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创作红高粱时在什么地方（莫言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

1985年，莫言在《中国作家》第2期发表了中篇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一举成名。整部小说充满了阴郁与压抑的冷色调，伤与痛的经历鲜血淋漓地呈现在眼前，我读完小说之后，只有恐惧与冷汗。

莫言

弱势的痴傻儿童黑孩，身处苦痛现实却溯寻诗意内心

墙角上站着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孩子赤着脚，光着脊梁，穿一条又肥又长的白底带绿条条的大裤头子，裤头上染着一块块的污渍，有的像青草的汁液，有的像干结的鼻血。裤头的下沿齐着膝盖，孩子的小腿上布满了闪亮的小疤点。

主人公黑孩出场时，就是这样一幅肮脏与蠢恶的画面。他只有十岁，却比同龄的孩子矮小瘦弱得多，从穿着打扮的鄙陋也可以看出他的遭遇艰辛。黑孩一出场，就注定是个弱者。

纯真的小娃娃

黑孩的父亲下关东去了，三年不见踪影，后娘经常喝酒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时经常抽打黑孩。就算是清醒时，后娘也经常拿笤帚打黑孩，勒令他去挑水干活，大家都觉得黑孩生被自己的后娘给打傻了。

他脖子细长，脑袋大大，旁人都喜欢叫他“小瘦猴”。黑孩跟着小石匠一起在公社干活，瘦弱的他经常被人嘲笑。在“娘儿们哲学”里，黑孩成了孜孜不倦的谈资，村妇们总是以一种看淡人间百态的姿态去谈论各种人世艰难，殊不知她们自己也在泥潭里一身泥淋淋。

黑孩也是一个失语的主人公，家庭与出身注定了他的弱势。他仅有十岁就要在田地里像大人一样劳作，并且承受着别人的羞辱与痛打。刘队长经常抛出戏谑与嘲笑的话语，小铁匠直接暴力痛打，老铁匠也冷漠对待……在这样煎熬的环境里面，黑孩承受着非人的待遇。

可是就算失去了话语权，黑孩却以弱者自我隐忍与虐待式的劳作方法证明着自己的强大。他丝毫不想在劳作方面显露出自己的瘦弱无能，所以无论是锤石子还是拉风箱，无论是顽石击打还是烈火炙烤，黑孩都不管别人的戏谑，坚持用蛮力证明自己。

黑孩总是在不断地受伤，一会儿是肚皮掉皮流血，一会儿又是烫出大脓疱，或者手上的皮肉被烫熟了……当读者被伤痛刺激的时候，黑孩这样一个主体却俨然失去了痛感，黑娃从没有说痛，从没有脆弱，他承受着鲜血淋漓的伤痛却丝毫没有关于痛的表达，似乎他只配承受痛苦而没有资格表达痛苦。

其实他会痛，但是他也能忍；其实他也会落泪，只是他不轻易落泪。

黑孩是畸形的家庭环境与社会环境孕育出来的痴傻人物，然而他却用隐忍与顽强的生命力回击外来的一切人和事。这个孩子四五岁时说起话来就像是竹筒里晃豌豆，咯嘣咯嘣脆，只是因为家庭的环境与旁人的叽喳，他说话越来越少，两眼呆滞空洞，像个石像一样，最终成为了自我封闭式的痴傻人物。

其实在黑孩身上，内心美好的品质仍未完全泯灭。小说开始部分有段描写，当黑孩回家看见后母生的儿子鼻子上挂着鼻涕，他弯腰从地上捡起杏树叶子帮弟弟把鼻涕擦掉了。其实一个小小的行为能够看出黑孩的善良品质，虽然后母的行为恶劣，但是他没有将仇恨嫁接到后母儿子的身上。

面对老铁匠的好心传授经验时，黑孩虽然在口头上没有任何的感激与表示，表面上冰冰冷冷，但是他以实际的行动来回应老铁匠的教导，他努力的拉风箱，还偶尔关注一番老铁匠并自觉模仿。当老铁匠离开时，黑孩的目光一直追随。

黑孩虽然承受了诸多外在的苦痛，但是他的内心依旧保持着对于世界的感知，在视觉味觉与听觉等方面，他能够产生出与他人不同的感知与体会能力，呈现一种神秘感。

黑孩能够听到如音乐般美好动听的虫鸣鸟叫，可以闻到水草的清香与鲢鱼的微腥，甚至可以看到红萝卜“泛着青幽幽和蓝幽幽的光”中呈现一种透明的光亮状态。黑孩对于自然世界的诗意感知与疼痛冷冽的外部经历形成了鲜明对比，令人觉得这份对于生存的诗意感受弥足珍贵。

菊子的出现，是人性温暖的一次洒落

所有人口头上怜悯黑孩，行动上却避而远之。然而戴着紫红色方头巾的菊子却主动走近了黑孩，她捻了捻黑孩的耳垂，夸他那两只会动的耳朵像兔子一样可爱，更是真切地问他背上的伤疤从何而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情的黑娃眼眶湿润了，可是他应该不知道这就是人性的温暖吧。

菊子的关心令黑孩从内心感受到无比的快活，正是因为太过专注内心的快乐，甚至锤子把自己的食指指甲盖砸破成好几半都不知道，菊子立马带他去河边清洗，又用一条绣着月季花的手绢帮他把手指包了起来。虽然菊子与其他人不同，但是向来孤僻冷郁的黑孩似乎没有因此向外人打开心门。

正是由于黑孩在成长过程中长期接触的唯一女性就是暴力的继母，继母的暴力相向令黑孩对于女性群体的认知产生了刺激泛化，他认为所有的女性都跟继母一样令人憎恶，相应的条件下他会主动回避与抵触菊子。

善良的菊子无疑是把黑孩当作小弟弟对待的，她能够看出黑孩阴郁性格里的灵性。所以无论黑孩对她的问候如何冷漠与无视，甚至是还大口咬了她的手，菊子都没有真正的对他置之不理。

小说中有一个细节：当黑孩每次流血时，总是习惯抓起一把泥土就往伤口上抹。奇怪的是原先菊子对这种肮脏的做法感到讶异并及时制止，可是后来她受伤流血后竟然抓起泥土往伤口上抹。菊子因为黑孩的冷漠而失魂落魄，大家都认为黑孩具备魔法，将菊子也弄傻了。

然而黑孩真的有魔法吗？也许那群只善于大发议论的群众认为跟黑孩有关的一切都是诡异的吧，他们将黑孩妖魔化，更将接近黑孩的人也妖魔化，以此来维护他们自以为是的合情合理。

菊子用泥土涂抹伤口的细节的确令人疑惑，但是转念一想，也许这是她对于黑孩的主动靠近。黑孩由于童年的阴影根深蒂固，受尽凌辱的心也许早已不会分辨别人的关心与爱护，所以对于菊子和小石匠不予理睬。菊子用泥土处理伤口其实是在依循着黑孩的价值与认知行事，呈现出一种行为与观念的同化，以黑孩的想法做事其实是主动走进了黑孩的世界，菊子想由此得到黑孩的信任与接纳。

对于菊子，黑孩或许产生了一种朦胧的情爱之感，所以他对于小石匠或许生出了一种难以言状的奇怪感觉。黑孩从小就没有母亲，心灵中母爱的缺席让他对菊子生出了别样情愫，或许是一种“俄底浦斯情结”在隐隐攒动。

无论如何，菊子和小石匠在整部小说中都带着救赎的光辉，他们给予黑孩关心与爱护。结局虽然是两人受伤后双双离开，但是他们路过了黑孩的生活，留给他人性的温暖与光芒。

饥饿记忆的补偿与“红萝卜”的隐喻

饥饿是《透明的红萝卜里》里呈现出来的重要方面。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农民们通过集体的生产劳动来谋一口饭吃，劳作就是生的唯一希望。黑孩作为一个十岁的孩子，竟然也需要通过劳动来寻一口饭。

黑孩承受着饥饿的巨大折磨，继母并不能给予他足够的粮食供给，所以他才会瘦弱得像一只猴子。小说后半部分着重描绘了关于“吃”的场景：小铁匠命令黑孩去扒地瓜，他顺道把红萝卜也给拔了。于是在严寒的夜晚，一群人一起拉火烤地瓜与红萝卜。白气氤氲而起，地瓜的香味四处飘逸，他们热一口，凉一口，急中有慢慢中有急地吃着，鼻子上冒着密密的汗珠。

然而他们的温饱与满足其实都是偷来的，这种难能可贵的饱腹感在生活中并不常有，并且还沾染了偷窃的不光彩。在面对红萝卜的时候，黑孩罕见地违抗了小铁匠的命令，他破天荒地跟小铁匠抢夺红萝卜，也许是为了维持那份神秘感，也许是饥饿的鬼使神差。

其实作家莫言对于深入骨髓的饥饿感感知异常深刻，莫言童年时家庭条件也十分拮据，无奈之下年纪轻轻的他也需要付出劳动为父母减轻负担。十二岁那年，莫言在水利工地旁劳作，肚子实在是饥饿难熬，莫言在饱腹的欲望驱使之下，偷偷拔了生产队的一颗红萝卜，可是被人发现之后他遭受了无情的批斗，回家后更是被父亲毒打一顿。

一颗红萝卜引发的童年惨痛经验一直潜藏在莫言的前意识里，那种关于饥饿的伤痛若有若无地牵扯个人神经，所以这一篇《透明的红萝卜》似乎是在回应童年那段关于饥饿与伤痛的记忆。

“红萝卜”这个意象，似乎已经不再简单的以莫言当年遭受惩罚的原因而存在，它被赋予了另一种象征与隐喻的意味。黑孩在烘烤红萝卜时，他敏锐而神秘地联想了一番视觉图画：

他看到了一幅奇特美丽的图画：光滑的铁砧子，泛着青幽幽的光。泛着蓝幽幽光的铁砧子上，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红萝卜的形状和大小都像一个大梨，还拖着一条长尾巴尾巴上的根根须须像金色的羊毛。红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

黑孩自从看到了透明地红萝卜，他便好像爱上了红萝卜。为了找到那天在铁砧上看到的奇异景象，黑孩不顾一切后果地把萝卜地里大半的萝卜都给拔掉了，但是奇怪的是他再也看不到那番场景了。

黑孩对于红萝卜的追求，已经跨越了物质性的需求而上升到精神性的境界。也许是透明的红萝卜给予了他在现实苦痛世界难以找寻的精神满足，所以他才会奋不顾身地拔出一堆红萝卜。

“透明的红萝卜”的隐喻意义在于它代表了黑孩对于苦难现实世界的挣扎与逃离，努力追寻温暖与快乐的清明世界。“透明”一词褪化了萝卜原有的红色色彩，外加了充满光辉的透明视觉，似乎是将生活的原有样貌给摧毁而附加上祥宁的意蕴。“红萝卜”所呈现出来的美好视觉状态，正是黑孩所向往的美好世界，可能有关温饱，有关情爱，有关创伤恢复……

也许莫言写的这个故事是为了抚慰那些童年曾经受伤的幼小心灵，但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感受不到抚慰的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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