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

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1)

01

时光荏苒,前前后后我在这座城市已经生活了三十个年头,令人尴尬的是,一不小心我仍然会义无反顾地在这座城市的街头迷路。

来福州以前我去过的最大地方是家乡的小县城,只有两条街,丁字型,从东到西或从南到北,步行大约也就十五分钟的光景。

那时我以为福州大抵也如小县城一样,只不过是多几条街道罢了。到达福州的第二天,与同样菜鸟的老乡卢同学从福州西门去农学院,不懂得该乘哪路公共汽车,一跺脚两人便决定步行了事。我们边走边问,顺着西洪路一直走到洪山桥,过桥后又顺着上下店路寻找农学院的大门。终于找到时,才发现已经在午后的烈日下走了整整四个小时,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激动,当时竟然热泪盈眶。

可惜我只记住了福州阳光的骄横,对于因为年少颟顸漠视“大福州”的教训却转眼即忘。我继续不认方向地在这个城市里穿行,以至于我对福州的深刻印象,竟然是一次又一次的迷路。

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2)

上大学的某个傍晚,我与同学去校内的长安山公园散步,两人穿过山上成群结对的情侣,朝北麓的汽车连前进,天黑之时发现自己不知身处何处。在昏暗的灯光下好不容易找到一爿小店,急忙上前问路,一个中年胖大婶诡异地抬手一指,我们就顺着小店对面的马路前进,最后却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站立在“福州殡仪馆”的门口。扭头跑回小店,看到了那个胖大婶得意的笑容。

那个胖大婶教育我们说,问路是不可以没有称呼的,我才想起前面见到她时因为羞涩而嗫嚅着,也许真的没有叫她美女或者大婶什么的,而是用了我以为很有礼貌的“请问”两个字。许多年过去,我一直都记得那个堆满肥肉的笑容,如果换成现在遇见她,我会顺口叫她“美女”吗?我撇撇嘴,就如我继续不问方向地生活在这座城市里一样。

其实福州市区真的不大,直到现在人口也没有超过300万,数条街道横竖交错,井然有序,不管你在哪个位置迷了路,只要信念坚定,坚持朝一个方向走上半个小时,总会遇到一条你所熟悉的康庄大道。

如果再老套一点,你完全可以用“三山两塔一条江”来定义这座城市。而那山、塔和江,也定义了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们。

我就是这样被定义过的人,三十年了,回头细细探寻自己在福州的足迹,居然一直没有走出“三山”的范围,只不过传统意义上的“三山”是指于山、乌山和屏山,而我的“三山”却是长安山和乌山、屏山。

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3)

02

我在福州落脚的第一站是长安山脚那所不太知名的大学,我在那里前后一共呆了七年。

中国大学的灵气,仿佛都离不开名山的涵养,比如珞珈山之于武汉大学,歌乐山之于西南政法大学,岳麓山之于湖南大学,它们往往相互帮衬,相得益彰,成就彼此的盛名。

长安山之于福建师大,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许多人知道有一所大学叫福建师大,却不知道长安山居于何处;少数知道长安山的人,往往又会在眼角挤出几缕暧昧的余光,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痛处。

我在这座山上生活的头四年,一直没有感觉自己是住在山上。这可能与我从山里来的有关,我家乡的山都是巍峨挺拔、树木葱郁的,长安山只有几条落差不大的斜坡,又满是建筑,哪能算山呢?

在福州呆久以后,逐渐理解了这座城市“山在城中,城在山中”的特性,这座满是山头的城市,还有所谓“三山现,三山藏,三山看不见”的说法,那长安山虽然不高,但有峰有麓,有岭有坡,怎么就不是山呢?

我在心底里把长安山当成了福建师大的代名词,那满山的相思树,也就成为了这所大学最为合适不过的意象之物。学生情侣在毕业季的抱头流涕,青年教师职称评定壮志难酬的悲壮惨烈,就如长安山上空的残阳落月,虚无缥缈却又周而复始。

在福建师大呆了七年之后,我得离开了,搬到了西北方向的另一所大学。每天夜晚,站在宿舍的凉台上,望着不远处黑魆魆的长安山顶,心里老是生起“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的沧桑与愁怅。

直到在这所大学住了三年之后,某个傍晚我在校园散步,突然看到一个名叫“长安山之声”的宣传栏,才意识到这所大学其实也在长安山上。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愧疚感,终于让我认真翻看了长安山的地图,猛然醒悟,长安山要比福建师大大的多了,除了我居住的大学,北邮福州分校也在她的怀抱之内。

更令我惊诧的是,我生活了十年之久的仓山,竟然是闽江中的一个岛屿!这个岛屿的西边是乌龙江,东边是闽江,而闽江与乌龙江本来就是同一条江,只不过在仓山岛的北端开了一个岔,然后被安排了不同的名字。

原来这十年,我就是这么不知南北不问西东的生活在一座潜藏于小岛深处的小山包上的。

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4)

03

一念生,则百缘起。我与屏山和乌山的缘份,就是起于某年某月我路过它们时心中闪现的一个念头。

那时我还在长安山读研究生,某日骑着一辆28寸的破自行车去城北的某个单位办事,回来路过华林路时看到12号大院,想起若干年前一位姓王的师兄毕业分配到这里,心里不由产生了羡慕的情绪。转眼我又哂笑自己自做多情,猛踩脚踏板,逃离华林路的压迫感。

穿过北大路和湖滨路,我沿着洗马河一路往南,被道路两旁正开着花儿的白兰树吸引住了。我想起第一次遇到台风的情形,那时我刚到长安山,躲在宿舍里看着没有方向的狂风吹折了窗外的白兰树,一朵破碎不堪的白兰花飘到窗前,我捡拾起来,闻到了幽幽的暗香。从此以后,在我心里白兰花的香味就成了福州的味道。我记住了这飘出福州味道的地方,就是乌山脚下,小柳路85号,高大的建筑物上悬挂着“某某日报”和“某某晚报”的招牌。

接下来我居然把自己折腾进了这家报社实习,而且最终留在了晚报的采访部。拿着报社的offer去向导师告别时,他意味深长地说留在学校做的是专业,而到其他地方永远只能成为别人的陪衬。

我依然义无反顾,一如我不问方向的生活的态度。

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5)

在报社的采访部里,我没有跑口单位,就把自己整成一只没有脑袋的苍蝇,嗡嗡嗡地飞向福州的每个角落。我骑着那辆28寸的破自行车,带着一群因为新房墙壁开裂而悲愤不已的房主的嘱托,多次前去找开发商采访做系列报道;又以一篇名为《某某小区“闹水荒”》的报道把自来水公司的领导招惹到了报社;甚至还化妆成游客在五一广场与兜售窃听器的不良商贩斗智斗勇。

那个时候没有调查记者的说法,如果有,我会成为其中的一员吗?

我终于没有在这家报社呆得太久,因为有一天采访时我看到了华林路12号那家单位招人的信息,不假思索就前去报考了。

离开那家报社时我心里有点愧疚,没敢去向社长和总编辑告别,后来听别人说总编辑知道我要去华林路12号后不无遗憾地说:公务员有什么好啊,放着好好的记者不当?

我的一位大学同学说的更明了,如我这种不认方向就认死理的人,着实手握钢笔更有战斗力。

许多年后,回首来路,我写下了这样的一段话:

“不要羡慕别人的职业,那只是一份工作。工作就如婚姻,城里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进来。当老师时我想改行,当记者时我想从政,到政府部门后我只想当老师。如果想做一点事情,什么行业都可以,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如果什么都不想做,那做什么工作都一样——养家糊口罢了。”

对我来说,真的做什么都是一样的。

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6)

04

福州市内原来只有五个区,除去距离偏远的开发区马尾,剩下的四个构成了一条完整的鄙视链,鼓楼看不起台江的市井,台江看不起晋安的乡野,晋安又看不起仓山的穷酸,最后倒是穷酸的仓山看不起鼓楼的官僚了。

在乌山脚下做事的时候,我还住在长安山。每天清晨从满是书卷气的仓山出发,穿过烟火味十足的台江,最后到达贵气缭绕的鼓楼,周而复始,我感觉自己的人生正朝着一个正确的方向不断前进着。

等到我去屏山脚下的华林路12号做事时,我彻底离开了长安山。从此我白天在屏山上的某幢高楼里研究国家大事,晚上则在镇海楼底下闲看子日诗云,偶尔有空,就绕着西湖去寻找相思树和白兰花,全然忘记了自己当初作为仓山人对鼓楼的鄙夷。

福州这座城市的文化发端,有人说是2200多年前无诸建立的冶城,也有人寻找到了更早的昙石山文化。这些文明都有实实在在的遗迹,但它们能有多少延续却是一个疑问。相对来说,我更愿意相信郁达夫的说法:“福建的文化,萌芽于唐,极盛于宋,而理学中闽派,历元明清三代而不衰。”郁达夫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在福州生活了两年多,作为一个异乡文化人,他的立场和角度都更有可信度。

说到底,我们所看到的福州文明,多数都是中原文明的衍生和迁徙。我的祖先就是唐末随着王审知来到福州的,他们最早的落脚点就在乌山脚下,或许就是今天乌塔的附近。

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7)

此后的乌山,成了文人骚客吟风弄月的舞台,直到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山上80多处摩崖石刻,比如唐朝李阳冰的篆书,宋代程师孟、陈襄、李纲、朱熹、梁克家等人的题刻,书法精美,文采斐然。

九百四十年前,曾巩曾作《道山亭记》,他形容乌山“在江海之上,为登览之观,可比于道家所谓蓬莱、方丈、瀛州之山。”从这个角度而言,没有人可以鄙视乌山的存在,因为它曾经代表了福州文化的高度和方向。

鬼使神差的是,某年某月,我又将房子买到了乌山脚下洗马河边的某个小区,那座几度从我眼前消失的乌山又巍峨地站立在了我的眼前。

于我而言,开始了清晨从乌山出发奔向屏山,傍晚再从屏山出发回到乌山的生活,周而复始,从未间断。

也许这一切,只是因为许多年前那次在人群中多看的那一眼。

福州的方向(福州的方向)(8)

2019年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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