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死后养弟弟的故事(我的姐姐死后我的姐夫)

我的孪生姐姐,死于我大婚的前三月,下面我们就来说一说关于姐姐死后养弟弟的故事?我们一起去了解并探讨一下这个问题吧!

姐姐死后养弟弟的故事(我的姐姐死后我的姐夫)

姐姐死后养弟弟的故事

我的孪生姐姐,死于我大婚的前三月。

她死后,我的姐夫,一道圣旨便令我入了宫。

程家的小将军,我原本的未婚夫婿,自这一年起,再也没有回过帝都。

那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只是我的梦中人。

1.

我跪伏在地上,鼻端浮动着浓浓的龙涎香。

明黄的下摆拂过我的手背,一只手伸到我眼前,手的主人沉声说:“起身吧。”

“谢陛下。”我站起身来,任由他打量着我。

长久的沉默后,他不容置喙地吩咐:“不要穿这个颜色。”

立刻便有宫婢簇拥着我去更衣。

我尚且懵懂,但宫里的风向,还有谁比她们更清楚呢?

我垂首看着身上簇新的衣裳,鹅黄色,轻柔如初春枝头轻颤的迎春花。

这是姐姐钟爱的颜色。

我与姐姐是孪生子,娘亲常说,我们姐妹俩什么都一样,唯有性格和喜好不同。

姐姐温柔娴雅,琴棋书画样样拿手,几乎是帝都里所有大家闺秀的典范。

而我跳脱难驯,琴棋书画只摸了个边,嗯…我是帝都里所有千金们的反面教材。

娘亲念叨我最多的就是:“你这个样子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不过她并没有为此烦恼多久,姐姐嫁给了太子,少年夫妻十分恩爱,而后不久,太子登基成新帝,而姐姐自然被封为皇后。

我与姐姐的容貌丝毫无差,在姐姐封后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便有了结果。

娘亲不再念叨我,而开始频频叹气。

我不明白,有这等好事,作什么要唉声叹气呢?

姐姐生下第二个孩子时,我已经是帝都有名的老姑娘,当然他们只敢背地里说。

我常常进宫陪伴姐姐,姐姐偶尔会握着我的手,用内疚的眼神看向我,我知道,姐姐心里很不好受。于是我反握住姐姐的手,诚恳道:“我本也不想嫁人,我就喜欢这样自由自在的。”

不久,陛下赏赐于我,金银珠宝倒是其次,当我看到还赐了一座城外的跑马场给我时,我欢喜得一蹦三尺高。

当场便打发府上的小厮去程将军府上,告诉程京那个小纨绔。

果然他拎着我们府上的小厮就上门来,他屁颠屁颠地笑得一脸不值钱的样儿,搓着手问:“沈家妹妹,能不能让我去跑马场玩玩?”

我把头一扬,摆谱道:“那我日前说的……”

程京狗腿道:“明早奉上明早奉上,我现在就出城,明早城门一开就给你送进来,热乎新鲜的猪血面,一滴汤都不会洒!”

我露出一个得逞的笑,程京揪了一下我的辫子,没等我骂他,一溜烟就跑了。

陛下如此厚赏我,一是为了开解姐姐,二是因为我识相。

而帝都之中,各家小姐因着姐姐的关系,也都对我礼让三分,我也很少参加各府的宴会,不管她们背地里怎么说嘴,至少明面上,我到哪儿都玩的很舒心。

这样的日子,简直比神仙还要快活。

我原以为,我可以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

2.

我进宫后,程京没有再回来过。

我将程京给我的玉佩交给陛下,恳请陛下替我还给程京。

陛下神色莫辨地看了我半晌,点了点头。

我不动声色地松开紧攥的手心,已是一片滑腻的冷汗,我知道,我赌对了。

这样的东西,只有经由陛下的手还回去,日后才不至于惹出麻烦来。

即便如此,陛下依然有几日不再来我的宫殿。

有宫婢劝我出去走走,她们是想让我偶遇陛下,向陛下低头认错。

我心中一片冰凉,我有错吗?

折去双翼的普通鸟雀,要如何变成这奢华巨笼中的金丝雀呢?

我大约是伤心糊涂了,这天夜里,我梦见了程京。

我二十岁那年,程京正为不能随父兄驻守边关而闷闷不乐,他烦得都快把我家的桂花树揪秃了。

我翻着白眼骂他:“帝都多好玩啊!干嘛要去边关吃沙子啊!”

程京狠狠敲了下我的脑袋,严肃道:“这样的繁荣景象是需要很多人去竭力守护的!”

我涨红了脸,第一次不知道如何反驳他。

也不知为何看到和往常不一样的程京时,心跳为什么越跳越快。

我只是懵懂地往嘴里再塞了一个甜玉团子。

梦境里,我泪流满面。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留下一个模糊的背影,越走越远。

我痛苦地呼喊出那个名字:“程京!”

睁开眼,陛下静静坐在我的床边。

后背倏然冒出一层冷汗,我一言不发地看着陛下,他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烛火忽明忽暗照进他漆黑的瞳孔。

我的嗓音绵软沙哑:“陛下。”

陛下按住我欲掀锦被的手,那种触感令我汗毛倒竖。

他问:“哭成这样,可是做梦了?”

“是的,陛下。”我直直看向他的双眼,继续道,“梦见妾在家时的事了。”

他不喜欢我自称妾,却也不许我自称若清,他以我来替代姐姐,又不许我默认自己是替身,也不许我真的替代姐姐。

我好像一个失去躯壳的幽魂,既不是沈若清,也不是沈若沅,那我到底是谁呢?

果然,他听见我的自称便皱起眉,一言不发。

良久他才开口:“朕可以准许你再见程京一面。”

我的泪水扑簌而落,我听见自己哽咽道:“不。”

陛下深深看了我一眼,说了句“你以后不要后悔”便离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陛下没有再来,宫里的风言风语传得厉害,即使我闭门不出,依然能听见只言片语,女人们拈酸吃醋起来,言语堪比利刃。

她们认为我这么个草包仗着姐姐的势,在阁时就张扬不羁,后来又入了宫,陛下因着姐姐待我格外特殊,现在总算被陛下冷落了。

何况我还曾有婚约在身,我入宫这件事,显得她们是个天大的笑话。

终于有按捺不住的,叩响了我的宫门,特意前来将这些话,拐了几个弯当面说给我听,面上还要装出一副懵懂无知。

我对她招招手,笑着说:“太远了听不真切,坐到我身边来。”

她娇笑着起身,眼中闪过轻蔑之色,大概肚子里在骂“草包就是草包”吧。

我看了看她如玉的小脸,叹气:“真是让人好生心疼啊。”

她不解,这次是真不解,不是装的。

我转了转手腕,扬起手,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

3.

晚膳过后,宫婢方瑛告诉我,陛下呵斥了邓贵人,说她挨了耳光正好长个教训,已令邓贵人禁足反省了。

至于我,方瑛没说,自然是还没有处置。

足有半年,陛下再没来见我,我明白,这就是对我的处置。

虽然陛下没有下令禁足,可我也从未踏出宫门半步,留英殿日渐沉寂,只有鸟雀在枝头啾鸣,入冬后,连鸟雀也不再来了。

我伏在榻上,方瑛在榻下放了一个炭盆,我嗤笑一声:“我不怕冷。”

方瑛面不改色,恭顺道:“冬日暖和些,不是什么坏事。”

怕冷的不是我,是姐姐。

我曾窥见过还是太子殿下的陛下,将姐姐牢牢拥在怀里,他低声问姐姐:“若清,手怎么这样冷?”

姐姐娇小的身躯淹没在男子宽阔的胸膛中,她双颊红透,又急又羞说:“殿下!快放开!”

太子殿下的声音充满了蛊惑,他低笑着:“那你叫我一声季盛哥哥可好?”

白雪红梅送清风,女子低不可闻的一声“季盛哥哥”被风吹散,散进了陛下余生每一个思念她的梦里。

命运挥下屠刀,斩断了美好的希冀,留下了永不痊愈的伤痕。

我问方瑛:“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原本是我的大喜之日。”

方瑛吓得扑通一声跪下,全身都在发颤。

紫禁城里仿佛住了一只隐形的凶兽,稍有不防它便会扑出来吃人。

我病倒了。

意识清明的时候,我死死咬住自己的唇,不让自己喊出那个名字,咬得嘴唇都破了,有一只宽厚的手轻轻抚过我的唇,停顿了几秒,又拿开。

养病的日子里,方瑛被带走了,替代她的,是另一个叫方珏的宫婢。

我变得愈发沉默,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我被至高的权力压得难以翻身。

方珏劝我,和陛下服个软吧。

我只是摊开手掌给她看,我问她:“这是什么?”

方珏迟疑了,我不以为意,我告诉方珏,这是我刚刚接住的一片雪花。

现在已经融成手心里的一滴水。

陛下不愿意把我和姐姐区分开不要紧,宫里的女人们明白我到底是谁就行。

程京以前说过,既入樊笼,寸土必争!

我要这座皇宫里有一个位置是为我而留,我要她们不能染指姐姐留下的东西。而首先,我要拿到最关键的那样东西。

长达半年的对峙终于为我赢得了一个机会。

年后,我等来了那道等候已久的圣旨。

4.

再次出现在陛下身边时,我已受封贵妃,赐六宫之权。

姐姐的两个孩子终于交由我抚养,她的长子季惟已经七岁,幼子季恪刚满三岁。

阿恪不太记得我了,阿惟已红了眼眶。

我紧紧揽住他,我无法抚慰他内心的痛苦,这个小小的孩童,刚明白一点人世间的道理,就要遭受丧母之痛。

我才知道,他们俩这段日子是与陛下同吃同住。

我不由怔住,姐姐是因难产而死,肚子里的孩子也没能生下来,所以起初,陛下有一段时间不愿意见到这两个孩子。

次日,陛下来时,我的桌上多了一碟雪沙红豆糕。

他默然许久,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水光,这是姐姐最爱吃的点心。

“我不愿意利用姐姐来得到一些东西,陛下,我们心中有同样的痛。”

像是对他解释我半年来的任性,我哀求地看着他的眼睛。

陛下什么也没说,走之前去看了两个孩子。

他还是不愿面对这残酷的现实,陛下就像一个在台上看戏的人,明明知道是假象,却因身在其中而沉沦。

我紧闭许久的宫门打开,开始接受嫔妃们的拜见。

我还召了娘亲进宫,她摸摸阿惟,又摸摸阿恪,最后摸摸我,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不敢放声哭,只得捂住嘴,发出幽幽地呜咽。

我替娘亲擦拭泪水,娘亲的泪落得更急了。

我心中酸涩,眼眶涨热难忍,我们三个都在宫里,娘亲必定日夜饱受煎熬。

娘亲走时,紧紧拉住我的手,嘱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我两个侄儿,我强忍着眼泪点头,目送着母亲在长长的宫墙下越走越远,拐个弯便不见了。

夕阳投下昏黄的光影,斑驳摇曳。

初夏时,阿恪也要入学了。

阿惟教阿恪描红,阿恪胖胖的短胳膊拿起笔来很是滑稽,他涂了一个又一个的墨团,阿惟向陛下告状,陛下便将阿恪抱在膝上,大手握住阿恪的小肉手,一笔一画地教他写字。

阿惟告诉我,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是,若清。

我摸了摸阿惟的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惟伤心地问我:“小姨,母后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我抱着他们两个,指着天上亮晶晶的星星,我同他们说:“母后她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每天都看着你们呢。”

“阿惟、阿恪,喊一声母后吧,母后若是听见了,就会让星星一闪一闪地亮。”

阿恪大声地喊,而阿惟把脸藏在我背后,带着哭腔低低地喊了一声。

夜空中,星光此起彼伏地闪烁起来。

回首时看见陛下站在不远处,晚风吹起他的发丝,拂过脸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无端就让人觉得悲伤。

他醉倒在我殿中,攥着我的手,喊着姐姐的名字,睡梦中,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在这样的夜里,帝王的伤心和脆弱一览无余。

那个不可一世的小纨绔,风雪交加的夜晚,是否也像这样流过泪呢?

程京。

边关的月亮,也和帝都一样圆吗?

边关的朔风,吹在脸上真的很疼吗?

边关…

边关没有我,你过得好吗?

我把脸深深地埋进被褥里,良久,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泣声。

宫墙外的梆子声远远响起了。

5.

七月初一,是我和姐姐的生辰,也是我进宫的第一个生辰。

往常在家时,都是和姐姐一起过生辰,姐姐出嫁后,我便邀程京来一起过,他送我的生辰礼总是稀奇古怪的。

今年是一只四肢可以活动的木雕狗,明年又是一把可以在木柄处塞香粉的扇子,也不知道他怎么寻来的。

程京没有姐妹,他的父兄又都在边关,他不耐烦和他娘待在一处听唠叨,天天都像长在了我家似的。

他从小到大做梦都想能跟着父兄一起去边关,但是我曾听见父母夜话时说:“程将军留下这个最小的儿子,养得上不了战场,用心良苦啊。”

我没藏住话告诉了程京,他难过了好些天。

我安慰他:“不去就不去吧,就在帝都当个纨绔子弟不也挺好的吗?”

他红着脸瓮声瓮气说:“我留在帝都就永远无法娶你啊!”

他在说什么啊这个混账!

我人生中第一次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道看哪儿,浑身上下都憋出一层薄汗。

我结巴道:“谁谁谁谁谁…谁说说说要嫁你啊!”

那个小纨绔勾起唇角,俯身笑眯眯地看我通红的脸,说:“你你你你你你你呀~”

他的声音如热烈夏日里的风,既温柔又霸道。

我捂住又红又烫的脸起身飞快的跑,程京在身后哈哈大笑,我的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我的婚事艰难,可那时的我们,尚且还有一博之力。

晚膳后,方珏伺候我沐浴更衣,我看着镜中人,一时有些恍惚。

何年,何地,何人呢?

方珏随我一同上轿,好似走了很远很远,停下时,我向外看,竟不认得这是哪儿。

内侍将我引进殿内,寥寥几盏烛火勾勒出黑暗中一个男子的身影,我迟疑着喊道:“陛下?”

他从黑暗中走出来,昏暗的灯光映出他半边身子,我对上他的视线,他的眸中好似有化不开的浓墨,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锁在我身上,我悚然一惊。

我强自镇定,微笑道:“陛下,怎么不多点些灯呢?”

他不说话,却走到我身边来,捏住我的手腕,转身往里走。

“你来。”

我被他连拖带拽进了里间。

里间的正中央挂着的,是姐姐的画像。

烟紫色的衣裙,发髻上,是一只淡雅的莲花簪子。

与我现在身上穿的一般无二。

我转头看着陛下,他抬起手,将他手里的莲花簪子插进我的发髻。

画中人,画前人。

孰真?孰假?

陛下将头靠在我的肩上,毒蛇吐信般的呼吸打在我的脖颈处,我瑟瑟发抖时听见他森然道:“你在害怕啊?”

一室昏暗,眼前人既熟悉又陌生,铺天盖地的恐慌笼罩了我。

我霍然转身往殿外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跑,只是凭着骨子里的本能和直觉。

脚踝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打中,我重重地摔倒在地。

陛下紧紧扣住我的脚腕,将我往回拖,口中却似情人间温柔缱绻一般喃喃:“若清,你要去哪里?”

6.

陛下离开后,方珏端了一碗黑漆漆的东西进来。

我什么也不问,接过来一饮而尽。

看着我浑身的伤痕,还有脸上的指痕,方珏满眼的不可置信。

失去姐姐的痛苦蚕食着陛下的内心,如今已是一片空洞,这种空洞如黑暗的蛛丝,一层又一层的,爬满了陛下的心。

他迫切需要有人来和他一起分担这种痛苦。

陛下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可怕的人。

他粗鲁地按住我,裂帛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恨不得连我的身体一起撕碎。

好似有人掀开我的天灵盖灌进了一壶冰水,令我尖叫出声,陛下捂住我的嘴,一口咬在我的左肩。

“若清,不要怕。”

他这样说着,又把我轻柔地搂进怀里。

一边是左肩剧烈的疼痛,一边是他的温柔爱意,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我紧紧闭上眼。

他循循善诱:“叫我季盛哥哥。”

“季盛哥哥。”我无法忍住,带出了一丝哭腔。

啪。

他却狠狠扇了我一个耳光。

他的眼神狠戾,指节一寸寸收紧,稍一用力就可以捏断我的脖颈。

“不要妄想替代若清!不许你这么叫我!”

我只能沉默,最后的尊严是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心疼地问:“若清,疼吗?我给你揉揉好吗?”

陛下大抵是病了。

他伏下身,痛楚传来时,我清晰地听见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咚地一声碎了。

我知道这天迟早都会来,但还是觉得来得太快了,也太痛了。

于是灵魂被肉体释放,在风中飘荡,坠进了一片黑暗的深渊里,剧烈的疼痛蔓延全身。

好痛啊,程京。

……

我以极快的速度消瘦下去。

到了姐姐忌日那天,陛下带着阿惟和阿恪去祭拜姐姐,他不许我去。

他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冬天的时候,陛下突然决定选秀。

如春日花朵般鲜妍的面孔涌了进来,我仿佛看见黑暗中的巨兽于此刻张开了血盆大口,伺机吞噬着年轻的生命。

很快,那位谢氏出身的谢贵人怀孕了,陛下说,待生下孩子,便封她为嫔。

我也免了她的拜见,令她好好养胎。

陛下开始停留在这些年轻的花朵身上,从她们身上找寻能够填补他内心空洞的东西。

可这并不是值得我关心的事。

我领着阿恪练字,也听他背书,偶尔允许他出去玩雪,阿惟在的话,他们总是玩着玩着就打起雪仗来。

阿惟已经开始跟着陛下学骑射了,陛下手把手教他,将他带在身边,他待在养心殿的时间越来越多。

天气越来越冷,我每天都让方珏熬一碗浓浓的、辣辣的姜汤给他们喝,阿恪捏着鼻孔喝完,还要皱半天鼻子。

除夕快来临时,我也开始忙起来了,天天都紧锣密鼓地准备除夕夜宴的事。

除夕前夜,谢贵人落了水,一尸两命。

7.

冬雨携寒潮。

谢氏女的死像一块巨石凿穿了隆冬的坚冰,世家大族出身的谢氏,入宫不久便意外死去,死的时候还身怀有孕。

仿佛充斥着一股阴谋的味道。

方珏查到一个早已自尽的小内侍身上,便断了线索,我望了望四四方方的天空,告诉方珏不用再查下去了。

年后,朝臣们奏请立后。

这年我二十四岁。

方珏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陆续又传出了嫔妃有孕的消息,而我不能生育的谣言如风一般在宫里宫外窜行。

皇后之位空悬,贵妃又不能有孕。

铺垫的这么妥当,就差一位皇后人选了。

陛下将我环在怀中,把玩着我的发丝,漫不经心地问:“英国公家的如何?”

我极力忍住不适道:“他家待字闺中的,似乎只有个十来岁的幼女吧?”

“今年已及笄了。”

“是否太小了些?”

陛下深深凝视我的脸,眼神既迷恋又厌恶:“若清,你也是刚刚及笄,就嫁给了我。”

他没有自称朕。

我柔顺道:“陛下说的是。”

春天还没结束的时候,谢氏一族又送了一位绝色女子入宫,闺名谢如姮。

谢贵人躺在皇陵里,成了谢嫔。

她尸骨未寒,谢如姮进了宫,封了淑妃。

淑妃头次来拜见我,就肆无忌惮地打量我,我噙了一抹笑,问:“如何?有哪里与众不同?”

她掩唇而笑,眉眼间尽是媚色,明艳不可方物。

“只是听了太多贵妃娘娘的传闻。”

淑妃看起来十分的天真纯良,可谢氏,为什么要送这么一个人入宫呢?仅仅只是因为她拥有摄人心魄的美貌吗?

方珏告诉我,陛下并未给淑妃喝过避子汤。

我不由地挑眉,同样谢氏出身,那个生不得,这个就可以生吗?

我问方珏:“与谢贵人有往来的所有人你都查过吗?”

方珏微微一愣,她匪夷所思地问:“您到现在还想查吗?”

我哑然失笑:“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谁还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种事,还全身而退呢?那个小内侍是早就为我准备好的,好令我交差罢了。

我只是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谢贵人为此送命。

人命在这深宫里是最不起眼的东西,如蝼蚁般被碾碎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之下。

我本以为淑妃会很快有孕,直到年底,宫中陆续有婴儿降生,淑妃也没传来好消息。

陛下膝下已有五位公主,皇子却只有阿惟和阿恪,我实在担心。

福昌公主即将及笄,瑞嫔曾与我透过意思,我便直接代她去问了陛下。

陛下沉吟片刻,叹道:“福昌已经这么大了。”

待福昌及笄之后,陛下赐下婚事,令英国公的次子尚主,满朝哗然。

8.

我二十七岁这年,陛下立我为皇后。

沈家连出两位皇后,一时被推上风口浪尖。

父亲很快便辞官,两位兄长也外放了。

阿惟十三岁,被立为太子。

父亲与娘亲一同回了江南老宅。

沈家的影子在帝都里渐渐淡去,陛下赐下许多东西送去了江南。

我好像成了一个孤零零的人。

近几年,宫里多了许多新人,也少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淑妃已经有孕,即将临盆,她这一胎来的艰难,因此格外重视,已许久不出门了。

这几年,或多或少都有嫔妃怀孕,却几乎都是公主,皇子已夭折了两个。

我幽幽看着方珏,我问她:“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方珏依然还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却一言不发。

这年的夏天格外热,淑妃有孕在身格外怕热些,她宫里用去的冰足足比旁人多了几倍,我勒令她只许用来纳凉,不许凿来吃冰碗。

八月,淑妃早产生下皇五子。

孩子太大一直生不下来,几乎要了淑妃大半条命,孩子生出来时脸已经憋得青紫,半天才哭出声来。

淑妃听见孩子的哭声,一口气松下来便晕了。

待到孩子满月时,淑妃才缓过来一些,但脸色还是苍白。

只是这个孩子依然没能留住。

淑妃一病不起。

我派方珏送了些上好的药材过去,方珏回来说,淑妃想见我。

我拨开层层幔帐,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如失去光泽的花朵一样的枯槁之人,是谢如姮。

她看着我,落下两行泪。

“沈若沅。”她虚弱地喊着我的名字。

我一摆手,制止方珏呵斥她。

“我听过很多关于你的事情,那些话都不太好听。”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轻声说:“我知道。”

“我只是觉得,那时候的你很可怜。”

我静静地听着她说。

她看着我,痛哭起来:“我那时候怎么会想到,我会进宫呢?”

我俯身轻轻拥住她,眼眶酸涩道:“谢如姮,你快些好起来,你不想见你的娘亲吗?我已召了她来。”

她眼里泛起了些光彩,她问:“我娘来了吗?”

我用力点头:“来了,已在路上了。”

谢如姮不再问起陛下,陛下也没有去看过她,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明白。

我曾见过方珏在深夜无声哭泣,我明白原因。

而那一刻我没来由地想起了方瑛,她不知去向,甚至不知生死。

我身边什么也留不住。

谢如姮就像一朵开得如火如荼的花,我不愿见她凋零在这样冰冷的深宫里,是以我极力想留住她。

陛下紧紧捏住我的下巴,留下几个青色的指痕,他狠狠地把我推倒在地,嘲讽我:“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还想渡世人?”

他明白什么。

我淋过这样冷的冬雨,我不愿别人也淋一遍。

谢家大夫人入了宫,谢如姮的病很快就好了起来,我第一次在这座吃人的深宫里由衷地感到快乐。

陛下似笑非笑地盯住我,凉声说:“我不喜欢你这样笑,和若清不一样。”

我敛眉,垂着眼听候发落。

“便在这跪两个时辰吧,长长记性。”

深秋露重,凉意渐渐袭遍全身,我的嘴唇被冻得青白。

有内侍急急走过我身边。

我听见内侍尖细的声音从养心殿内传来。

“程将军病逝,程将军之子扶灵回了帝都。”

我撑住方珏的手骤然失去力气,重重跌在地上,膝盖处又痛又麻,似被蚂蚁啃噬。

程京…不能回帝都!

这是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9.

我将药碗递还给方珏,她接过去,旋即又递来一个蜜饯盒子。

我嘴唇轻轻一动,唇齿、喉咙,一路向下落进肚子里的,都是浓浓的苦味。

太苦了。

我伸手推开蜜饯。

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冬雨,檐下挂满了冰棱,宫人们正一排一排的敲,手被寒风吹得紫红,在这深宫里,谁不苦呢?

放晴那天,陛下召见了程家的人。

而后,陛下来了我的留英殿。

他轻柔地抚着我的脸,用指尖一点一点,仔细描摹着我的眉眼。

我看见倒映在他眼底的自己,憔悴不堪。

陛下告诉我程京没回来。

我在心底悄悄松了一口气,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陛下从身后抱紧我,贴住我的耳廓问:“程京在边关这么多年都孤身一人,你来替他选个人。”

我霍然转身,望进陛下幽黑的眸中。

他微凉的指节轻刮我的脸颊:“皇后不愿意?”

我颤抖起来。

“为何不愿?”

我闭上眼。

痛苦又绝望。

我问陛下:“为何陛下,想要个程京找个妻子。”

“不过是曾有婚约,可连这个婚约,当初都是陛下给的。什么都是陛下的,陛下还有何不能放心?”

“陛下一开始选的太子妃,祝府的三小姐,陛下现在可还记得她?”

他挑起我的下巴,凉凉笑道:“朕需要一个心无其他挂碍的人,替若清留在这里。”

他随手将我推开,站起身来睥睨着我。

“朕不想等。”

待三个多月后程家人返程回边关时,同行的还有陛下赐婚于程京的赵侍郎家的小姐,待出了孝,即在边关成亲。

我接见赵小姐的母亲时,那位妇人形容憔悴,却还要强挤笑脸。

我只觉得浑身冷透了。

嫁给一个心里没有自己的人是怎样的,我清楚极了。

我一想到那个无辜的少女受此牵连,和我一样葬送掉了一生,这样的痛苦几乎要吞没我。

陛下将我软禁了。

阿惟和阿恪也不许见我。

他是想告诉我,只有依附他,我才能有尊荣,否则,皇后也不过如此。

我实在累极了。

我原本肆意的人生,好像一颗茂盛生长的树,被连根崛起移栽到这里,根须尽数都枯萎了,依然不得不拼命向下扎根。

谢如姮偶尔会递东西进来,她本就霸道跋扈,我在殿中都听见她在我的宫门外骂人。

“陛下只是不许人进出!又没说不许东西进出!本宫送的是什么毒药吗?你打开检查,检查完了给本宫送进去!”

我隔着门哈哈大笑,谢如姮连我也一起骂:“亏你还笑得出来!”

我打开谢如姮送来的食盒,是她刚学做的糕点,看着很糟糕,完全没有食欲。

还不如不送呢,我心说。

10.

阿惟十五岁,陛下为他选了姚太傅的孙女当他的太子妃。

我在宫宴上见过那个姑娘,娴柔知礼,看着很庄重。

向我行礼时,声音如滚珠落玉盘,很是担得起太子妃的身份。

“阿惟都要娶妻了。”

陛下说这句话时,眸中带了泪意出神地看着我。

要是姐姐能看到阿惟娶妻就好了。

我和陛下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是想法一致的。

这是我进宫的第九年。

也是我成为皇后的第四年。

春猎时,因阿恪也跟着去了,于是我带上了谢如姮和几位嫔妃一同去了。

谢如姮兴奋不已,她也挑了匹马。

她言语间很是自负道:“咱俩比比?”

我淡淡道:“多年不骑,已经生疏了也未可知。”

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拿着马鞭,我两腿轻轻一夹马腹,马蹄不缓不急地迈起来。

那是久违的,自由的味道。

我疾驰着,任由眼眶红透。

谢如姮在风中欢呼。

夜晚,帐外升起篝火,我们围着篝火分吃白天的猎物,用不同的方式烹饪,阿恪很喜欢,他原本就是爱热闹的性子。

酒是烈酒,我换成了果子酒。

谢如姮咂巴着嘴说:“这果酒喝起来没什么滋味。”

在宫中关起殿门来都不敢喝醉,何况是在宫外?我摇晃着杯中琥珀色的酒,火光跳跃其中,我仰头饮下。

不过几杯下肚,夜风一吹便立刻上了头,脸颊热起来,约莫是红透了。

我放下酒杯,不敢再喝。

深夜的晚风吹拂过营帐,猎猎作响,让人感到熟悉。

是了,那年我和程京在白云寺听了一夜的秋雨,滴答,滴答,落在屋顶瓦片上。

我们赏夜雨,聊着天。

我枕着手臂睡熟,是他背着我回去。

长廊外的雨声连绵,我伏在他宽厚的背上,听见他咚咚地心跳声,如春风掠过枯草,唤醒第一声春雷,轰然一下击在我的心里。

他身上的气息兜头兜脑地包裹着我,温暖的,清冽的,如阳光晒化了雪水时的味道。

我贪婪地缩在他坚实的背脊上。

那段路好似走了很长,很长,长到在我心里永远没有尽头。

夜色中雨水湿亮,斜映在他的脸上,他微微使劲时脖颈处略鼓起的青筋,还有刀锋般深刻的下颌,紧紧抿成一线的嘴唇。

我心如擂鼓。

明明还是那个人,感觉却一点也不一样了。

我伸出手去,摸到了坚硬的床榻。

我坐起身来,帐中不见方珏的踪迹,帐外人声嘈杂,火光忽闪忽闪的影子在营帐上跳动。

心里有股异样的感受,头一突一突的疼。

我下床端起一盏蜡烛往外走。

营帐突然被掀开,唬了我一跳。

我举起手里的蜡烛照去,见到方珏身后站着一个面容模糊的内侍,方珏的脸色极差。

那种异样的感受更重了,让我没来由地惶恐。

方珏缓缓跪下,面如死灰地看着我。

她说。

“太子殿下遇刺了。”

11.

姐姐生前常说,阿惟像她,而阿恪像我。

阿惟十几年如一日,都在学着如何当一位合格的储君,他的确也做到了。

我抱住渐渐失去温度的阿惟,心中大痛,痛到我喉间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这么好的阿惟…

我想到此处,扑到陛下身上,我再也忍不住厮打着他。

“那杯酒你为什么要给阿惟喝!为什么你要给阿惟!”

方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来拉住我,厉喝道:“皇后娘娘!慎言!”

我反身狠狠抽了她一耳光。

“慎言!我为什么要慎言!”我死死揪住陛下的衣襟,“你说啊!你为什么要把你的那杯酒给阿惟!”

陛下握住我的手,声音沙哑:“是…那杯酒本来该是…我的,我怎么就给了阿惟呢?”

我恨极了。

“我姐姐不会原谅你的!她不会原谅你的!你毁了她的亲妹妹!又害死了她的孩子!”

我瘫坐在地上,捂住脸放声大哭。

我的阿惟。

七岁就长在我身边的阿惟。

他才刚刚订下亲事,他还没成亲。

他从小到大,天还没亮就点起蜡烛,直到深夜才熄灭,无论严寒酷暑,都板板正正坐在桌案前苦读。

手上磨起一个又一个的水泡,接连破了之后变成了手心里厚厚的一层茧,他为了自己的责任所做的努力,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啊!

喉间腥甜,我哇地一声呕出一口血。

阿恪吓坏了,他嚎啕大哭爬过来抱住我,我紧紧搂住阿恪,泪流不止。

阿惟被运回了宫里,陛下病倒了。

我将五花大绑的孟婕妤提到我宫里,她还是什么也不说。

没关系。

我有的是法子。

我偏头吩咐方珏:“去,把孟氏的娘亲召来。”

一直装死的孟氏眼珠子动了动。

我露出一个森寒的笑:“就把她们母女俩关在一起,孟氏一天不说,就一天不放她娘出宫!”

方珏惊道:“娘娘!不可无故扣押……”

我打断她的话:“无故?怎么会是无故呢?去,立刻召来。”

孟夫人进宫的第三天,宫外已经闹翻了天。

我将她们母女关在一处,看得死死的,不让她们有任何寻死的机会,只是不给孟夫人一日三餐。

孟氏嚷嚷着要见我。

我冲方珏轻轻一笑,说:“别急,再关一天。”

第四天,我让人把孟夫人带走。

孟氏挣扎着问:“你们带我娘去哪里?!”

我并没有回答她。

“这取决于你说的话令本宫满不满意啊,孟婕妤,你想清楚了答话。”

她死死咬着唇,半晌,浑身都垮了下去。

她不解:“你不是知道是我动的手吗?还有什么想问的呢?”

我说:“我要知道,你的动机。”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我问:“是因为你夭折的孩子吗?”

她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流着泪点点头:“是啊。皇后娘娘,可我的孩子不是夭折。”

她的目光像来自深渊的幽灵一般落在我脸上,声音轻如鬼魅。

“他和太子死于同一种毒啊,皇后娘娘,你不知道吧?”

我猛地站起身。

“你猜,是谁害死了我的皇儿?”

12.

陛下缠绵病榻许久。

阿惟下葬的那天,他挣扎着来了。

我冷眼看着这个男人扶着阿惟的棺椁落泪,甚至有些想大笑出声。

他有什么资格在阿惟灵前哭?

我不再愿意见他。

陛下在我门外站了许久,方珏战战兢兢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阿恪被带进了养心殿。

这个孩子,忽然承担起了所有的担子。

我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照顾他身上,他在某天夜里依偎着我,问我:“哥哥会是哪颗星星呢?他找到母后了吗?”

我说:“他们俩肯定已经在一起了。”

孟氏一族已判了秋后斩首。

孟婕妤知道后,一头就碰死了。

阿恪渐渐地变得很像阿惟,很多时候我看他,恍惚觉得那是阿惟。

命运残酷的把原本的阿恪从他身上生生剥离了。

陛下的病一直不见好,太医说,或许杯中还有残留的毒酒,陛下也有中毒之相。

我不动声色地垂首看着自己刚剪干净的指甲。

陛下一直想见我。

可我不想见他。

阿恪开始代陛下上朝,原先阿惟的太傅成了阿恪的太傅,阿恪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

姚太傅的孙女,原本指给了阿惟当太子妃。

阿惟去世,她自请去了寺中修行,一生不再离开。

她与阿惟都没有见过几面。

我与阿恪商量,若再过几年,可赐婚与她。

谢如姮终于来了我的宫里。

她脸色灰败,见到我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她抱住我,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什么也没说,很快又回去了。

孟婕妤的孩子和谢如姮的孩子,都是皇子。

宫中这么多年,平安长大的只有公主。

虎毒不食子。

陛下,如此心狠。

方珏说,朝中已有人提议,若陛下不好,必要先赐死我,否则阿恪年幼,必会为我所把控。

我终于去见了陛下。

他已经病得不成样了。

他的眼神眷恋痴迷,唤我:“若清,你总算来了。”

我坐在他身边,任由他抚摸我的脸。

我说:“陛下,我是若沅啊。”

陛下的眼神暗下去:“是…若沅?”

我在他耳畔说:“你害死了阿惟呀,若清不会见你的。”

我十分快意地看他痛苦的模样。

“不是这样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怎么会害死阿惟呢?”

“你不是还要赐死我吗?”

陛下定住了,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我。

内侍奉上一杯酒,我端起酒杯,讥讽道:“杀人的毒酒,装在这么精美的酒杯里,真是讽刺啊。”

我尽数倒在地上,我说:“这杯酒,我不能喝啊,陛下。”

很快,陛下下旨,立阿恪为太子。

立太子过后,陛下的身体急剧恶化。

他大口大口的吐血,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鲜血都吐完。

我却只能想到,阿惟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痛。

在朝堂之中,为赐死我与否的争吵声越演越烈时,江南传来消息,我的父母俱已身故。

我的两位兄长辞官守两重孝,父亲留下遗言,两代子孙不得入仕。

这年夏天,陛下驾崩,新帝登基。

程京回了帝都。

13.

谢如姮没有孩子,理应是要殉葬的。

但不知为何,先帝驾崩前,却将生母早逝的五公主给了谢如姮。

我去探望谢如姮,她梳妆打扮得一丝不苟,宛如刚进宫那年一般。

我们对坐着,谁都没有说话。

很多年前,我曾经想过,谢家为何要送谢如姮进宫。

那个孩子真的是丧于陛下之手吗?

我望向谢如姮的手,如白玉般干净,仿佛不沾尘埃。

走之前,我问谢如姮:“你还是我的那个朋友吗?”

我的那个,我以为她天真率直的朋友?

迁宫那天,天气极好。

我三十一岁,当上了太后。

朝臣们十分担心我会垂帘听政,他们真的太高估我了,我没有这种政治水平。

我在寿康宫安安静静地住着,什么也不做。

偶尔阿恪来了,我会亲自下厨给他做点他爱吃的,他几次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大约能猜到。

方珏问我,想再见故人吗?

自然是想的,可我也会想起赵家的小姐,如今已经是程京的夫人,她与程京在边关成的亲,却未听闻他们膝下有孩子。

我一想到这些,便觉得不该见程京。

因为不只有我是皇权下的牺牲品,我也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秋风渐起,阿恪说,程京他们要返回边关了。

我想,这样也好。

先帝留下了两道密旨,一道在谢如姮手中,一道在方珏手中。

旨意是——

若我死,则令沈家兄长子侄入仕。

否则,我生前,绝不能令沈家人进入朝堂。

我在窗前枯坐了许久,一夜至天明。

我小的时候,兄长们会将我顶在肩膀上,我骑着“大马”,院子里洒满了笑声。

他们教过我骑马,也带着我游船。

嫂嫂们也都出身名门,对我极好,会做我爱吃的点心,会给我做好看的衣裳。

我也曾抱过刚呱呱坠地的侄子侄女们,他们亲过我,喊过我姑姑。

他们都曾像阿惟一样,在深夜苦读,也许手上也长过冻疮,也许背上也捂出过痱子。

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而我的侄女们,在帝都千金中都有极好的名声,她们又该如何?

我真的有得选吗?

从我当年领下那道圣旨开始,我的人生就结束了。

我还是喝下了那杯酒。

剧痛淹没了我。

我听见阿恪在耳边哭喊着小姨,也听见谢如姮边哭边说:“你不想见程京吗?他来了,我派人去叫了他来。”

一如那年我要救她阿姨说过的话。

我微微抬起手,却只有手指动了动,谢如姮紧紧抓住我的手。

鲜血从我口鼻流出,有人不断替我擦拭着。

我极力想转过头看看门口,竹帘在风里微微晃动,我的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我听见一片哭喊声中,远远地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

那个声音好熟悉啊。

好像梦中的少年曾经抵住我的额头,他轻轻叫我的名字——

沈若沅。

【程京番外】

三月春,沈家阿姐出嫁了。

沈若沅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一边哭一边往我身上擦,真是脏死了。

我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却不经意瞥见她微红的眼角和湿漉漉的眼,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其实生得很好看,两姐妹一模一样的脸,可自有不同的气韵。

不知何时,我已经把这张属于沈若沅的脸放入心底了。

我总能第一时间辨别出她们两姐妹的不同。

她哭着说:“我担心姐姐受委屈。”

我如同受了蛊惑一般,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

在这场盛大的婚礼上,我做了一个遥远的梦,我想与沈若沅成亲。

母亲告诉我,这太难了,沈若沅的亲事几乎是无望。

我原本不太明白,太子殿下登基后,我才知道,也许我这辈子只能喊她,沈家妹妹。

沈若沅还是没心没肺的,自打陛下赐了她一个跑马场,她高兴得什么似的。

我和她驰骋在风中,偷偷捕捉着吹拂过她身旁的风。

我本已打算放弃,我喝得酩酊大醉,那一刻我想,沈若沅大概不会知道,我多么想娶她。

不能娶,我便守她一世。

母亲叹着气,终究是不忍我如此,去了一趟沈府,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帝都人人都知道,我是一个纨绔子弟,身为程家的人却从未握过枪,拿过刀,养尊处优的长在帝都里。

饮酒作乐,正事一样不做,不正经的样样都有我一份。

沈若沅比我还不正经,她居然想让我带她去青楼。

我都没去过,她还想我带她去?

我听了母亲的话,关在房间里想了很久,最终推开门窗,我说:“我去。”

去边关,握起程家的枪,我要替自己赢一个机会!

可是父亲并不同意,他说:“武将之家,与后族联姻,陛下睡觉都睡不安稳。”

我愁眉苦脸了许久,偏偏沈若沅这个没良心的小东西,还说风凉话。

我把我的心意说给她听,她的脸颊晕开绯红,拔腿就跑了。

至少,这件艰难的事情里,办成了这一件。

她与我是心意相通的。

边关的风雪摧人,极少能看见月亮的日子里,我总是望着同一轮月亮想着帝都的她。

书信常有,沈若沅偶尔会夹带点别的在书信里。

有一次,她放了一颗红豆。

我第一次尝到相思的甜蜜,也第一次尝到分别的苦涩。

她在信里写——程京,你不在京城,向记的红豆卷儿都觉着没那么好吃了。

我来回抚摸着这行字,脑海里已然浮现她低眉撅嘴的模样了,一时令我归心似箭。

岁月流转,我再次回到帝都时,跪在金殿之中,以军功向陛下换一个恩典。

陛下不说话,我的额角逐渐沁出汗水。

许久,陛下开口:“罢了,朕准了。”

我们的婚期定在来年的冬天,沈若沅说皇后娘娘有孕,她得亲眼见着姐姐平安生产才好安心嫁人。

一语成谶。

皇后娘娘在七月末难产而亡,我在赶回帝都的路上被截住,母亲告诉我,这辈子都别再回帝都。

我在浑噩中被架回了边关,沈若沅进宫了。

就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

边关的月亮她不能与我一起看了。

我在风雪中浇愁,砸碎了一地的酒坛子。

边关路远,我很少能听见宫闱之中的事,只是听很多人说,沈贵妃很是柔淑。

柔淑,这两个字听一遍,心里就痛一遍。

我明白,她亲手杀死了原本的自己,成为了陛下的沈贵妃。

皇宫如同一张蛛网,紧紧缚住了她。

不久,沈若沅将那块玉佩送还给了我,来者问我有没有什么话要捎带给贵妃娘娘。

我低头一笑,答:“怎敢?”

此后数十年如一日,我的心上,满是风雪。

沈若沅当了皇后,这个位置,她终于坐上去了,我为她松了一口气。

我只是希望,她不会过得太艰难,仅此而已。

听闻陛下广选秀女,谢氏送进去了两个女儿,膝下未有骨血,但谢氏一族却在帝都久驻。

兄长说,陛下怕是对沈家人起了忌惮。

我遥望阴晦的天空,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那年冬天,父亲病逝了。

临死前,父亲让兄长用他的枪,将我腿骨打断,并与陛下上了密折。

父亲留下遗言,不许我扶灵回去。

我辛苦求来的这门亲事,居然成了我的催命符,真是太可笑了。

我见到赵家的小姐那一天,大雪漫天,她的声音飘渺传来:“这是沈若沅的信。”

我愕然半晌,沈若沅居然从谢家人手里送出了这封信!

信很薄,熟悉的字迹铺陈其上,只有两个字——

珍重。

眼前一片模糊,我把信捂在心口,哭得不能自已。

出孝后,我与赵家小姐成了亲。

我对她说,抱歉。

她微微一笑,告诉我,她也不需要一个心里没有她的夫君。

她坚韧的在边关扎下了根,大家都很喜欢她。

她从不与我谈起皇后,我也从不问她,人心里都有自己的骄傲,她亦然。

我再次受召回帝都,是太子遇刺身亡,陛下圣体有违。

我将和离书留给赵氏,她却看都没看。

她说:“虽是出嫁女,也要撑起赵氏的门楣。你为人质,我与你一起,你若死,我替你守寡三年。”

赵氏很好,若不是我,她会嫁个很好的如意郎君。

途中,陛下崩逝,一时谣言四起,谢氏一族带头,直指沈若沅有把控幼帝之嫌。

沈若沅的父母早便以死换了沈家的一条退路,她的家人们都被困在江南老家,不得入仕。

最后是谢淑妃,以阖宫妃嫔所请,令沈若沅入主寿康宫。

我离开帝都那天,也是谢淑妃派人来寻,她说沈若沅活不了了。

我如遭雷击,怔愣了片刻,是赵氏从马车里出来,将我一推:“还不快去!”

谢淑妃。

我浑身打着颤,是她…是她吗?

沈若沅该有多难过!

我伏在马背上狂奔而去,宫墙一重又一重,我一道道越过,沈若沅就被锁在宫墙最深处。

转过最后一道门,沈若沅的宫殿就在眼前,我抖着手,麻木地奔向她。

跨过殿门时,里头陡然爆发出一阵惊叫,随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

我一头栽倒在地,死死攀住冰冷的砖石地面,发出一声痛到极致地嘶喊。

——沈若沅。

可惜,她再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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