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汾骡马运输队 赶着骡子车送货

村子里第一辆三轮车是在全村人的渴盼里开回来的。那时候人们都不知道三轮车到底是个啥东西。放羊倌说，他在山尖尖上放羊的时候倒是见过的，他看见山下平路上一个大车兜子前边坐着人，一颠一颠跑得飞快。咚咚的声音震得山都见，看着就让人害怕。可买三轮车的人不是这样想的。三轮车主人得意扬扬地把车停到了院子里，人们远远看着，直到他放话了，才走近，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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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轮车的主人以前用骡子拉着车半天的时间才能到钢厂，到了钢厂交矿的人要排队，要过磅，送矿的人还得找个安静地方，让骡子拉屎尿尿。有一次，骡子到了地方没忍住，噼里啪啦就是一大坨。过磅员马上就换了脸色，捂着鼻子、嘴说，快快快，快处理掉！就连结算员都一脸不高兴，说下次再结算吧，今天没钱！

千辛万苦拉了来，没钱也得送，于是只能拿了小票回家了。上路之前，又从平板车里拿出大麻袋，里边是骡子的干粮，送矿人知道骡子辛苦，特地给它加了好几把麦麸。他自己蹲在骡子旁边就着大葱嚼干巴巴的馒头。骡子吃完以后，还得喝点水。钢厂的院子里就有水龙头。他拿个小盆子先给骡子接了水，看它喝得呼噜噜响，自己再用手接上一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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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三轮车，三个小时就是一个来回。三轮车呼呼地开进去，一群赶着骡子的人就不由自主地往边上挪挪。驾驶座上是他女人亲自拿不少小块布头拼接而成的座套，在靠背的地方特意绣了“平安”两个字，又在后边缝上两个口袋，一个放装水的大罐头瓶，一个放准备好的馒头。排队等结钱的时候，他就坐在自己的驾驶座上。旁边的人和骡子都围过来，人们问这问那，骡子活动着鼻子闻闻这里闻闻那里。

三轮车主人明白，再在这样人中间啃馒头，似乎就不像那么回事。这时候，他宁感饿着，极少的情况下，在人们的注视里，去一旁的小饭馆要碗刀削面吃。开车回去的路上，迎面而来的风把头发全部吹到后边，让他变成大背头。三轮车发动机带来的震颤，让他感觉格外惬意舒服。

人们看到三轮车就像见到了宝物一般，稀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有的人干脆坐进车斗里休息，也有人坐在那驾驶座上。三轮车主人因此非常矛盾，他不想让人坐在他的驾驶座上，就说别乱碰，脱了挡可不是闹着玩的。可如果没有人接近他的车他又是另外一种不好受。他招呼他们，以后去集上你们都可以坐着三轮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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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想用更多的时间跟他的车亲昵，不想再钻进矿洞里。于是，三轮车主人开始了另外一个行当。他专门收购家家户户的矿，每天穿行在矿石沟与钢厂的路上。每天送两趟，他到每个矿洞，就像领导视察一样，说你这矿石不行，你看这颜色，这一掂就能感觉出成色不行。

他说的话越来越像山下验矿员的话。人们从他手里领到的钱也三六九等。他的女人开始收到别人硬塞给她的十个八个鸡蛋，或者给孩子的一双新鞋，或者是一大把韭菜。这让他非常得意。

更得意的是每临近集市的前一两天，村里的男人女人就问，去不去集上？能不能拉着我？他故意装作不可预测的样子，引得想去的人，早早就跑到他家门口的木桩子上等，本以为自己够早的了，等听着乐呵呵的声音走进他们屋子才发现，早有两个女人在那里帮着做早饭了。三轮车主人安安心心躺在屋里的炕上，许久才起来。接着，又对来的人说，不急，不急！开三轮车去一会儿就到了。来的人不着急他什么时候走，着急的是，再不走就会有更多的人来，到时候能不能挤上去还是个问题。

三轮车出发的时候总是很壮观，不是你踩他脚，就是他挤着你的肩，人们满满当当挤得像插萝卜一样。三轮车主人找人焊了一个大铁箱，掀开盖子，里边放的是修车的各种工具。盖上盖子，又铺一层垫子，便是个稳稳当当的座位。那个座位自然是他女人的，没人敢坐。人们坐在三轮车上，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飞速前行，两边的大树和房子迅速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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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人娶媳妇的时候，那辆三轮车总是打前阵。新娘于一身大红坐在车斗里，新郎面对新娘坐着。他们的头发像开车人一样被风吹向后边，只露出一张白脸来。三轮车后边是拉着嫁妆的平板车，早被远远甩在山梁的那边。新郎看后边没有跟着的人，偷偷拉一下新娘的手。坐在前边的司机觉得自己无比重要，满心的欢喜一点不比新郎少。哪怕一两年后，当初的新郎新娘的炕头有了白胖的孩子，开车人也会骄傲地说，是我把他们一路拉到好日子的。娶媳妇的人家也很感激这一点，事前事后都给他送烟送酒，又好吃好喝当作上宾招待。

这是多高的待遇，奔着这待遇，人们也要朝着拥有三轮车努力。于是，没过门的媳妇不要别的，就要婆家买三轮车。小两口吵了架，女方住到娘家，一住就是半年，三姑六姨请就是不回来，最后请来请去，放出一句话，能买辆三轮车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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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石沟里的男人们渐渐受不了三轮车主人说话时得意扬扬的口气，纷纷对自己的女人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三轮车吗，凑凑钱就买得起。

三轮车呼啦啦就多起来。家家户户都去送矿，连赶集那天都不联误。他们的车上也都绣了“平安”字样的坐套，驾驶座旁边也都焊接了可以坐自己女人的大铁箱。

■文/改编自《木头的信仰》（刘云芳 著 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 ）

■编辑/王潇

■文中除书封面外，均为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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