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的高度不及爱你的深度（极寒之蓝天空之上）

纪录片《The Cold Blue》（极寒之蓝）从头到尾波澜不惊，我却觉得恰到好处。

在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吃上一顿有营养的早餐，然后坐上飞机，飞上7000米高空，欣赏蔚蓝纯净的天空和洁白柔长的飞机尾气，享受5个小时的宁静，最后到达目的地上空......一个小时后（可能更短），要么活着返航，要么再也回不去。

1943年夏，美军第八空军一架B-17轰炸机的机组人员从欧洲返回美国，这架名为“孟菲斯贝莱号”（the memphis belle也被称作“孟菲斯美女号”）的B-17轰炸机机组在欧洲上空完成了25次任务（而幸存下来），他们的顺利回归极大地鼓舞了后方的士气。

等待飞机降落的群众

等待B-17“孟菲斯贝莱号”降落的妇女们

机组代表向群众发表演说

现场人山人海

热心群众在“英雄飞机”上签名留念

群众参观“英雄飞机”

群众与机组人员攀谈

机组人员离开机场，受到群众夹道欢送

在那个时候，能活着完成25次任务的机组只有全部参战机组的四分之一。

这些活下来的小伙子们被群众当做英雄，他们“看起来”挺开心，只不过开心得有些麻木。

面对群众的热情与羡慕，很多机组成员“勉强开心”

自从“珍珠港袭击”爆发以后，成千上万的美国青年应征入伍，他们当中有一批“幸运”的小伙子成为了飞行员，加入第八空军的B-17轰炸机战队，成为机组成员。

这些小伙子虽然算不上猛男，但至少个个都是人才，虽然不是人人都很英俊，但至少都很精神。

这些人的平均年龄不超过25岁，其中30岁以上的成员就可以算是“老爹”级别的存在了。

他们立志报国、誓要杀敌，并且训练刻苦、士气高昂。然后，就是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飞行任务......然后，就是正义感、责任感与恐惧感、失落感在内心的较量。

一开始，军方告诉他们，只要执行完25次飞行任务，他们就可以担任后勤或者退役回家。后来，一起执行任务的同伴飞机很多都没有回来，所以就有了第26次任务，再然后是第27次，28次......直到30次，以及几乎不可能完成的35次。

这些小伙子们的身边经常会发生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桥段：有个人说“这次任务完成了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然后这个人就再也没能回来。

所以后来谁也不说这种话了，只想着能顺利完成眼前的任务，平安返航就行。如果平安回来之后，能有一天的休息时间，那就是谢天谢地。只不过，每当傍晚活着回来并蒙头睡过去之后，总会在第二天黎明的时候被人喊醒：“起来吧伙计。准备一下，两个小时以后出勤（执行飞行任务）。”

于是，他们起床，简单整理好个人卫生，然后赶到食堂吃早餐。

早餐一般比较简单，面包和蛋白粉是标配。偶尔也能吃到鸡蛋，只不过吃到鸡蛋的时候，就意味着今天的飞行任务将十分艰巨。所以，他们宁愿不要在早上吃到鸡蛋（虽然他们很想吃）。

吃早餐的机组

早餐期间会有轻松愉快的谈话，大家有说有笑。只不过偶尔也会有人不经意地说：“我觉得这回多半是不能活着回来了。”大家都不愿听到这种话，但谁也不否认这是实话。

早餐结束后，他们要前往更衣室穿戴厚内衣和防爆服，然后还要去会议室接收任务详情，这样就知道今天“会不会死得很惨”。

接收任务的机组成员

简单明了的任务部署完毕之后，坐在会议室角落的随军牧师会走到台前，给即将出发的机组成员做祷告或者倾听忏悔。这些牧师面无表情，神情庄重，这不只是身份使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也会跟随行动且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随军牧师为出发前的机组成员祷告

然后，上百个机组的上千名成员纷纷前往自己的飞机。是的，每次任务都是成百架飞机一起行动，偶尔也会上千。

登机前的机组成员

领航机第一个起飞，接着每30秒就有一架跟随升空。这个过程持续一两个小时，简单、有序，但又充满危险。因为经常会出现升空编队时的意外相撞，这往往意味着无人幸免。

飞机在机场跑道编队

牧师在跑道边为每一架准备起飞的飞机祷告

最后一架起飞之后，就是4到5个小时漫长的飞行。

每架B-17的机组成员在10人左右，一般包括驾驶员、副驾驶员、领航员、投弹手、机枪手、工程师等主要岗位。漫长的飞行过程中，除了检查装备和守听无线电以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闲聊。

军方有规定，不准在无线对讲机上聊天。但是升空以后，没有人在意这个规定，大家“饶有兴致”地聊着各种无聊的话题。不聊不行，因为安静下来就意味着紧张、茫然，甚至恐惧。

安静的时候，人人装作很平静

机组内部成员之间的关系一般都很亲密，所以什么话题都能引起共鸣。这些人长期在一起训练和执行任务，彼此都相互了解和信任。如果没有良好的关系，就意味着配合会出现问题，同时意味着执行任务失败的几率更大。所以，他们也不太喜欢有新成员加入，因为需要花费时间传授经验以及相互磨合。可是在打仗期间，哪有这么多闲工夫。

机组成员人人各司其职，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

聊闲天儿的小伙子们偶尔也会看一看随身带着的亲人照片，有些是妻子、女友的，有些是父母、儿女的。看一眼是一眼，也许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随身携带亲人照片很正常

除了看照片，挡风玻璃外面的景色也很迷人。平流层的天空干净的让人心疼，这里只有金色阳光和蓝色苍穹，唯一的云彩是机尾拖出的白色雾带。这种景色堪比半个世纪以后的电脑特效美景。如果往下看，有时看到的是乳白的云海，有时是碧蓝的海面和远处翠绿的大陆，一切都非常的安静祥和，不像是战火纷飞的年代。

只有在高空才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景致

眼前虽然景色怡人，但皮肤和肺部感受到的却是寒冷。因为飞机飞在7000至9000米的高空，平均气温在零下20度左右，有时甚至达到零下60度。那时候的飞机没有温度调节装置，机组成员只能靠穿得厚、捂得严来御寒，一旦皮肤露在外面超过十分钟，必然会冻伤。

高空之上往往异常寒冷

他们说，有个工程师为了修理突然故障的机枪，两手露在外面捣鼓了半天。结果机枪修好了，手废了；还有一个副驾驶员因为高空缺氧而昏了过去，结果一根手指露在外面贴在挡风玻璃上，等他醒来，发现手指粘在上面坏死了，最后不得不截掉。

宁静的等待很漫长，经常让人恍惚，甚至忘记了恐惧。但恐惧总是不经意间说来就来。有时，是领航机指挥员的指令，宣布即将到达任务地域上空；有时，是德国人高射炮的炮弹，在飞机前后左右某个地方突然炸开。然后，大家肾上腺急速运转，对生死的恐惧暂时消退，而紧张感开始掌控全局。大家一边听着无线电的指令，一边机械而忙碌地操控着自己负责的武器和设备。

黑色的烟块就是高射炮弹在爆炸

德军的高炮威力虽大，只能打到6000米高空。B-17虽然可以飞到7000米以上的高空，但执行轰炸任务时，必须下降至6000米以下。于是，高射炮的弹片就完全可以伤到飞机了。

弹片虽小，但相对速度极大。它可以轻松穿透飞机薄薄的装甲，撕开机舱内人员的身体。即便伤不到机舱内部，也可以击毁机翼、螺旋桨、机尾，足以使庞大的飞机失去控制，陡然坠落。

飞机坠落的时候，里面的成员都清楚必须在30秒内跳伞离开，否则必定殒命。道理大家都懂，但是很少有人能及时跳出来，因为飞机急剧坠落的时候，机舱里的人难以控制身体行动。即便他们跳伞成功，但落到地面以后，八成也会被德军当场打死。

正急剧下坠的B-17

没有被击中的B-17里的人，只能眼看着被击中的友机自生自灭，谁也帮不了谁。这种事，可能就得看自己的运气。命大你就活着，命歹则谁也没办法。

做好战斗准备的机组人员

大家就是在这种听天由命的“天空炼狱”中去执行任务的。随着领航机第一个投下炸弹，其余的飞机会紧随其后打开投弹板。大部分机组成员都能看到炸弹从离开机舱到落地爆炸的全过程，但前提是得有时间去欣赏。因为紧随高射炮弹而来的，是德军穷凶极恶的战斗机。

行动的机群编队

正在打开投弹板的飞机

炸弹下落

地面被炸弹覆盖冒起白烟

机炮手在奋力开火

机炮手脚下堆满弹壳

远处的德军战斗机

战斗机的火力比不上B-17轰炸机的立体机枪火力网（前后上下均有机枪防御），但是前者比后者轻巧、射程也远。所以可以在B-17机枪火力够不着的地方射击，虽然精准度不足，但只要打中一发也足以致命。B-17里的美国小伙只能操作机枪拼命开火，以威慑附近的德国战机，但后者依旧可以“嘲讽”式地在B-17附近来回呼啸，伺机开枪袭击。

不少B-17躲过了高射炮的火力网，却没躲过德军战斗机的子弹。

随着轰炸任务结束，B-17机群急忙返航。德军战斗机纠缠一段时间以后，也会返回。这样，交火战斗结束了，但飞行任务还没结束。接下来是漫长的4个小时的返航之路，但与来的时候不同，因为返回时，机组成员之中可能有人身负重伤。此时很难在飞机内部进行有效救治，一是环境恶劣（低温、缺氧），二是技术有限（飞机上一般不可能有专职军医，机组成员只能自己进行简单救治）。这就意味着那些重伤员必须硬挺4个小时的时间才能得到妥善治疗，但是有的致命伤不允许人体硬挺这么久。所以，不少伤员在返航途中就已经死了。死前只能听见螺旋桨的轰鸣和战友徒劳的安慰。

机群返航

这些还算是好的。有时候，机组成员要和战友残缺不全、七零八落的尸体呆在一起，而驾驶员可能还要盯着眼前沾满血污和碎肉的挡风玻璃，直到数小时之后降落为止。

飞机降落，大功告成。

等待飞机降落的机场人员

在降落前，那些载有伤员的飞机会发射红色信号弹，这样其余飞机就要让他们优先降落，而地勤人员也会优先去照顾这些飞机。

即将降落的飞机落下轮子

载有伤员的飞机会投下红色信号弹

无论如何，他们回来了，虽然不少飞机已经千疮百孔。飞机停稳后，机组成员会陆续下来，地勤人员会一拥而上，有的是检查飞机，有的是抢救伤员，还有的是清理飞机里残破的肢体、碎肉和血污。

机组成员转身看到千疮百孔的飞机以及战友的尸体以后，有的表情木然，有的哽咽无语，有的嚎啕大哭。

被抬下飞机的伤员

千疮百孔、沾满血污的飞机

有人曾讲：“我看到附近一架飞机上有人在往下抬一名重伤员，我跑过去帮忙，然后听到伤员一直在大声呼喊母亲。”

接下来的工作交给了地勤人员，他们拼命维修飞机，确保能够执行下一次任务，然后再装上弹药，整装待发。

地勤人员会加班加点地抢修飞机，安装弹药

下一次任务以前，机组的小伙子们也会有一些难得的休闲时光，特别是在英国空军基地时。他们会利用这些时间，尽量去做那些想做、能做、打算做的事情，因为很可能没有明天，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愉快的事也有很多，比如围在一块儿抽烟唠嗑，比如收养基地附近的流浪狗，比如和附近的姑娘聊聊天，比如接受英国国王和未来女王的检阅。

1943年，英国王室访问美军驻英空军基地

孟菲斯贝莱号接受王室检阅

英王乔治六世

（未来）女王伊丽莎白二世

偶尔和姑娘们聊天

收养宠物狗和流浪狗

当然，如果成功执行了多次任务且“幸运”地返航，他们也会找懂得画画的人来为自己的飞机做上“标记”。这些“标记”独特且幽默，仿佛是一种调侃。调侃敌人，也调侃自己。

著名的“孟菲斯美女号”

1943年，第八空军的小伙子们就开始执行远赴欧洲的轰炸任务。到邻近战争结束时，一共有12000多架B-17参与战争，而其中有5000架被击落。这就意味着有数万人在蔚蓝的天空中殒命。当然，与地面战场上数千万人的伤亡比起来，这似乎只是个小数目。

一开始，军方赋予的轰炸目标是军工厂、军事基地和交通枢纽。纳粹德国被炸得元气大伤，但他们仍然在裹挟着群众负隅顽抗。于是，军方不再费心思挑选目标，而是要求执行地毯式轰炸：管他呢，炸就行了，炸到他们投降为止。

于是，B-17每天的轰炸任务就是制造废墟（顺便制造伤亡）。接着便有了100多万德国平民伤亡，700多万无家可归。不过，如果清算纳粹德国对外侵略造成的恶果，两相对比来看，似乎第八空军还算比较“仁慈”。

被炸成废墟的德国城市和城市中的幸存市民

至于参与执行轰炸任务的机组小伙子们怎么看待这些数字，结论不一。

有人说：我没去想过这些事，反正总得有人去干。

有人说：我知道其实他们也很惨，但又有什么办法呢？

有人说：是的，我参与其中了，但我只知道他们都是德国人......就这样。

有人说：我真的不讨厌他们....只是害怕他们。

不可否认的是，按照盟军的地面作战计划来估算，欧洲战场结束的时间有可能是在1946年以后。但是，“多亏”了第八空军对德国境内的反复轰炸，促使纳粹德国提前一年投降。提前一年结束战争，意味着可以免去几百万人（可能更多）的额外伤亡。

当年服役于第八空军的小伙子们，仍有个别健在，且均已90岁高龄。回忆那段往事时，没有人觉得很“浪漫”。只不过，他们认为自己当年之所以去做那些事，为的是自己的儿子孙子们不再去做那些事。

至于自己算不算英雄，他们认为：真正的英雄是当年那些再也没有返航的人。

轰炸小组之歌（第八空军机组人员编写）：

《I’ll be seeing you》

（我们将再次相见）

I’ll be seeing you

on all the missions that we flew

and also with your good ole crew

the whole day through

enemy fighter and flak

The sound of loud ack,ack

and lucky we got back

To our ground crew on that day we flew

I’ll be seeing you

at good old deopham green

in your sleek flying machine

O,the one called mighty queen

I’m going to look for you in skies of blue

And when your flights are through

I’ll be seeing you

And I’ll be missing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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