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作家到客栈租房说自己要创作: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时逢初夏,风暖昼长,万物繁茂。然而对于当下的地球人来说,战争、瘟疫和各类生存危机从未像今天这样真实而触目。作为个体人来说,依然只能做到自己尺度内的事情。挣钱养家,照拂妻儿老小,读书写作,努力向美善靠拢……以微弱的烛火照亮自己与他者。或许,仅仅是微光也值得我们倾尽全力。

对于中国人来说,“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是惬意的伦理审美境界。在城市化过程中,中国古老的乡土伦理体系日渐式微,当下众多家庭除了深陷子女教育困境之外,更多沦陷在伦理价值失范的迷惘之中。近年一批作家开始对家庭婚姻重新打量与阐释。这些作家处于传统与现代两端,深植于传统滋养的伦理亲情之中,熟悉中国式伦理境界的和煦怡人,深谙群体性生存样态中人性幽暗面的自私与冷酷,也经历过物质欲望对亲情、友情和爱情的侵蚀,他们以更为成熟的中年写作开启了对于中国人现代婚姻伦理复杂面相的摹写与表达。曹军庆《到棋盘山顶看日出》(《清明》2022年第1期)讲述了拐卖婚姻的复杂面相与人性的救赎。被拐卖来的女人作为婚配对象和生育工具,为家族传宗接代。家族成员们对于被拐卖事实和伤害性行为的功利主义认同,折射出了个体人在伦理秩序中的懦弱、自私与麻木。小说以县城生活中习焉不察的功利主义来透视生存中的疼痛和伤害,文本和当下庸常的现实生活之间形成了很强的张力——所谓的善行,对于他者可能就是恶行;所谓的圆满,也可能存在着严重的伦理性戕害。余同友《仰天堂》(《小说月报·原创版》2022年第3期)在世事洞明的中年心态中,回溯曾经发生的故事:伍国华的战友代替他牺牲了,他用一辈子来赎罪。这原本是一个关于人性救赎的正剧,然而却在战友家人审判的目光中,变成了一出不伦不类的滑稽剧和悲剧。小说用全知叙事的视角,刻画了中年男性世界深层的心理暗疾和人性之殇——比如渴望脱去面具,抵抗板滞日常,沉默中暗暗舔舐霉烂伤口的锥心之痛,中年男性之间同情之理解等,文本丰富了当下小说对于男性日常经验的现代性叙事。这部小说令人惊艳之处在于写人性救赎之未果,以及这种未果中的撕裂与虚妄。朱朝敏《渡鸦栖息时》(《芙蓉》2022年第2期)写收养家庭的伦理亲情。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不能生育,收养孩子却无法处理好亲子关系。因为自身过失造成家庭悲剧的时候,作为个体的人如何活下去,或者说如何自救?女主人公和女儿经历了情感的纠结、亲情的撕裂、人性困境的挣扎,最终走向了家人之间的真诚和解。小说通过写伦理亲情的创伤以及创伤的治愈,表现中国当下原生家庭的诸多伦理问题。

一个作家到客栈租房说自己要创作:家人闲坐灯火可亲(1)

中国社会历史中时常经历战乱和天灾,因此描述饥饿往往等同于讲述苦难,吃饱穿暖是最低往往也是最高的生存标准。在一个日渐衣食无虞的时代,苦难渐渐从物质匮乏的叙述,更多转向对于精神性和情感性匮乏的摹写。近年一些小说文本从苦难叙事转移到命运叙事,开始写普通人“生而不平等”的命运悲剧。和以往叙事不同的是,在这类命运悲剧中,仇恨被延宕和悬置,和解往往成为继续活下去的某种方式和途径。王玉珏《人字梯》(《江南》2022年第1期)讲述了双胞胎兄弟原本相亲相爱,二位一体。然而哥哥因脑瘤导致身体残疾,一辈子在贫穷和病痛中挣扎,最终因为不堪忍受而自杀,而弟弟的人生却顺风顺水,事业有成。小说深刻之处在于:通过对周围亲人们行为、性情和爱憎的叙述,刻画了他们照顾脑瘤哥哥忍耐中的不耐烦,坚持道德底线中的无望,凸显了人性中的善良、隐忍和关爱,也透视了人性中的自私、冷漠、虚伪乃至丑恶……小说最终在传统亲情中抵达了某种程度的和解。李駟《火祭》(《广西文学》2022年第2期)讲述一个申冤多年未果的老太太的故事——背负着冤屈的老太太失忆了,过起了拾荒度日的生活。在拾荒过程中,老太太和偶遇的孤女相依为命,在贫穷而卑微的生活中凸显了人性之温暖与光亮,小说颇有点狄更斯的笔触。小说结尾老太太恢复记忆,却告诫孤女:忘记仇恨,好好地活下去。对于历经苦难的人来说,忘却苦难活下去,也算是没有出路的人生的一种出路,因此文本也从苦难叙事转入对于命运和人性的悲悯呈现。肖江虹《苔藓》(《野草》2022年第2期)讲述了激情犯罪引起的一个悲剧。小说从突发性事件中取材,摹写了两个日常生活出现巨大问题的家庭,出轨的男人被离婚弄得精神恍惚,孩子患不治之症的男人被孩子的疾病折磨得走投无路。两个男人遭遇之后,发生了一起杀人事件。整部小说最令人惊悚的是:被杀男人最后向杀人者说了一句——谢谢。寻常的故事在这一刻变得不寻常,小说以想象的方式探索人性的各个维度,比如悲悯、同情、忍让、体恤与和解。身陷生存泥潭的人们在被动接受不堪命运的时候,死亡变得不再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文本也从一地鸡毛的生活流和生活现场的呈现,变成了对于生存本身的质疑。杨知寒《美味佳药》(《山西文学》2022年第4期)讲述了两个破碎的原生家庭里三个年轻人相互取暖的故事。小说面对城市平民的真实生活,在平庸日常的维度上,讲述成人眼中失败的孩子们的艰难成长与重生。这个时代很多问题,的确来自不幸的原生家庭和并不能给予真正人生指导的父母们。

如果不相信爱情能成为一种所谓的时代理性,那么在宅系、丧文化、丁克、同性恋、独身和不婚不育的亚文化情境中,当下都市婚恋则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景观。钟求是《他人的房间》(《十月》2022年第2期)讲述了当下城市年轻人无法确认自己生活态度和情感归宿的故事。这些年轻人在现实生存中遵循着既定的社会行为规则和价值判断,一方面有着功利世故的算计,温饱不愁;一方面个体意识强化,不再愿意为了婚姻和传宗接代而委屈自己的精神和情感,从而更加强调个体的自由和享乐。小说结尾却是中国式的勘破生死之后对生活的和解。杨时旸《同心锁》(《芒种》2022年第2期)讲述了夫妻之间的信任危机,对于当下婚姻现实中的灰色地带进行了尖锐的剖析。同心锁是个隐喻,更是一个反讽的意象。正是由于当下婚姻中的信任危机,造成了夫妻之间互相窥探隐私的冲动。冲动是魔鬼,在被窥视乃至被监视的生活中,婚姻、爱情乃至最基本的人性都会发生可怕的变异。文本用寻常题材揭示了一种严重的时代病症。

E.M.福斯特曾说:我们难道不应该粗略检视一下我们生活中的主要事实?所谓主要事实并不是指个人的事业,而是指构成我们人之为人的重要方面。他指出,这些重要方面即是生死吃睡爱,小说即是将价值衡量的生活穿插在叙述时间的生活之流中,凸显虚构的本质真实对于人之为人的重要性。由此重新考量伦理的生活及其意义,这也算是一种自省的人生方式吧。(责编: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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