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怎么当网红(我二姨想做网红)

“你们只要叫我‘靓仔’就可以。”二姨拍了拍手里的一叠红包,“这个视频拍完,一人佣金十块。”团圆饭结束,她想用自己刚在牌桌上赢来的钱,“雇佣”我们这些小辈,配合她拍抖音短视频。

我们被二姨安排成一列站在院子里,旁边负责统筹监督的其他亲戚也纷纷开始指点。我妈在一旁负责给群演们“讲戏”:“等那句‘叫我靓仔’说完,你们就装作大声喊出来,然后按顺序接过你们二姨手里的红包……”

院子没有围墙,旁边就是马路,摩托车轰鸣而过,认识和不认识的人路过,都往我们这看上两眼,颇让我有些尴尬,挺直的腰杆悄悄弯下了一点。

二姨却毫不在意。录影开始,她大摇大摆站上高我们一层的台阶,再踏上一把椅子朝我们作出指示:“叫我靓仔!”

我们跟着音乐节奏做出浮夸的动作,再一个接一个地摇摆着接过二姨分发的红包,配合度极高。

花了十几分钟,拍了四五遍,视频效果才达到二姨满意的地步。她点点头,把十元纸钞一张张发给我们这些群演后,坐在院子里剪视频。我拿着酬劳站在一旁,还没来得及走远,就被她拉住帮忙剪辑。

这不是二姨第一次为拍一条短视频煞费苦心了。

在亲戚聚会的场合,我们拍了好几个版本以“我是老大、我是老二”为主题的系列视频,“这条街最靓的仔”几乎人手一条,所有人都在二姨的视频中出过镜。

在我老家那个小镇里,二姨靠积极更新和互动成了几千粉丝的本地抖音小网红,而在过去一年间,她比较笨拙地开始了自己的“商业化”。二姨花了几千元学习短视频带货,开始尝试直播,为了带货事业,甚至将之前的日常视频全部隐藏。

姐妹怎么当网红(我二姨想做网红)(1)

二姨带货账号主页

现在,二姨大号的“小黄车”还挂着,交的学费刚刚回本,老花眼愈加严重,她开始重新运营一个小号。

我虽然远在北京,但在微信群中参与了二姨近半年以来的商业探索讨论,当过她直播间的榜一“大姐”,也甚至差点被招安成为二姨的视频剪辑指导。

这次回家,我和二姨聊了聊她的带货事业。

二姨,义无反顾地花3000块钱学带货

三年来,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从北京回家过年。

春运高铁一路南下,七个小时后,我终于拎着大包小包在湖南省娄底南站下车。这座城市位于湖南省中心位置,车牌代码为“湘K”,和字母顺序一样,它在湖南省内的知名度也比较靠后,上世纪末才设立地级市。

湿润的空气、阴沉的天空立马让我区别出,它与北京的不同。我被“劝阻返乡”过年的两年间,北京空旷的街道长久停留在我的春节记忆中。

更新我春节记忆的,还有各大App的推送。离家越来越近,我打开抖音,推荐主页里,有不少湖南口音的视频蹦出来,突然刷出一条二姨小号更新的内容,她带着特效跳了一段手势舞,祝朋友们兔年大吉,动作比较熟练,这些新潮玩法完全不在话下。

二姨和抖音的故事有些难以追溯。

2018年,二姨已经开始玩抖音了,她自个儿拍着好玩,对对口型唱唱歌,玩玩滤镜。2019年一次聚会上,我第一次感受到她对拍短视频的钟爱。那次,我们一家人去爬山春游,她拉着所有人自拍合照,最后在山顶上,我们眺望远山,感受清新空气,她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开始用那些自拍剪视频,半晌没抬头。

在大部分人看来,二姨是一个雷厉风行,有时还比较泼辣的人,虽然瘦瘦小小,但总是有股劲儿顶着,好给家人朋友“撑腰”。她是我人生里的“反霸凌斗士”。她长得也不赖,十里八乡都吃得开。或许也正是这股劲儿,让她喜欢上抖音后,完全投入其中。

2019年到2020年,可以视作二姨抖音事业的上升期。从自己单独拍,到带上亲戚朋友们拍,二姨几乎没有落下抖音上的热梗。她在短视频里展示自己的广场舞事业,有人给她留言,她会热情互动。那段时间,亲戚朋友们点开抖音App刷到的第一个视频,一定是二姨更新的。

“玩网”的二姨成为家里最新潮的人,每次聚会,她都会提出一两个短视频创意,让大家配合拍摄。每次听到她说:“我们来拍个抖音吧!”我们就知道,大家又要忙上十几分钟了。

二姨非常努力地更新视频、互动留言。二姨的账号开始出现在镇上每一个抖音App的推荐页面,账号粉丝数从几百人迅速涨到三四千。账号正式开始商业化之前,她的粉丝数已经达到了八千——这在小镇上是一个非常让人吃惊的数字。

八千粉丝中,大部分都是镇子里的人,某种程度上,二姨成为了镇子里的“短视频标杆”,只要她更新短视频,邻里乡亲都会拍摄相似主题视频。我时常听到二姨因为附近邻里的这种模仿行为表达出骄傲的情绪。

饭局上,当我们年轻人质疑她的短视频审美时,她都会拿出抖音个人主页,给我们展示视频互动数据。这些是她针对反对意见最好的反驳理由。

当粉丝渐渐增多,经过几年沉淀,二姨也会开始思考如何让账号赚钱。

2022年六、七月,二姨在抖音上刷到一些带货短视频。在二姨看来,简单的展示视频,加上橱窗小黄车,出一单也能小赚个几块钱——这样的商业化尝试似乎难度不高。

于是,在接下来她刷到这类传媒公司的抖音时,主动私信运营人员了解情况。他们能提供视频素材,并且指导博主开通橱窗,进行后续的运营和剪辑、商业化,一次性收取6800元费用。

价格让二姨直接放弃。

但没过几天,另一个人加上了她的微信,提供同样的服务,付费800元即可每日提供一个视频素材,再交2200元,就能配备导师进行全方面培训。

亲戚朋友们知道二姨蠢蠢欲动准备付钱时,纷纷劝她不要交钱,但二姨还是义无反顾地把3000块钱交了。

反正自己这么喜欢拍视频、玩抖音,为什么不花点时间把这作为一份事业呢?二姨这么想着,开启了自己的学习之路。

二姨直播,家人捧场

自此,二姨正式进军自媒体行业。

她把过去拍的各种视频隐藏,好似隐藏了过去的自己一样。她在家人微信群里同步每日上新的货品,让我们去选购,还会和我们分享学习心得。

她兴致勃勃地想大干一场。

至于她购买的“教学服务”,导师为她开通了橱窗,塞了八千个僵尸粉,也开始教她剪辑视频、找素材。但对二姨来说,这一系列工作的难度太高了。她在淘宝上搜集视频,再剪辑到一起发出,每天要花好几个小时在找素材和剪辑上。

根据他们签订的合同,这家公司会每天提供一个素材视频,持续三个月。但在实际过程中,二姨发现,他们提供的视频分辨率极低,有时,甚至因为画质模糊而无法通过抖音后台的审核。

“被搬运得太多次了,清晰度很差,”二姨回忆,“我现在的所有剪辑经验,都是后面在另外一个直播间学的。”

二姨偶然间刷到那个直播间,主播在里面介绍剪辑思路,以及软件使用方式,细致又透彻。此后,她开始跟着直播间主播用剪映App剪视频,剪辑技术突飞猛进,20分钟就能完成以往几个小时的剪辑工作。

但也因为这样,她和自己的导师产生了一些口角,互相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之后,他们的合作关系十分不愉快地宣告结束,而那三千块钱“学费”也没办法退回。

我回忆起2022年8月一个工作日的晚上,二姨找到远在北京的我,想让我来指导她学习剪视频。当时,她完全玩不懂剪映之类的剪辑软件,我也忙于工作,让她碰到了具体问题再来找我,没想到,没过多久她就自己掌握了这门手艺。

二姨把导师叮嘱过的许多注意事项铭记于心。比如,账号内容一定要垂直,既然要买货、做家居好物,就不要再发自己的日常内容;积极开一些直播有利于账号引流、提升活跃度,平时没事都可以开开直播。

二姨在镇政府工作,是广场舞队的队长、灵魂人物。因为粉丝多,她经常会负责起一些额外的宣传工作。镇里的禁毒宣传、防火防洪宣传等,有时会让她在自己账号上也发一下;广场舞队平时训练、赛前彩排,她也都会发出来,和姐妹们互动。

“我之前确实在本地内容上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一般发个视频都七八百点赞,但是没办法,我只能另外开一个小号发生活内容,现在只有百来个粉丝。”二姨今年的工作岗位也进行了一些调整,不需要再做相关宣传工作,类似视频内容也不需要再发在抖音上了。

刚开始卖货时,她会在傍晚开会儿直播:吃完饭散步到镇上活动操场,立好手机支架开始直播,带着朋友们一起在直播间跳广场舞。她不会一直关注直播间观众说了什么,跳累了停下来,才回复一下留言。

说是直播间观众,其实都是家人,实打实的家里人,而非“老铁666”那种口号式家族。

直播间常年由我妈、我表妹、我争夺榜一,每天刷刷免费的礼物,偶尔充值几块钱,属于小打小闹播着玩的水平,播了二十多次也就赚了七八十块钱,后来也就没再直播了。

那段时间正是夏末,还是跳广场舞最合适的日子,我和表妹每天守在直播间。二姨在画面里自顾自地跳广场舞,我和表妹在直播间里一人一句地聊天,偶尔刷个礼物,呼唤二姨来互动,仿佛我们成了彼此的“电子宠物”。

橱窗这边,每成交一单,二姨能拿到的金额从1元到8元不等,每天也能赚个几十块。

而二姨橱窗里挂着的那些产品,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亲戚朋友们下的单。据不完全统计,我妈在二姨的橱窗里买过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拖鞋、垃圾袋、纸巾、毛巾等等,要说质量满意,或者说性价比过关的产品,我妈觉得确实数不出几个。

由于二姨带货时间短,账号等级低,在抖音商城选品广场里能申请到的试用产品有限,很难保证挂上橱窗的产品品质过关。但至少她试用过的很多样品都还算满意,“一个商品链接了很多商家,货品很多也很杂,虽然他们教过我选品,但很多时候还是没办法保证。

“那就算了吧”

二姨的带货事业戛然而止。她眼睛受不了了。

2022年11月的一天,早上起床,二姨的眼睛突然啥也看不清,“前一天晚上剪完视频才睡。”她现在说起来都有些心悸,年纪增长加上用眼过度,二姨的老花眼在这一天早上急剧加重。

这场突如其来的“老花事件”,让她考虑停止这份副业。

如今,虽然二姨的日常生活并没有受到太多影响,但偶尔打麻将或刷抖音时,还是要将脑袋挪远,眯上眼睛才能看清。

家人们最关心的“学费”问题,这时已经回本,算上二姨账户里还没提出来的500元,短视频带货的几个月里,她赚回了之前花费的3000元教学费用,也算是了却了自己和身边人的一桩心事。

“这半年,花了3000块学带货,拿了3000块回来,一分钱没赚到。”二姨说。

一切静悄悄地开始,一切又悄无声息地结束。

二姨已经停止更新那个带货账号,但带货视频积累太多,难以一个个隐藏删除,她也就没再考虑再次使用那个账号,而是继续在小号更新一些日常内容,原来的橱窗也还挂着商品,偶尔还能看见一两单佣金入账。

可能是这段经历耗费了太多心力,对于这个新小号,二姨没考虑涨粉、提高影响力的问题,只想先回到过去快乐拍视频的状态。

二姨的这半年带货经历,从一开始就没被太多祝福,大部分家人都觉得这是被诓骗了,二姨的账号根本赚不到钱。

我不得不承认,从二姨嘴里听到“垂直内容”“本地内容”时,日常接触这些词汇的我反而有些没反应过来,但也正是在讨论中,二姨对抖音内容研究的认真程度有了一些体现。

她是有认真努力过的,只是缺了一些运气,少了一点机会,局限是存在的,但曾经有缝隙让她突破。

和二姨聊过之后,我似乎会更容易关注到家乡与直播相关的元素。

在商业中心,我时常能看到招聘抖音主播的面包车,红色广告贴在车上,写着“抖音主播招聘专车”,凑近看却又从没看到过里面有人,它们就这么停在路边、树下,抖音的Logo贴在车身上,有时还贴着“包培训”和“待遇从优”,确实有些让人心动。

一天午夜,我吃完夜宵走进一家小超市,收银的女老板坐在桌前烤火,手脚都塞在桌下,手机夹在手机支架上,她在看直播,一位男老师以一种高亢激昂的语调讲解着平台给直播间和短视频的推流规则,接连强调了好几遍“不要断更”“一定坚持”。甚至在我说了两次“结账”之后,老板才突然反应过来给我结账。

这些细节都让我觉得很有趣。我们或许看到了很多靠做自媒体副业实现经济自由的案例,金币碰撞得叮当响的故事不绝于耳,但在最广泛的内容池里,那些真正想赚点外快、补贴家用的始终是普通人。

关于那个“叫我靓仔”的视频,最后二姨也没有发出去。

我和她窝在滚烫的炉子边上,花了十几分钟研究怎么将音频分离出来,又花了十几分钟去单独剪辑画面,最终的效果却始终没办法让音视频适配,只能放弃。这半个小时里,身旁的亲戚们带着烟草和茶水来来去去,没有人低头管我们。

我劝二姨放弃时,有些于心不忍,毕竟拍了那么久,还花了雇群众演员的钱。二姨将手机拿远,眯眼看了看剪映里的视频,笑着说了句:“那就算了吧。”

本文源自刺猬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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