正气歌》，天天高诵'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二是要在死之前骂他个痛快淋漓，好好儿地赚个痛快！我在上村喜赖那里当着一帮鬼子的面骂上村：你们到你们文化父母的中国来杀人放火，没有中国你们连字儿都不会认不会写。要是没有中国字，你们祖宗八辈儿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东西，还妄称什么王道乐土、共存共荣，别放你们倭寇的狗屁啦！"

这位铮铮铁骨的山东硬汉，一席话让这些表面光鲜的恶魔们无地自容。

李苦禅出狱后逐渐养成了一个习惯，在思考问题和看画的时候，会用手插着腰，左手总是爱啃指甲。那是因为在牢房里受过刑，竹签插进了手指之中留下了一个很深的伤疤，一变天就会发痒，隔着指甲又不好处理，很是难受。李苦禅也从来不戴手表，手表很容易让他回想起手铐。

图｜李苦禅作画

出狱之后的李苦禅没有低头，又重新投入了抗战救国的地下活动之中。

他家四周都是蹲守的日寇特务，这里已经不能再做联络站了，李苦禅便想了个法子，到天津租界办展卖画，每次办展的时候都有几个大老远来的"穷亲戚朋友"来求助，他自然是慷慨解囊。

这些钱，自然都资助了地下抗战的工作，他留给自己的所剩无几。

一次年关将近，一位商人来找李苦禅，请他画一些扇面送给生意上的朋友。这位商人开口就要100个，只有几天时间给李苦禅。想到最近组织经费紧张，李苦禅收到定金之后一口就答应了。如果按照常规的做法，这短短的几天肯定画不完，李苦禅用了个死办法，用夹子把扇面夹起来，画鸟就一口气画100只鸟，画石头就画100块石头，终于在规定的日子里画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100个扇面。

商人如约给了李苦禅2000块大洋，正好解决了地下党组织购买药物的经费。这是李苦禅创作生涯之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背自己的艺术原则，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画过扇面。他说："那年月，不能讲为艺术而艺术了，爱国第一啊！"

图｜50 年代李苦禅与恩师齐白石探讨绘画

回想当初，李苦禅当过农民，当过车夫，上了大学，最后成为了国学大家。正因为曾经和中国共产党一同并肩战斗，李苦禅对新中国充满了期待和信心，而如今他温饱难以维持，向来直率的他怎么能忍受？

他几次提笔想要给毛泽东写信，家人劝阻他："穷日子就穷着过吧，弄不好连卖戏票的差使也弄丢了。"

一日，李苦禅喝了不少白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苦闷，拿起笔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将自己心中所想全部说出，一会儿工夫就洋洋洒洒写了五张纸。

他将五张纸叠好装在牛皮纸信封之中，写上"中央人民政府，毛泽东先生收"几个大字，贴上邮票，带着一身酒劲出门直奔邮局。

信寄出去之后，李苦禅的酒也醒了。信中具体写了什么他不能完全记得了，只记得几句："余乃堂堂教授却被剥夺讲课之权利……共产党理应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言辞甚是激烈。

想到新中国百废待新，毛主席此时此刻为国家前途日理万机，他却为了个人问题写信麻烦他，确实有些不妥。但这信中确确实实都是自己的肺腑之言啊，想到当年和毛润之推心置腹的交谈，他相信如今的毛主席依旧是与人民心意相通的，如此，他的心倒也放宽了。

图｜李苦禅画作

毛泽东收到李苦禅的来信之后甚是诧异，他倒很难清晰记得三十多年的老同学了，但李苦禅气势磅礴的草书让他十分欣赏，认为此人并非等闲之辈。

毛泽东当即写下了一封信给徐悲鸿：

悲鸿先生：

有李苦禅先生来信，自称是美术学院教授，生活困难，有求助之意。此人情况如何？应如何处理？请考虑示知为盼。

徐悲鸿收到信件几天后，毛主席的秘书田家英在美院教授王朝闻的陪同之下来到了李苦禅的家中。

李苦禅听闻毛主席让自己的秘书来看看自己，激动地久久不能说出话来。田家英衣着朴素，一进门就亲切地对李苦禅说："李教授，毛主席很关心你的问题。主席说刚刚建国，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现在国家经济很困难，对美术工作者关心不够，欢迎你经常提出宝贵意见。"

图｜田家英

李苦禅和田家英聊了许多，李苦禅的夫人李惠文下班回来，听说毛主席的秘书正在家中，一边向田家英道谢，一边留田家英吃饭。

田家英为人随和，见夫妻俩如此盛情，微笑着同意了。李苦禅突然想起来，他早上刚刚将家里最后一点棒子面给吃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苦禅是典型的山东汉子，讲义气重信用，此时此刻窘迫得满头大汗。王朝闻了解李苦禅现在的困难，赶忙解围："苦禅，你们也不用做饭了，去我们家吃吧，我们家有现成的饺子。"李苦禅这下子才平静下来。

田家英回去之后找来了李苦禅的资料，这才了解李苦禅为中国革命事业曾经做过如此巨大的牺牲，他这样一位铁骨铮铮的著名画家，竟然在新中国成立之后过得越来越潦倒。田家英亦是愤懑，如实向主席做了报告，在毛主席的支持之下，李苦禅的教授职务恢复了，工资也从12元涨到了62元。

几年后，李惠文的妹妹在北京战友文工团工作，有幸前往中南海伴舞，成为了毛泽东的舞伴。一次在休息之时，毛泽东问起她家中的情况，她说起了姐夫李苦禅醉酒写信的趣事儿。毛泽东一听乐了："你姐夫我记得，他的名字像个头陀！"毛泽东还询问了最近李苦禅的生活状况。

图｜晚年李苦禅

1974年，有心之人将李苦禅的画送到了毛泽东面前，称李苦禅画的是"黑画"。毛泽东看了却连连称赞，多年没有老同学的消息了，他还打听了一下李苦禅过得好不好。至于所谓的"黑画"，毛泽东哈哈大笑："黑？这还算黑？写意画就是如此的嘛！"

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不过如此吧。李苦禅和毛泽东同窗仅仅数月，做着不同的事业，走向不同的人生，最终在国难当头时殊途同归。他们一心扑向人民，为革命事业不计代价的心是相同的，无论在艺术上还是人品上，他们相互尊重相互欣赏，在无声之中给予对方最真切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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