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底层人物（金瓶梅中的那些）

小说作为文学作品的一种，其必然遵循着"源于生活"的基本原则，一是来自社会生活现实，另一个就是历代文学作品的传承和影响。而中国文学的传承关系，也是有迹可循的，最终的集大成者，必然是历代文学家的积累总结。

社会生活对文学作品的影响，广泛而深远，且无处不在，分析起来难度较大，不好把握。文学作品一类的传承，却有些蛛丝马迹可以探寻。比如《金瓶梅》（下简称《金》）中附带的"不可言状"，通篇来看，占据笔墨并不是很多，充其量不过百之二三，但是留给读者的印象之深刻，却远远不止于此，所以，《金》被冠以"天下第一yin书"的名头，可谓"说冤不冤，冤也不冤"。

今篇小文，做个冷门话题，讨论一下《金》小说中那些"不可言状"的源头所在。

提起《如意君传》（下简称《如》），可能有些人并不熟悉，它又被称作《如意传》，是有明一代艳情类文学作品的首发，自然受到当时人们的关注，也被后面历代文学家和文学批评家们所津津乐道，从各个角度对它进行剖析研究，提出不同看法。

作为现存的明朝第一部艳情小说，它的作者署"吴门徐昌龄"，这个"徐昌龄"较之兰陵笑笑生更加可怜，甚至毫无争纠考证的意义，因为其人根本无考。《如》中所用词句和语言习惯，以及该部小说被引用的情况，可以推断，《如》成书于明代宣德、正统年间之后，至迟在正德年间已经完成创作，并流行于坊间，如嘉靖年间进士黄训的《读书一得》中，即有《读如意君传》一文。

另外有一种提法，是从习俗风格、描写特点、章法结构、内容率直以及《金瓶梅词话序》中将《金》列为"前代骚人"之作，似乎昭示着该小说可能是唐代传奇小说中的一员。

无论《如》小说产生自盛唐或者强明，但从情节来看，情节是比较简单的，只有一条主线，描写则天女皇帝晚年时期与薛敖曹的爱情故事，其中贯穿薛敖曹藉圣上宠爱，对李唐宗室多加庇护，后出宫遁世的故事。

小说中涉及武后与男宠的宫闱秘史，皆于史有据并非妄言，而小说中的男一号薛敖曹，或许是以僧人怀义为原型。《如》为了加强小说的可读性，为主人公薛敖曹设计了一个较为真实的血统来源，称之为隋末起兵陇西的"秦帝"薛举后代。

这部小说虽然酷似唐宋传奇的骨架，但是其中充斥的"不可言状"描写，对后来的艳情类文学的影响却甚大，比如明末"嘉禾餐花主人编次"的《浓情快史》，清初"西泠狂生笔，素星道人评"《载花船》，都把武则天与诸男的宫廷秘闻作为小说背景。在清末署"竟陵钟伯敬编次，温陵李卓吾参订"的《混唐后传》中，武则天更是被描述的不可入目。

毫无例外，《金》小说虽然没有涉及第一女皇的"家务事"，但是其中文字和形制却与《如》非常相似，可说是渊源密不可分。如果认真研读《金》，可以发现，在第十八、十九、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五十、五十一、五十二、六十一、七十三、七十八、七十九回中，都有"不可言状"的描写，是仿照《如》一书，甚至过分到毫无删改的整段抄袭。另外，在《金》第三十七回中，有"一个莺声呖呖，犹如武则天遇敖曹"的语句，由此也可见两书的成书先后顺序。

其实，《如》的故事还是可读性较强的，它的行文综合了含蓄的隐喻和直白的描述，写意与写实相融合，对薛敖曹身体异能的描写，似乎带有秦时嫪毐的影子，又称赞他"博通经史，善书画琴弈诸艺"，而且认识到以身体"为进身之阶，诚可耻也"，最终以才俊难得，所以博得皇帝宠爱，则天皇帝与薛敖曹的感情纠葛，绝非恶俗的低劣文本。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通读可以发现，《如》小说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薛敖曹虽然与女皇帝有情爱纠葛，但是他的初衷是希望借此关系，帮助李唐复国，为保存李氏血脉作贡献。可见《如》并非纯粹无聊的低俗色情作品，这才是《如》的深刻之处，也是与明后期艳情小说的最大区别。

与之相比，《金》同样是一部艳情外衣包裹下的社会小说，虽然至今对兰氏如此行文的目的莫衷一是，但是学者基本认可小说之性质，是一部借男女艳情而揭示社会现象的小说，只是自存世以来，屡屡被作为禁毁小说，一直到现代。

就小说本身看来，《金》、《如》称为性爱小说确实也不为过。《如》通篇不过万字，"不可言状"之描述占去七成以上，只是《金》序文的作者欣欣子认为，"人非尧、舜圣贤，鲜不为所耽"。人本身既有动物性存在，对此也就不需太过惊讶。

从总体上看，《金》、《如》之间，还是存在很大区别的。但从篇幅来看，《金》作为一部长篇小说，全书包含了丰富的历史文化信息，展现了当时的政治、经济以及社会方方面面的内容，"不可言状"之描写不过百之一二，与《如》不可同日而语。

但也就是这"百之一二"，却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就是作者的写作方式，采用了与《如》同样直白的描述手法。而区别在于，《金》的目的，并非诲淫诲盗，而是将其作为警示，把这些低俗的场景和后果描述的毛骨悚然。即便是吸收甚至照搬了《如》的文字，但也不能划为等号。

除了《如》，对《金》产生影响的还有一些古代作品。一种是风格不同，仅仅吸收了其中部分情节的情况，另一种是同类作品的直接吸纳。

前者，可以举出个例子。一是《赵飞燕外传》，这部小说旧题为汉代伶玄所撰，其实属于伪托，据考证，其成书应当在东汉末至魏晋初期。然而这篇三千字的小文，堪称中国艳情小说滥觞之作，各种应有情节已然尽有。

《赵飞燕外传》中，提到汉成帝因患隐疾，四处搜求奇药，得到一种叫做"春恤胶"的秘药，"昭仪（赵飞燕）辄进帝，一丸一幸。一夕，昭仪醉，进七丸"，服药过量，可怜的汉成帝就这么挂掉了。

《金》文中的西门大官人同样服药过量而亡，遭遇几乎于此完全一致，只不过女主角换成了潘而已。显然，后世艳情小说中，许多此类情节描写，都脱胎于《赵》的灵感。此外，还有潘氏以茉莉花蕊混合酥油淀粉，用它涂抹身体，以此向西门庆邀宠的情节，在《赵》文中也有影子。

关于同类作品的直接吸纳，要提到一篇唐代长赋，即《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是中唐时期大诗人白行简所创作。白行简（776-826），字知退，是唐代著名文学家，他的另一个光环是——白居易的弟弟。

《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的唐人抄本原件，最初收藏在敦煌鸣沙山石窟内，19世纪末，被法国著名的考古探险家伯希和无意中发现，带回巴黎后，收藏在法国巴黎国立图书馆。清代安徽巡抚端方曾出重金，将巴黎所藏敦煌写卷拍摄成副本留存。

然而，我国著名文学家沈雁冰，在《中国文学内的性欲描写》中，对《天》的作者是白行简提出异议，认为"《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云是白行简所撰，得之敦煌县呜沙山石室唐人抄本。……但是我很疑叶氏的话，未必可靠。"因为沈从文发现这篇长赋的风格与白行简其他许多作品毫无类似之处。沈的结论是，"昔杨慎伪造《杂事秘辛》，袁枚假托《控鹤监记》，则《大乐赋》正同此类而已。"显然认为，作为唐代著名文学家，创作这样一篇长赋，是不合乎情理的事情。

却不讨论作者真伪，白行简在赋中开篇提出，"夫性命者，人之本；嗜欲者，人之利。本存利资，莫甚乎衣食。既足，莫远乎欢娱"。为整篇辞赋的立意定了正面的调子，全篇五千余字，肯定了男女情爱之美好，也对蓄妾偷情之举予以讽刺。

赋中又说，"天地交接而覆载均，男女交接而阴阳顺，故仲尼称婚嫁之大，诗人著《螽斯》之篇"，对男女之事持肯定态度，也不含明清以来的规避和贬斥思维，而且全文胜在文辞清雅，语句优美，文字功底颇深，可见作者即便不是白行简，必然也非泛泛之辈。

从《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到《如意君传》，再到《金瓶梅》，虽然表述的观念和立意各有不同，但是在写法和用词等方面，却是一致的，可以看出其中明显的传承和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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