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

考上农化专业,读了半年后便弃学转为从事文学,创办了中国最具影响力的诗刊《星星》;后半生又封笔不再创作,沉醉于训诂与说文解字,在典籍研究中找到快乐。他的一生都在汉字里,对于流沙河先生来说,汉字是无家远行客的收容之处,是避世梦中人的愉悦之所。

1931年11月11日,流沙河出生于四川成都。“流沙河”是笔名,最初取名“流沙”,取自《尚书·禹贡》: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1950年,他翻阅抗日战争时期的刊物时,发现40年代就有一个写诗的人叫“流沙”,为避免与前辈重名,就加了一个“河”字。

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1)

三个以水为偏旁的字仿佛注定着他要被命运、时代的潮水所裹挟、淹没。作品《草木篇》被批判,他被开除公职,扫过厕所、种过棉花,又被下放到锯木厂、种菜,可以说二十年间,“各种悲惨的经历和处境都经过了”。但劳动之余,读书,还是读书。从古代文史,到现代人类学和科学著作,无书不读,又能融会贯通,怀抱着对知识的单纯热爱,在求真的道路上劈荆斩棘。

他读《大众天文学》,说“天文学最了不起的地方是使你知道,你很渺小,生命很短,不过是历史上的一粒尘埃”。

他读《史记》,说“历史是那样长,各种黑暗的岁月都曾经有过,各种艰难的处境都曾经有过,各种比我大100倍的冤案早就有过。一次屠杀可以杀40万人,知道了这个,我就觉得我个人几十年的遭遇都很渺小,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觉得好痛苦。读了历史之后,再艰难的环境我也会找到安慰”。

这安慰,到了上世纪90年代,便是那一个个来自几千年前、似在舞蹈的文字。从2011年开始,新星先后出版了《文字侦探》《白鱼解字》《正体字回家:细说简化字失据》等经典之作,后又有稿本再版。直到拿到这套精装特制版的“解字三书”,才猛然意识到,原来这位“书虫”,离开我们快要一年了。

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2)

今天,我想与你分享流沙河先生的至交冉云飞先生在本次特制版导读中的一小篇。亦师亦友亦知音,他人眼中的流沙河,就是这样,使每一个汉字都拥有了生命。

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3)

从生活中来的文字学(节)

冉云飞/文

早年读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看到其为证某字所得的目验,尤其是与四川有关的物事,特别兴奋,仿佛以今历古,感同身受。近几年读“流沙河认字”系列书籍,就更觉亲切。一来与先生交往三十年,熟知他的人生经历,二来听其谈诗论学,说文解字不少,再来读他的书,更有知识上的享受与人生感悟上的合辙。他在论及“總”简成“总”字不合理之时说,简字总一看就像悤。“顺便看金文悤,从心统声。心上一枚钢铳子,既可以铳孔,又可以铳除孔中堵塞物,其功能在通之透之。这个金文悤是古代的简化字。简得太难认,若不是当过木匠,我也不认得。”(《正体字回家》p166)

我们都知道流沙河当木匠的经历,那是他苦厄人生的一部分。可他在有条件研究文字学时,也能将其苦难经历“变废为宝”,为其驱遣所用,此福分实在是他人罕有的。我虽然看到过作家、诗人写自己苦难经历的例证,也看到过艺术家用他们自己所擅长的形式记录自己的历史,但没有看到过一个文字学者,能将自己的痛苦经历拿来阐释文字学嘉惠读者的。尽管他说自己是“历尽沧桑身犹在,重过黄粱梦已无”。

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4)

他不仅当过木匠,还在农场喂过猪,真可谓“多能鄙事”。而且这些鄙事之所为,还是在监管下所谓。其喂猪经历,使他后来在解释“斩刍”二字时,让人深感他是创造这二字者的异代知己。“予曾饲猪满圈,终日忙碌。青饲料或用红薯藤或用胡豆苗,随季节而轮换。无论用藤用苗,皆须用铡刀铡碎,大锅煮熟,猪才肯吃。铡藤苗时想起偷读《说文解字》,记得许慎解释莝字,仅用‘斩刍’二字,何等简洁。铡草曰莝,从草坐声。亲手莝过,予何幸也。”(《白鱼解字》p160)段玉裁也不废话,斩刍,谓之鈇斩之刍,并引一句“秣之摧之”(《诗·小雅·鸳鸯》)来略作申说。许慎《说文解字》是在编撰字典,段玉裁的注是在许之体例上申说纠缪,独流沙河不受他们所则效之体例限制,故能抒发情感。

“凡青饲料皆谓之刍,繁体作芻。篆文是两捆草。哈,我到田里割胡豆苗,就是束成两捆挑回来的!造字者若不是像我一样肩挑过青饲料,怎会这样造此芻字!忽然觉得我通古人,肩添气力。同时感受汉字奇妙,心生敬畏。”(同上)我不同意所有的字是哪一个人比如仓颉造的说法——将重要的事情集中在一个人身上,最容易形成个人崇拜——这一定是一种漫长的“集体表达”。我们从一些字的竞争历史痕迹——即有的字先造,却被后造的代替,或者先造与后造者并行不悖——或许可以说,所有字的最终确认,都是经过生活本身考验与人们选择的结果。造这个“芻”字的人,当然可能亲历过挑刍之经历,即便不亲历其事,也一定看到过,这正符合“远取诸物,近取诸身”的造字法则。“忽然觉得我通古人”,这是将古人的造字方式验诸自身生活才能得到的特别感受,一般文字学研究者是无福体会这种快乐的,虽然流沙河这样真可谓苦中作乐。

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5)

还是回到他对这个芻字的续解:“铡刀的铡《说文解字》没有。字龄太嫩,未能赶上。古有折字,或许就是铡的前身。折字从斤。斤是长柄斧的象形,所以古书上面连称斧斤。斤在这里代表工具,包括铡刀在内。看甲骨文,斤之所及,断草为二,便不妨理解为用铡‘斩刍’。折zhé铡zhá双声对转,折即铡也。再看金文,断草处有两横像铡槽。铡刀握柄摁下,刀片半入铡槽,断草为二,两旁纷纷落下。折字左旁,明明是草,隶变后误作手,写成所谓提手。一错至今,永无改日。奈何不得,只好随俗。”(同上)这是我关于“流沙河认字”系列文章中唯一全篇引用的文字。像这样的文字,简洁而文采斐然,清晰而富生活情趣,配上他自画的甲金篆诸体字,为师者倘选取来教学生是何等美好的事。

可以这样说,从善于观察生活以今证古这方面来说,在“流沙河认字”系列书籍里不胜枚举。其实这也是一代代研究《说文解字》者的传统,反而是今天研究《说文解字》的学者不这样做了,大约与今之学者和实际生活脱节有关。再举流沙河释一“發”字,以概其馀。“發字从弓發声。这个癹字音义同撥,本是稻作专业术语,今已被人遗忘。原来水稻春末插秧,夏初薅秧薙tì草,用五齿小钯将稻秧周围野草抓掉。也有不用钯而用浸在水中的脚,左拔一脚,右拔一脚,拔掉野草,踢入泥泞作肥料的,这就叫發(撥)。许慎说“以足蹋夷草'而未交代水稻薅秧事,所以后人不懂。注意發字篆文上部右蹋左,左脚蹋右,正是用脚薅掉野草。”(《字看我一生》P127-128)我本农家子,读到这样的解释,回忆自己的乡村经历,对生活于知识都有豁然贯通之感。这样的知识,它不是死的,而是活的,不像油浮在水面上,而是如鱼得水。

流沙河先生逝世一周年特别纪念

《流沙河解字三书》

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6)

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7)

对汉字的认识与感受(我们才可以说自己认识汉字)(8)

简介:流沙河先生中年以后专注于中国文化研究,在古文字研究方面开辟了一条崭新的路径,并卓然成家,其解字三书《文字侦探》《白鱼解字》《正体字回家》以其博雅多识、诙谐风趣的美学特质,进入了无数读者的精神世界。兼具文化文学属性的《白鱼解字》,已经跻身当代名著之列。

在先生逝世一周年前夕,我们推出内含《文字侦探》《白鱼解字》(手稿影印)《正体字回家》(手稿影印)的精装特制系列,以此纪念他的功绩,亦可满足读者的收藏愿望。每本书首页都置放了先生晚年的珍贵照片。手稿本四色印制,最大程度还原先生隽永、别致的书法真貌,涂涂改改画画,睹字思人,或可激起我们深藏于心的敬佩、爱戴之情。

我们还约请先生亦师亦友的至交撰写了《流沙河解字系列导读》一书,系统阐述其说文解字的文化价值。

附送彩照明信片三帧,读者可以欣赏先生的书房和题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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