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地图炮：历史上的地图炮

地图炮这种事，简直和中华文明的历史一样悠久。前有百家诸子联合黑宋国人，后有韩非子独挑大梁让郑国黑里透红。

宋国人在先秦文献中的形象比较负面。《列子》一书是这么黑宋国人的。有一个宋国人在冬日里晒太阳，感觉非常良好，就想把这个历史性的新发现献给国君领赏，还没走到村口，就被富户教育了：“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子此类也。”

宋国和郑国占据了今天河南和陕西的部分地域，国土面积都不大，两国还接壤，“中原”得不能再“中原”了。前者是商朝后裔之国，后者是最早强盛起来的诸侯国，“天下诸侯，莫非郑党”，据说在名相子产的治理下，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韩非子黑郑国大概有两个原因，一是从盛转衰，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还被韩国灭了；二是发自内心觉得郑国那套重礼轻刑的做法不值一哂。

地图炮的范围从先秦开始逐步扩大，矛盾也渐渐转移，地图炮达人们的目光一路向南，在长江以南画了一个大圈。到了唐朝时，诞生了一位逮哪儿黑哪儿的集大成者，那就是柳宗元。都听过黔驴技穷的故事吧，贵州的驴不好好学习本领，被老虎看破底牌，一口要死了。都听过蜀犬吠日的故事吧，四川盆地难得有太阳，狗看了陌生，狂叫一番。都听过粤犬吠雪的故事吧，道理和蜀犬吠日差不多，粤地的狗没见过雪，看着陌生，狂叫一番。我猜柳宗元之所以要创作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故事，纯粹是为了自己嘴上的快乐。除此之外还有永某氏之鼠和临江之麋。

当然，柳宗元的本意是讽刺社会现实，但总拿地域背景来做例子，难免让人分不清柳柳州是否在享受黑人的乐趣。

到了宋朝，地图炮的永恒主题——南北差异就登场了，当时的风向还是北风压倒南风。据北宋末年邵伯温《邵氏闻见录》卷一记载：“祖宗开国所用将相皆北人。宋太祖刻石禁中曰：‘后世子孙无用南士作相。’”

除了赵匡胤，出身陕西的寇准同志也是地图炮的忠实爱好者，他认为“南方下国，不宜多冠士”，连南方考生考试成绩好了他都不爽，非要把江西萧贯的状元之位夺过来塞给出生山东平度的蔡齐，还很得意：“又为中原争得一状元。”可想而知，行政最高长官都地域黑到如此地步，南方士大夫群体在朝廷中处境必然十分艰难。

当然，地域黑的不止寇准一个宰相，王旦也是如此，俩人前后脚在真宗手底下做事。宋真宗想拜江西人王钦若为宰相，河北籍的宰相王旦不高兴了，以“祖宗朝未尝有南人当国者”为由竭力反对。直到王旦退休，王钦若才当上宰相，非常感慨：“迟我十年作宰相！”讽刺的是，偏偏王钦若是个奸臣，曲意逢迎、恶意构陷、欺上瞒下的事情一点没少干。

到了王安石变法时就更精彩了。主张变法的都是南方大臣，反对变法的保守主义者都来自北方，比如砸缸的山西人司马光。司马光向王安石发射了一发极端腹黑的嘴炮：“心术似福州。”什么意思？司马光解释了“闽人狡险，楚人轻易”，福建人狡猾险恶，湖人没有定性，如今两个宰相曾公亮、陈旭都是闽人，两个参政王安石，唐介都是楚人，国家的风俗是要完蛋喽。

到了明朝时，则诞生了地图炮学的经典巨著——《广志绎》。《广志绎》是一本人文地理书籍，成书于明朝万历二十五年（1597年），作者是王士性，明代浙江临海人。王士性知名度不高，官位不显，但辗转了很多地方，是个旅行家，广西、河南、山东、北京、南京等地的风土人情，他都耳闻目睹，详加记录。谭其骧先生就觉得《徐霞客游记》地理价值高，但《广志绎》在描述人文风俗独有一套，两者可以参考。

王士性的地图炮就多了，举两个例子。他认为北京人，“都城众庶家，易兴易败”，认为北京人容易暴富，也容易破产。北京以外的人致富，大多是踏实肯干，历经几代人的努力逐渐翻身，但北京的富人常常是暴富，乃至非法致富，不是得了宝，就是非法侵吞公家财产。或许北京传奇故事多也是这个原因？

他还认为不同地方的人适合从事的职业也不同，姑苏人适合写写画画，但不适合玩雕刻，因为雕刻的纹样太俗，糟蹋了好紫檀、好花梨。金华、衢州的人适合做衙门的杂役，因为勇武刚健，性格比较强硬，遇到问题解决不了就去诉讼，能镇得住场。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清朝是地图炮最辉煌的时代，南北地图炮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愈演愈烈。直到清代乾隆间，窦光鼐在主持浙江乡试时，就公然黑南方人，以“南蛮鹉舌之人”命题，考生们当然不干啦。

窦光鼐听到抗议，微微一笑，作了一首《别蛮诗》，意思是用这首诗可以鉴定出谁是南方“蛮子”。诗是这样的：

馆阁居官久寄京，朝臣承宠出重城。

散心萧寺寻僧叙，闲戏花轩向晓行。

情切慈亲催寸草，平抛朋辈劈飘萍。

生身盛世诗书史，蛮貊氓民慕关名。

诗的每一句声母都完全相同，且多卷舌音与切齿音，非常难念，中文古体诗压头韵，这还是真少见。当然后来这首诗在齐鲁之地广为流传，大家也能明白究竟是哪儿充满了对“南蛮”之人的鄙视了吧？请鄙视回去。窦光鼐是山东省诸城市舜王街道西郭家埠村人。

野史中最无奈的地图炮来自慈禧。戊戌变法失败后，大清专开一科经济科的会试，广东佛山三水县举人梁士诒文章很好，考官们公推他是第一，结果呈给慈禧御批，慈禧一看，和康有为、梁启超这些“乱党”是一个地方的，这怎么能行。再看第二名，本来拟定杨度，这位来自湖南，“乱党”也不少，也不行啊。两人就这么丢了头名。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反正再过几年，科举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