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精神分析(和精神分析学习有关)

大概2012年前后,我在清华给一个熟识的老师做口译,课程是讲督导的基础理论的。课程中北大的方新老师找到我,说我这里有一个精神动力学的课程你要不要来看看。彼时我正对自己的生活处处不满,躁动不安。我说好啊。

那一年的九月于是我开始做「精神动力学夫妻与家庭治疗」培训项目的口译。我在那个课程里面遇见了International Psychotherapy Institute(IPI)的创始人David Scharff夫妇,和后来的IPI主席Janine。他们后来成为我人生中很好很好的朋友。

真实的精神分析(和精神分析学习有关)(1)

在课程上和David Scharff

那个课程每次6天时间。整个课程像一个大的容器,消化和陪伴了我很多不安的情感。做口译是个非常有趣的角色。你重要,但你隐身。有时候是个观察者的角色,有时候个案的、小组的、大组的动力通过口译这个角色穿透你的身体。和生活一样:无论你愿意不愿意,你都不可避免成为动力的一部分。

David时常在课程中学员讨论的时候,问我怎么想,有什么联想,使得我有一些压力又不觉得孤单。几年来这个课程陪伴我渡过了我生活中很多艰难的时刻,我的感情,我的工作变化,在很多人的情感、投射、小组的力量之中,我遇见很多很喜欢的人,见到很多人脆弱的时刻,真诚的时刻,有力的时刻。

2015年David邀请我去纽约APsaA(美国精神分析协会)年会一个Pannel发言。我的签证出了些问题,我很沮丧于是想不去了罢。结果David请了一个Senator和两个Congressman写信支持我,我被拒了三次终以得行。彼时我自己的生活也在发生各种各样的变化,生活应接不暇,时而昏暗时而明媚。我穿梭去各种会议,常有新的体验,其时也正赶上我拿了福布斯亚洲30under30的奖,看起来光鲜,实际更多在自己内在挣扎。害怕奖赏,害怕荣誉,害怕被看见,害怕成功也害怕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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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月纽约APsaA会议

也是那个冬天在纽约,在我自己的个人分析开始一年半后,终于躺在了分析师办公室的沙发上。

我的分析师在纽约很好的位置。古老的电梯中有人手摇着上下。他的办公室有一些很大的画,素色,几乎透明没有颜色。纽约常呼啸那些救火车或者救护车尖锐的声音,很像我小时候住在家乡市中心最吵闹的大街上。

那是我第一次在分析中下来,一时感觉如坠入无边宙宇之中,周围空无一物。我漫不经心地讲了一个家人常和我讲的故事。成为了我个人分析中重要的基调。在之后的几年里面它反复出现在我的梦里,我的幻想之中,我花了很多精力与之对抗与和解。

APsaA会议结束后我和David夫妇几位老师一起吃了个饭。席间David问我爱读谁的小说,我一时间语塞,顿觉久不读什么小说了,生活中全是杂事和“有用的书籍”。大家调侃说了说酒文化,还有一些他们关心的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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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室附近的河,我常结束后去溜达

2016年九月在北京我和Janine见面。Janine又提起我去华盛顿读书的事情。此时我正在忙于准备简单心理第一本心理咨询数据报告的统计和发布,兴奋之中掺杂着很多对于人事的不安和惶恐。我记得那个秋天我打过几个电话问询建议,心中惴惴不安,以至拖延。隔年果然我的担心都一一应验,这是后话了。

David说你先来学院看看吧,二月份我们有一个book club,会很有趣。我查了查时间刚好是春节期间,我说好的。我订了机票和酒店,在2017年的2月第一次去了IPI。

IPI在华盛顿附近一个叫Rockvile的城市,被叫做“北美石家庄”。我作为访客加入,4天的时间,大概有六、七十个人。大家从弗洛伊德到比昂一个一个讲了一遍。席间大多是年资已久的老先生和老太太们。大家兴奋间讲起很多八卦野史,他们个人和克莱因、安娜弗洛伊德相处的经验。六七十年代那些疯狂的探索。以及对于“伟人”书籍文献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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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奇妙的体验。像是掉进了一个思想的盛宴之中,鲜有评价或是自恋。我几乎谁也不认识,我回酒店就睡觉,白天就上课。

有意思的是席间我遇见了十一年前面试过我的Anna Freud中心的主任,还遇见了一个我们有共同朋友的苏格兰的老师。在David的家宴中,一向社恐且不喜社交的我,跟几个精神分析师一起讨论了如何做一把手工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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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石家庄小城,对面的711是我的深夜食堂

我在当年6月正式开始了在IPI学习。每一次离开北京,暂时地离开工作,在IPI于我都是一个休假,一个挑战,激活我很多情绪,有一些在课程小组中并不能完全消化。我熟悉美联航和国航的每一个小细节,破旧机场的每一条道路。每次从北京下机,回程的地铁上手机里翻滚出很多很多的微信消息,不断提醒我回到了现实世界。掺杂着复杂情感的现实世界。

有一个夏天,当天课程结束我们又去了David家,老师和学生混杂在一起,我们喝了些酒,吃了些烤肉。那一周的主题是婴儿观察,我们正从令人透不过气的养育记录中,各种truama和人类的脆弱和力量中敲震地睁不开眼睛。我在很多人的场合经常心不在焉,微醺之下无所顾忌,想和人呆着又渴望独处。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离开David家,我和几个同学嚷嚷着从房子门前的斜坡陆续走下来。那是个典型美国中上产阶级的街区,四下安静,整齐的草坪和树荫,David夫妇站在门口,暮色已至,他们挥手和我们告别。我们叫嚷的声音散落在空气之中,安静且甜蜜。

我想,这样的生活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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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家厨房爬梯

这五年来我一直在做个人分析,这是件非常奢侈的事情。自2016年初第一次躺下来之后,就一直躺了下来。我大多数时候在我家小房间的卧床上躺着,眼睛盯着房间里白色的小电扇灯。我看我的notes里面写,一周哭三次。总觉得没什么可说了,大段的沉默开始,居然常以哭泣结束。

精神分析陪伴我经历这五年的时光,每一个小节像我生活中的铆钉,将每个漂浮的星期规律地扣住。我有一次结束了华盛顿的课程,坐火车去纽约找分析师。一路上嘈嘈杂杂,在一个巨大的转车节点,我走错了方向,进错了车站,又折身走了很久回来。经过很多嘈杂的小店铺,不同皮肤的人们,一些廉价的给游客售卖的商品,时间在无形中从人们的箱包之间、偌大指示牌之间、熙攘之中流窜。

我经常想,这世上人这样地多,每个人都在过怎样的生活,如何开始又如何结束呢。

我低估了每年多次往返的挑战,加之有时公事出差,有一年去美国了7次。隔周的读书会也在我的周五北京晚上11点,我常困得睡过去。

但是这两年来课程中所有的高光时刻,浸染在老先生老太太们对于学术讨论执念的激动时刻,我的同学们在小组中抱怨课程,抱怨人生,抱怨那些难懂的阅读材料的怨念时刻,彼此抚慰的安宁时刻。在这些时刻里面,我们的人生迅速地碾过。每两三个月见面时候,总有人的生活在发生大的变化。在那些激烈的、抑郁的、欢笑的、轻松的、冲突的、沉默的小组之中,彼此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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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6月课程开始第一天的门口

我们的房间有非常奇异的紫色地毯,黄绿色的条纹。日光灯有时嗡嗡作响,空调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我们就常常大笑,常常沉默。

通常第一天下午的课程于我最难熬,因为我的时差来了。我常在那天下午4点左右不可自抑地昏过去,在当天下午的小组之中,有人表达自己的情绪,个人故事的、哲学的、有时候是争论之中,我打个盹做个梦。

在这些沉默之中,我们都在变化。我终于开始分得清楚哪些是学生,哪些是老师;哪些是自己学院的老师,哪些是世界各地来的speakers。很多人见到我都很惊奇,问我从哪里来。我说我从北京来,大家就会问我坐了多久的飞机?一定很辛劳吧。我们真高兴你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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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IPI同学们

我成长过程中总是想寻找年长女性的榜样。那些自在的、自由的、无拘束的、性感优雅、不恐惧,不卑不亢没有敌意的年长女性。我常和我的分析师说,IPI给了我很多对于女性身份的信心。

Janine每半年私下里一起和我吃一顿饭,她在最近几年我很多困扰的时刻,给了我很多支持和力量。是那种不害怕、不压抑、不卑不亢的力量。我在IPI见到很多女性,年长的女性,她们身上有自洽的性感,合时宜的妆容,有少女的调皮和女性的雅致。

所以尽管我很忙,也总想去IPI的学院里面,或者他们来中国时,在IPI和方新老师合作的课程中呆一呆。那是我一个乌托邦的角落。在那个乌托邦之中,我既不是什么CEO,也不是什么心理咨询师,更没有任何社会身份。我就是我自己,一个有时候开心有时候沮丧的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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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方新老师

在IPIx致道中和 北京精神动力学夫妻与家庭治疗连续培训项目上

David写一些关于家庭的文章,有时候发给我看看。他和太太老当益壮,每年世界各地跑来跑去。南美、欧洲、亚洲。有一年他一个女儿来中国,我偷偷带她去简单心理办公室玩,那时候我们才有第一个办公室,在中关村很小一个Loft,但我当时正兴奋,就课间时候带她偷偷溜出来。他女儿当年已经50多岁了,开心得不得了。

他们改变了我对于年龄的刻板印象。今年年初在巴拿马,70多岁的老师们跟着音乐跳舞,舞姿荡漾,我很羡慕,也只能拘束地看着。

希望我年老之后,能如同她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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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me Party

至于简单心理和IPI开始讨论做课程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开始,如何开始的了。大概是我某一年提前去了华盛顿,Janine带我去城里闲逛,一路上我跟她谈起我当时遇到的糟心事,那些年轻时候觉得是天大的委屈,现在看来不过是是世间常态的糟心事。她很耐心地听,也讲了讲她自己的故事。

我问了问她怎么开始的精神分析,如何开始的儿童精神分析。Janine是一个非常centered的人,聪明、友善、坚毅、有弹性。笑起来像个小姑娘。

后来我依稀记得和David在餐馆里面聊天,聊他对心理治疗和文化的理解,IPI的发展,聊我在做简单心理时候见到的行业困境。还有一些画面,是在课程傍晚的酒会上,我强撑着眼皮和老师们迅速地聊天(多一分钟我就要昏倒了),以及很多个微小的、不经意的聊天;陆续促成了后来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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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在北京心室, 左边是David,右边是Janine

于是我们开始有了在期刊杂志的征稿,线上公开讲座,直至今日我们开始一个尝试——把IPI两年的精神分析课程用线上 线下的方式带入中国。

我对此有复杂的情感。有自己心爱的玩具和别人分享的嫉妒和喜悦。

课程筹备一年的时间以来,我们遇到一些算不上困难的困难,有一些是现实层面上的,有一些是我自己心理上的。我一度想:不做啦不做啦,拖延得厉害。

还好遇见来自于各方很多善意和支持、在用户的督促之下,简单心理Uni团队的坚持和努力(so proud!)之下,如今课程终于上线。特别要感谢北大心理咨询与治疗中心方新老师和复旦的高隽老师。没有这两个卓越女性榜样的鼓励和支持,这个项目也无以成型。

David有一次说,和喜欢的人一起做事是运气,做事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彼此之间有信任在,就会使艰难的事情稍微容易一些。

结尾

两年多前我告诉David说我决定去IPI读书的时候,David正站在一个地下室的走廊上,他说太好了,这将改变你的人生。这句话在我当年去Draper University之前,打电话问奶牛的建议,奶牛说了一模一样的话:这是个life-changing的experience。

DU果然改变了我人生的方向。我辞职开始专心做简单心理。在IPI的两年过去了,我尚不能言语它对我的影响,它更像是从我的身体里面,扎实了很多坚实的画面和想象。让我对生活和自我的存在多了一些罕见的信心。

今年4月底将是我在美国IPI两年中最后一次线下课程,就要毕业了。我还没想好如何分离。就像过去每一次毕业、大学毕业、研究生毕业、教育项目毕业,每一次毕业之后,大家四散天涯。很多时候再也遇不见。

小火车轰轰隆隆驶向远方,

不停歇,

一直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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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I门口的地铁站

面对分离,这个和IPI一起做的课程,就是我离开好朋友家时候,“遗忘”在沙发上的大衣。

很感激这些前辈们,愿意把他们的时间付出给我们。

希望你和我一起祝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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