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总统是最高危的职业（一个高危的职业）

让-吕克·戈达尔

法国新浪潮电影大师戈达尔曾对政治电影定义：政治电影不是拍政治的电影，而是"政治的"拍电影。以虚构或非虚构的方式，直接或间接地表达政治事件、反映或折射出社会现实的就是政治电影。

没有韩国人不敢触碰的题材。韩国导演禹民镐的电影《南山的部长们》，改编自韩国记者金忠植同名纪实小说。朴正熙（片中称朴总统）作为韩国最有争议的总统，执政18年后，于1979年10月26日，被他手下最具权力、被称为第二掌权者的中央情报部部长金载圭（片中称金规泙，也称金部长）刺杀。

以朴正熙遇刺这一史实为蓝本，把数年前发生的故事加工创作为事件发生前40天的这部政治电影，2020年初，以惊骇之势逆新冠肺炎阴霾而挺出，三周观影人数超458万人次，票房突破400亿韩元。近日的最新韩媒报道：第41届韩国青龙电影奖，该片拿下了包括最佳作品、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在内的十一项提名，也成为2021年代表韩国冲击奥斯卡的最热门影片。

著名的结构马克思主义者阿尔都塞在其重要论文《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一书中阐明：国家机器，包括权力机构、法庭、监狱、军队等，具有鲜明的统治与暴力特征。但在人类历史上，没有任何一种政权可能仅仅凭借国家机器而成功统治，它必须同时确立其意识形态的国家机器，即以宗教、家庭、法律等形式而存在着。

而通过军事政变夺取政权的军人出身的朴正熙，以强权政治统治韩国。朴正熙执政后期主要的治国方略表现为暴政与独裁，这势必导致民主的缺失，同时也为他的遇刺埋下无法回避的隐患。

中央情报部（现在称韩国对外安全情报院）、警卫室、陆军部和秘书室，是朴正熙实行统治的四大支柱机构，辅佐他统治韩国。南山，指的是韩国中央情报部ＫＣＩＡ（一如美国的ＣＩＡ）的总部所在地，一把手称部长。警卫室室长车智澈（片中称郭相天，也称郭室长）日益受到总统器重，导致中情部部长被冷落，二人矛盾积累加深。

影片开始处，1979年10月26日夜，男主金部长所乘车辆驶入南山宫井洞（这里是情报部所属的专门豪华场所，被总统称为安全之家）俯拍视角拉开序幕。打开的大门，缓缓拉近的镜头出现男主角金部长。

他叮咛手下：若国家生变,全都得死，做好心里准备了吧。手下说：阁下也包括吗？他说：今天全解决。

俯拍的镜头与冷峻的话语，瞬间把剧情引入紧张气氛之中。

情节随即闪回到40天前。流亡美国的前韩国中情部部长金炯旭（片中称朴龙阁）在华盛顿议会控诉韩国总统的独裁专制。

我曾是韩国情报机构的最高负责人，曾贪婪地堕落于腐朽权力中的我，在这里坦陈一切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揭发那散发恶臭的腐朽权力最深处，最深处的一个人，那就是……朴正熙总统，朴正熙总统，他正在毁掉韩国的民主，使其陷入悲剧……

前中情部部长出逃美国和他撰写的回忆录为他招来杀身之祸。由此引出了史载的著名的“韩国情报部长金炯旭失踪案”。

如何处理前情报部朴部长，成为导演设计第一桥段最重要的内容。

郭室长直言不讳：给这青瓦台后院的无穷花当肥料。

而金部长希望劝说朴部长回心转意，进而得到总统的原谅保全性命。郭室长的凶狠与残暴、总统的阴险与狡诈、金部长的和善与仁慈，态度各异，昭然明示。

为了取得信任、保全自己，金部长还是遵从了总统的指令，中情部现任金部长前往美国说服朴部长，并索取了回忆录。

但事实上并没能阻止该书在美国发表，因此被总统认为无能。

朴部长劝慰他的后任：你跟我不过是在当长工罢了。

随即告诉他一个惊天秘密——二把手另有其人，代号“伊阿哥”，为总统打理瑞士账户和海外洗钱。（直接指向《奥赛罗》，把影片染上了莎翁式英雄悲剧意味）

朴部长甚至幻想：知道我为什么把这个交给你吗？因为我相信，不会死在你手里。

然而他错了。在权力和个人利益面前，金部长的天平倾向了自己的一方。政治斗争的结果是残酷而现实的。情感只是漂亮的肥皂泡罢了。

为博得总统信任，他下令诱捕并杀死了朴部长，将其在粉碎机中化成了血肉。

所有的努力并没能改变金部长与总统之间业已出现的不可调和的裂痕。政治斗争中，没有了信任，就没有了一切。等待着金部长的将是悲剧的结局。

排除异己，是同僚相争博得总统赏识的惯用伎俩。郭室长派人在总统办公室安了窃听器，以此证明作为情报部长的失职。金部长与总统的心的距离又拉远了。

正值焦头烂额之际，韩国釜山出现大规模的民主运动。

　　郭室长主张武力镇压：宣布戒严令。警卫室长说：我们用坦克碾死个一两百万，算什么大事？

总统赞同：郭室长说得没错。自由党那会儿，虽说，崔仁圭和郭永周因为下令开火被处决。但这次，我亲自下令开火，谁能处决我？

统治者的治国理念，何其嚣张而残暴。

金部长的处理意见再次与总统相左。他力图以怀柔政策安抚民怨，受到总统的严厉斥责。至此，他与总统的关系已经是貌合神离。

金部长雨夜窃听到总统与郭室长的密谈，得知自己的性命危在旦夕。内外交困，终于衍变成影片结尾宴席上金部长拨枪杀死郭室长、处决朴总统。

影片至98分钟，刺杀总统的桥段才是整部电影的高潮部分，三分多钟的长镜头一气呵成，令人血脉贲张，屏息凝视。

金部长试图劝慰总统能重回革命之初的志同道合、并肩战斗的历程：迎着枪林弹雨，一步一步过着桥。

朴总统复述着当年激动人心的豪言壮语：男人前进的路上，岂能只有欢笑声，决心要行的路，怎能没有暴风拦路。

回忆带来的是短暂的温馨。就连郭室长也不由得赞叹金部长：那时的确有胆魄！

面对今天的政治生态，金部长劝总统：带着这种臭虫一样的东西搞政治，国家能不是这副德行吗？……阁下，下野吧。

……我们为什么豁出性命搞了革命？

总统反驳道：知道我为什么让你坐那个位置吗？连自己朋友都杀的家伙，在谁面前显清高。把你的事先做好了。

所有的愤怒与绝望都在瞬间爆发了：金部长拨枪射击，先后击中郭室长、总统。激愤中的金部长义正言辞地宣判：

将阁下……以革命叛徒的名义处决。展示了他态度的决绝。

灯灭，下楼取枪，再射击。一连串动作舒展流畅，吸引观众的眼球，死者喷涌而出的血，染红了金部长的雪白衬衫。而滑倒在血泊中的他，逼真地演绎了此刻内心世界的复杂多变。

金部长所谓的叛徒，也可称为背信者。当初，在朴正熙发动政变推翻前任总统时的行动纲领《革命公约》中曾说：迅速解决挣扎在绝望和饥饿线上的国民痛苦。而现实中，朴正熙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镇压反对派，甚至不惜屠杀无辜的同胞。这样的总统不正是当初革命的背信者吗？

尤其意味深长的是刺杀总统后，金部长与陆军总长离去时的场景：是去南山，还是去军部？思考片刻，紧紧抓住了观众的心。俯拍的黑夜中公路上的车，调转了方向，没有回他的本部南山，而是去了军部。（此时，与当初朴部长相似，金部长脚上的鞋，也丢了一只。）预示着失败的结局不可避免。

影片结尾处，以真实照片和字幕表明：现实中的金载圭被逮捕，判绞刑。总统被杀47天后，保安司令官全斗焕（片中称全斗赫）发动政变，夺取政权，开始了更加独裁与专制的军人统治。

一个黑暗时代结束了，却开启了另一个更加黑暗的时代。历史的宿命轮回，在韩国再次上演。

《南山的部长们》以奇险紧张的故事架构和演员精湛的表演，突兀于同类政治题材的韩国电影众星璀璨之中，耀眼夺目。

被誉为韩国最完美的男人、与导演禹民镐二度合作（第一次电影《局内人》，李秉宪凭借这部电影一举斩获青龙、百想、大钟韩国三大电影节最佳男主角。）、作为本片男主角的饰演金载圭的影帝李秉宪不负众望，将这一角色华丽完美再现：

面部表情有紧张、痛苦、恐惧、决绝，整体形象温文尔雅，沉着冷静，保持着革命之初的理想，带有天真情调的人性光环，以慈悲怀柔施政理念，逼上梁山万般无奈激情痛下杀手刺杀昔日革命战友和领袖，最终也将自己送上了断头台。为民主？为苍生？为理想？唯独没有觊觎总统职位的个人政治野心。

对金载圭的评价至今两极分化：是结束朴正熙独裁专制的民主主义功臣，还是争权夺利失败铤而走险的弑君逆贼？从影片来看，导演倾向于把他刻画成一位民主斗士，同时也是一位悲剧英雄。

饰演朴总统的演员李星民同样奉献了天才的演技。面容表情深沉冷酷，性格阴暗而狡诈。他在片中先后三次说同样的话：你身边不是有我吗？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第一次对朴龙阁说，授意以武力控制三星改革的反对派。殴打议员，干涉选举，成功达到了目的。此后，朴总统翻脸训斥：你把人打成那样，想平安无事吗？导致朴龙阁被革职，财产也将被没收，逼得他不得不逃亡美国。

第二次对金部长说，默许他对前任朴部长痛下杀手。事毕，朴总统马上换了说法：那混蛋还在不在，与我何干？要是找不到，那这混蛋拿走的钱呢？金部长震惊，进而愤怒了，他清楚了总统是什么样的想法了。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第三次对警卫室郭室长说，意在让他设法处置金部长。总统痛斥金部长连昔日的朋友都能杀，这样的人凭什么信他？留他在身边？这话让金部长窃听到了。他的脸上流下了汗水，眼中流出了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也坚定了他最后刺杀总统的决心。

没有直接下命令，却又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朴总统玩弄权术的虚伪与可怕，通过这句貌似平静、低沉的话语，被李星民表达到淋漓尽致。

与此同时，李星民还诠释了朴总统作为多面而真实的人的形象存在，朴总统也有其普通人的时刻。他孤身一人时，独自清唱：荒城遗址，夜幕降临，唯有月色寂静。请将世界的空虚，诉于我知，啊，我可怜的身躯。这一刻，他只是一位孤独的老人。政治斗争的冷血与残酷，独裁专制的寂寞与清冷，纵使贵为总统，也会感到高处不胜寒！这时，他阴冷可怕的目光不见了，只剩下孤零零的感伤一人品尝。

影片中其他人物，黛博拉申、陆军参谋总长、秘书室长、尹大使等，都如脸谱化一般傀儡形象而变得虚无缥缈。《南山的部长们》，角色安排，当然理应如此。

世界上没有一个国家像韩国一样，总统被称为世界上最高危的职业。片中人物曾说：青瓦台是我国风水最凶的地方，说那里的主人都不会善终。人们称其为青瓦台魔咒。从1948年的李承晚开始，至今的十一任总统，没有一个得以善终：流亡、监禁、被杀、受刑、入狱、被逐、自尽、弹劾。

而朴正熙独裁与专制，虽然给韩国带来了“汉江奇迹”的经济繁荣，使国民收入18倍增长高达1676美元、使国家步入世界发达国家，但他的军人作风与强悍的暴政，也使韩国的民主主义成为幻想和空谈。强权之下，朴正熙垄断了总统的选举，竟出现了只有他一人参选的闹剧。整个韩国，号称民主国家，但已经是朴正熙一人的天下。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朝鲜曾先后两次派人刺杀朴正熙，两次失败。他做梦也没想到，最后死在了自己最亲信的情报部长金载圭的手上，这本身就具有了强烈的悲剧的讽刺意味。（其长女朴槿惠成为第11位韩国总统。2017年被拘留，因“亲信干政”案和受贿案，被弹劾。2020年7月，重审宣判，共判处其有期徒刑20年，罚款180亿韩元，追缴35亿韩元。）

附：同样反映朴正熙被刺杀事件的电影，还有2005年林常树执导的电影《那时候那些人》（又译：总统致命一击），其中归纳金载圭刺杀朴正熙最终失败的原因：政见不合、小人当道、天时地利、心狠手辣但又施妇人之仁。有着鲜明的个人色彩，是一部黑色喜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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