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1996年发生哪些血案(镇江大案连载古城谍影)

1950年11月,新中国刚成立一周年。距离1949年4月23日镇江解放,也仅过去了一年半。这是一个百废待兴、万象更新的年代。

这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江南特有的湿冷,让人早早穿上了厚厚的棉衣。

一个月前,中国人民志愿军赴朝作战的消息像是热油锅里滴入的一滴水,在这个秋色萧索的日子,让万千民众激动不已。11月4日,镇江市各界代表人士纷纷发表宣言或投书报社,拥护全国民主党派的联合宣言,誓以全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

作为国民党时期的江苏省省会,镇江在解放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并不太平。1949年5月2日午后,国民党空军飞机轰炸镇江,苏北路(今长江路)原外商洋行的油库中弹起火。1950年3月2日下午1时30分左右,国民党空军飞机再次侵袭古城,在江边码头民船集中处投弹两枚,炸毁渔船两只,伤十余人。5月,海军指导员华兴被一反革命组织匪首及两名匪徒用斧头砍死。敌特组织,有的在城郊甚至公园山上打黑枪,有的在水面、陆地拦路抢劫,有的以“反动会道门”面目出现,进行各类破坏活动……

一面是新中国成立后的大干快建,一面是敌特的肆意妄为,镇江上空不时飘来朵朵乌云。而就在这个月的一天清晨,一名神秘来客行色匆匆,突然造访西府街24号。

这名神秘来客是谁?西府街24号的主人又是谁?

1

神秘来客

时已深秋,天黑得格外早,江南地区特有的湿风,吹得人骨头里面发寒。白日里行人不多的小巷,此刻显得愈加静谧。

“咚!咚!咚!”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打破了西府街的宁静。

西府街是镇江市区的一条老街,东西走向,东至斜桥街,西接双井路。清代这里是右协领署所在地。右协领是协助京口副都统负责驻防旗军的军政事务长官。老百姓俗称右协领署为“西府衙门”,这条老街也就被称为了“西府街”。

“谁啊?”听到敲门声,刚刚钻进被窝的许浩图很不乐意地问了一声。

来客没有应答,敲门声依旧一声接着一声。外面的风吹得越发紧,许浩图搞不清楚门外的来客是否听到了自己的问话声。

“哎,哎,哎。”许浩图推了推身边的妻子杨灵芳。佯睡的杨灵芳没有反应。杨灵芳小许浩图16岁,平时许浩图对她几乎百依百顺。这时见杨灵芳不应声,许浩图没了办法,只好掀开被子,披上棉衣,很不情愿地起身开门。

房门开处,映入许浩图眼帘的是一张方方正正朱红色的脸庞。“哟,是你啊,你怎么……”没等许浩图把话说完,来客就用食指封住他的嘴,示意他进去说话。

许浩图急忙把来客让进屋,并伸出头,四下张了张,发现没有什么异常后,立即关上房门。

“怎么样,老哥,这年头过得怎么样?”显然,来客与许浩图很熟,没有任何客套,直接开口问话。

许浩图叹了口气,压低嗓门:“还能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的事,现在这个形势,连个正经活都找不到做,还在吃老本,先混着看看呗。”

“就没有想着点办法?”红脸男子的话语有些不屑。

“能有什么办法?旁边都有人盯着,动不动还被叫过去训话,我能咋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许浩图看了看红脸男子,露出讨好的表情,“你现在在哪高干?也好带着哥哥发点小财哟。”

“你看你这个窝囊废,都缩在家里一年多了,嫁给你真是倒死霉了!”不知什么时候,杨灵芳站到了面前,对着许浩图一顿数落。许浩图头一低,窝到一边,不再言语。

杨灵芳的脸倒也变得快,冲着红脸男子堆着笑说道:“大兄弟,一看你就混得不错,倒是把我们家老许带上啊,我们跟着你也沾沾光。”

“兄弟我什么时候把你们给忘记的,我也就是上次走得急,但老交情一刻都没有忘掉。”红脸男子顺势在桌边坐了下来, “其他的也不多说了,我饿了,先弄点吃的再说。”

许浩图嗫嗫嚅嚅,想说什么,看了看杨灵芳的脸色,又把话给吞了下去。

一顿狼吞虎咽后,红脸男子剔着牙,斜望着许浩图夫妇:“要说带上你们混嘛,倒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世上没有不要钱的饭,要想活得滋润,就得想办法。”

“唉,我哪有什么办法,要是有的话,也不会像今天这个样子了。”许浩图边叹气边说道。

“这个没有用的家伙,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乱说。” 杨灵芳在心里又把许浩图给骂了一顿,脸上依然满是笑容:“大兄弟关心我们,你说什么办法好,我们就顺着你指的路走下去。”

“富贵险中求啊……”红脸男子拉长腔调,抬眼看着天花板,跷起的二郎腿有节奏地抖了起来。

杨灵芳猛地一个激灵,她隐隐约约知道红脸男子话中的意思,不禁欲言又止。

一瞧杨灵芳的神色,红脸男子就知道了她心里的顾虑。他倒也不急,继续缓缓地说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一听这话,杨灵芳有点急。她刚想搭话,却被红脸男子止住了:“别急,别急,有些事想明白了再做,有些话想清楚了再说。今天我也累了,我先休息休息。”说完,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大兄弟,你大老远的过来,这也不早了,你就在我们这里先住下?”杨灵芳的确心思缜密,从红脸男子提着行李箱来访,就知道他是长途而来。她赶紧张罗着把来客安顿在另一间厢房就寝。

红脸男子二话没说,上床不久就打起了呼噜。而隔壁卧室,许浩图、杨灵芳琢磨着来客意味深长的话,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不觉间,夜渐深了。一轮朗月挂在天际,清晖洒在整条西府街上,颇是有些清冷。一只流浪狗不知从哪儿窜将出来,猛吠了几声……

2

革命风暴

镇江在民国时期作为首都门户,军警宪特机关林立。中统江苏省室设在镇江,直接控制镇江的特务组织。省会实验区室设有工运、学运、商运、交通等18个中心组。军统有保密局、国防部二厅各系特务组织28个。其中有的原本应在苏北活动,苏北大部分地区陆续解放后,他们只能滞留在镇江。如国防部二厅“234”情报组本应设在高邮,解放前夕却龟缩在镇江市区大龙王巷。保密局苏北站于扬州解放前夕迁来镇江,设在仁章路合作新村。

1948年秋,国民党特务机关层层采取“应变”措施,分头布置“潜伏”。10月18日,中统江苏省室在镇江市区仓巷召开“应变”会议,决定一方面将面目公开的特务分子,组成“江苏省保安第三总队”特务武装;另一方面积极秘密发展新的特务分子布置潜伏,做长期隐蔽活动。

1949年4月23日镇江解放后,面对复杂多变的治安形势,新政权采取一系列措施打击犯罪、发展经济、稳定民心。

5月19日,中共镇江地委、镇江军分区联合发出关于建立地方武装与肃清残匪的指示,围绕征粮借草与建立地方政权的中心任务,稳步发展与建立地方武装,恢复秩序,加强地方治安,继续肃清残余散匪、特务武装。

1949年8月初,镇江专员公署公安局召开第二次公安会议,部署开展剿匪肃特斗争。向社会广泛发放由苏南行署公安局印制的进行反动党团特登记的布告,要求反动党团特人员于限定时间内到公安机关登记。

1949年4月成立的镇江地、市公安机关,总警力不过数十人。镇江专署公安局局长沈毅在兼任镇江市公安局局长4个月后卸任。8月,董必成调任镇江市公安局局长。

董必成是扬中人,青少年时在上海学手艺做裁缝。抗日战争发生后,回到扬中从事抗日救亡活动。1939年在扬中县抗敌委员会当班长,后任排长、三区区长、县政府军事科长等职。1941年底任中共路北特委铁道工作委员会副书记兼练湖区区长,主要活动于辛丰、黄墟一带。当时沪宁铁路两侧均系敌占区,敌情相当复杂。董必成先以新四军保安司令部韦永义司令的联络参谋身份拜访地方士绅及头面人物,接着枪毙了3个死心塌地的伪乡长、伪军副官,轰动一时。

长期的军旅生涯和革命斗争,使董必成养成了沉稳坚毅、果敢勇猛的性格。面对复杂的社会治安形势,董必成果断出手。1949年8月上任伊始,他立即着手开展剿匪肃特斗争,由各分局、派出所分别召集相关人员开会,讲清政策,晓以利害,指明前途,敦促敌特人员投案自首。同时组织专门力量,积极侦破各类匪特案件。仅1950年6月,镇江市公安局就破获3起匪特案件,镇江市人民法院分别于9月和11月召开宣判大会,判处3案首犯死刑。

也正是在1950年6月,镇江开始废除保甲制度,建立新户口制。保甲制度是从宋朝开始实施的带有军事管理性质的户籍制度。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封建政权以此加强对全国的严密控制。

到了9月,这项工作基本结束。原城区的130个保、1599个甲,被改为947个居民小组;郊区的31个保、324个甲,被改为67个行政村、533个村民小组。人民民主专政的基础得到进一步巩固。

与革命风暴相映的是,国民党一波接着一波的破坏活动从未停歇。“美国已保证第三次世界大战在1950年春开始”的传言,自国民党最高层依次传开。从偏安一隅的台湾当局到隐藏在大陆暗处的残余,仿佛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股躁动的情绪莫名蔓延开来。

这一天,一封来自江苏省公安厅的密电静默着摆在了董必成面前,内容不多,却让董必成感到阵阵压力。本已经戒烟一阵子的董必成,不时挠头,在摁灭一根烟头后,他叫来副局长钱永祁和政保股股长董云涌。

出生于1924年的钱永祁是一名十分年轻的“老同志”,1940年参加革命工作,1950年时仅26岁,却已经工作10年,历经磨炼,也是1949年2月至1953年1月镇江市公安局唯一的副局长。而董云涌在多个岗位锻炼过,政治安全保卫和反特工作经验丰富。每遇难题,董必成总会叫上这位“本家”,而董云涌也不负所望,屡有斩获。

来信显示,国民党“内调局”派遣一批特务潜回大陆,其中,曾为民国时期江苏省省会的镇江是其重要目标。

“内调局”,系“国民政府内政部调查局”的简称,前身是国民党中央组织部党务调查科,也就是白色恐怖下令人闻之色变的“中统局”。1938年3月,在国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上,经蒋介石提议,以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第一处为基础,成立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调查统计局,“中统”由此正式形成。“中统”以各级国民党党部为活动基地,在省市党部设调查统计室,在省以下党部设专人负责“调查统计”,在文化团体和大专院校、重点中学广泛建立“党员调查网”,进行各种反革命特务破坏活动。1949年2月改名为内政部调查局后,习惯上仍称为C.C或中统,隶属于国民党政府行政院内政部,事实上仍属国民党中央掌控。

中统局在国民党各省、市、县党部都设有分支机构,以党政机关、文化团体和大中学校为活动重点,特务活动遍及全国。他们网罗党羽、特务的手段和对中国共产党的破坏活动无所不用其极。国民党退守台湾,更名后的“内调局”更加卖力,不断往大陆派遣特务,开展各类破坏活动。刚刚成立的新政权,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现在,这把臭名昭著的“阴火”烧到了镇江,董必成心头不由一紧。为保密起见,他把案情知晓范围控制在钱永祁、董云涌和他自己三个人之内。这是他就任公安局局长以来“把关”最严的一次。他知道,随着案情的发展和侦查的需要,这个范围可能会不得不扩大。但扩大范围能否带动案件侦破,从密电上透露的信息来看,董必成心里着实没有底。这一夜,他难得地陷入无眠。

和董必成一样,钱永祁、董云涌也在床上辗转反侧。大战来临前的兴奋与忐忑,久久交织在一起。

3

爱怨情仇

听到巷陌里传来的犬吠声,杨灵芳更是睡意全无。她的思绪不禁飘回到1949年7月……

刚刚解放不到半年的古城镇江,到处洋溢着新社会的激昂与振奋。但在旧社会混得生龙活虎的许浩图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处处不顺心的他,时常以酒浇愁,夫妻二人也是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直到这个月6号,一名操苏北口音的男青年突然来访,让西府街上的这座老屋里的吵闹声突然平息了下来。

男青年叫吴幼文,长得高高大大,四方脸,大眼睛,高鼻梁,红面庞,一身学生装,20多岁,显得年轻又精干。吴幼文说自己常年在外经商,想找个地方借宿几晚。

杨灵芳瞧着吴幼文怎么看怎么顺眼,觉得他家庭背景不一般。她赶紧将吴幼文让进屋,倒了杯热水,递到他手里。闲聊中,得知吴幼文尚无家室,杨灵芳随即想到待字闺中的初中同学张巧娟。当天晚上,杨灵芳就把张巧娟请到家中,当起媒婆。

听着吴幼文天南海北地侃大山,张巧娟很是钦佩。她不知道这个仅仅年长自己几岁的男子究竟哪来的这么大本领,去过那么多地方,知道那么多奇闻趣事。她望着吴幼文的目光是热烈的,同时又有点卑微。

一顿简简单单的晚饭,吃了两个多小时。饭后,张巧娟想起自己离家时母亲的叮咛,顾不上媒人和吴幼文的再三挽留,急匆匆地离开了。

望着张巧娟远去的背影,吴幼文兴奋的情绪显然没有平复。他完全没想到,原本不在行程中的镇江之行,居然还有可能收获一段意料之外的爱情!吴幼文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家乡小调:

对一对来标一标,东风一刮海涨潮,潮起潮落潮又高;

对这糊来莫乱套,西风一刮天不好,乌云压顶枯了梢;

对这糊来莫乱套,南风一刮暖滔到,百花开放分外娆;

对这糊来莫乱套,北风一刮满街飘,大雪纷飞没处逃……

“哟,这么快活啊,看来我这个媒人当对了啊!”杨灵芳抿着嘴笑着说。

“感谢啊,兄弟这厢有礼了。”吴幼文借势打了个揖。

“不用这么早,到时候记得谢媒就行啦。”

“哪用等那么久,来来来,这杯酒我现在就来敬敬你!”吴幼文坐回桌边,举起酒杯。

“得了得了,你就不要假惺惺的了,我可喝不下了。”杨灵芳作势说道。

“行,行,行,我自饮一杯,也算是先谢下大媒人了。”一整杯下去,吴幼文显得有点不胜酒力。

“尽量少喝酒,病魔绕道走。少喝酒多吃菜,这样身体才不赖。我给你装点饭,你早点休息吧。”

这场媒做得顺风顺水,也让杨灵芳暂时忘却了这阵子的烦恼。

日长似睡闲方觉,事大如天醉亦休。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吴幼文和许浩图夫妇打了声招呼,出门做生意去了。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周。每天一早,吴幼文早早出门,晚上准时回来。或许是憧憬着美丽的爱情,每天他的情绪都挺不错。

直到有一天下晚,杨灵芳发现,吴幼文从外面回来时,气色看上去不大好。杨灵芳和他打招呼,他显得有点不耐烦,小坐了一会儿,就说还有急事,拿了行李,拔腿而去。这让杨灵芳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盯着许浩图问东问西:“做人哪能这样,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地的,哪个吃得消,你说说,咋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我和你一样,这几天都待在家里,哪里也没有去。他回来,你也看到了,没有和我说什么啊。”

“你个木货,天天就知道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肯去。你最好不要待死在家里,要死,死到外面去。”说了没几句,杨灵芳又开始发泄对许浩图长期以来的不满。

杨灵芳实在想不通自己这个“大媒”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原本指望着通过这次做媒让生活来个“大翻转”,没想到闹了半天,又转回原地。她想去找张巧娟问个究竟,但一来天色已晚,二来万一两人之间有什么情况,自己贸然去问,反而弄得不清不爽。思来想去,杨灵芳只能按捺下满肚子的疑问,关灯睡觉。

日头渐渐升起。淡蓝色的天幕仿佛被舞台上的灯光照亮,东半边涂上一抹亮晶晶的朱红。几乎一宿未眠的杨灵芳终于感到“瞌睡虫”的到来,昏昏睡去。

睡了一个好觉的许浩图,觉得没有人在耳边唠叨的清晨是那么惬意。吃完早饭,他搬张躺椅在堂前,敞着门,眯着眼,喝着茶,摇头晃脑,哼起小曲:

那一日随同我家师父把山下,看见了一个穿红挂绿的女娇娃,小和尚一见就把凡心动噢,我要留起头发去找她,小和尚我的主意章程想停当,丢拂尘,出庙门,我好似这个鳌鱼脱下了金……

“钩子”二字还没唱出口,许浩图突然觉得眼前多了一个人,而且是个女人。莫不是杨灵芳起床了?待他定睛一看,原来不是杨灵芳,而是张巧娟。

“杨灵芳人呢?你们这叫做的什么事?是不是拿我在开心?”许浩图还没开口,张巧娟倒兴师问罪起来。见张巧娟来者不善,许浩图把话吞了下去,扬起脖子冲里屋喊道:“灵芳,快点出来!”

“哟哟哟,哪阵风把我们家的小娟吹来了!”杨灵芳一出门,便见到了满脸怒气的张巧娟。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上堆着笑,一步三摇向张巧娟走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说你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

“什么人?男人啊!”

“你别装蒜,这个人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走了,昨天一回来就走了。”

“胡说,怎么可能,他才来几天,就走了?”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来里屋看看。”

半信半疑间,张巧娟到里屋望了望,的确没有人,脸色不禁缓和了一些:“真走了?”

“真的走了。我真的没有骗你。我们好歹是同学,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相信我?”

“相信你?才怪。”

“张巧娟,你这样说可是有点伤感情了。你说我好心为你拉条线,做个媒,一口茶没有喝,一顿饭没有吃,图个啥?昨天姓吴的一早出门,还不就找你去了。回来屁都没有一个,拎了行李就跑了。这几天你们就只顾着单独碰头,哪里会想到我们。现在火气冲天地打上门来,真是莫名其妙!我倒还要问问你是什么情况呢!”杨灵芳反客为主,叉着腰,颇有几分夺人的气势。

人怕横的,马怕蹦的。杨灵芳的气势一上来,张巧娟顿时觉得理亏,不由涨红了脸。“哎呀,人家又不是怪你,还不是急,才一早来找你的嘛!”说着说着,张巧娟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泪水夺眶而出。杨灵芳也就借坡下驴,递上手绢,拉着张巧娟坐了下来,缓缓地问起缘由。

正如杨灵芳所料,吴幼文和张巧娟互有好感,这几天频频约会。昨天在街上逛了一个上午后,两人一道吃了午饭。饭后,张巧娟觉得有点累,想要回家休息,吴幼文提议去公园逛逛。张巧娟也就顺着他的意思,两人去了公园。

让张巧娟没有想到的是,在公园里,吴幼文突然向她提出借3万块钱(旧币)。张巧娟以自己家庭经济一般为由,一口回绝。发现吴幼文露出不豫之色,张巧娟特地跑去买了份甜汤,想缓和缓和气氛。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实在让张巧娟大跌眼镜。吴幼文见周边游人稀少,居然对她动手动脚。一气之下,张巧娟将吴幼文推倒,跑回了家。原本满心期盼的这场爱情,竟然这么快就结束了,张巧娟思前想后,夜不能寐。第二天天刚亮,她就急匆匆地跑到许家,打算兴师问罪。

杨灵芳想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步田地。到了此时,也只能对张巧娟好言相劝了。

4

暗流涌动

夜半敲门的神秘来客,正是一年前不辞而别的吴幼文。

第二天起床后,杨灵芳忍不住旧事重提:“大兄弟,你上次来我家一趟,我好心为你介绍对象,挺好的一个姑娘,你怎么说走就走?”

“哈哈哈,事出意外,兄弟我也是没有办法,上峰有指示,不得不走啊。”吴幼文打起了哈哈。

许浩图朝杨灵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追问下去了。从言谈举止里,许浩图已隐隐猜到了吴幼文的身份。杨灵芳突然闭口不言,屋子里顿时静得有点吊诡。

瞥了许浩图夫妇一眼,吴幼文干咳了几声,压低嗓门,斜着眼说道:“兄弟的身份,你们应该猜到几分了吧。明人不做暗事,昨天一来可就把话给了你们。你们考虑了一晚,好歹给我个回话吧。”

“知道知道,我也指望着你带着我走走呢。就是,这个……”许浩图吞吞吐吐。

“守着娇妻不肯动啦,我再说一次,你的机会不多了。”

“哪能,哪能!大兄弟,您看老许这笨嘴笨舌的,喝茶喝茶。”听出点端倪的杨灵芳马上打起了圆场,“我们哪能不跟您混啊。你看我们这人笨手拙的,就怕给您添乱,是不?”

“你可一点都不笨!”吴幼文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要说这路是自己选的,不管到什么时候,可怨不得别人。更何况,共产党这才进城几天,到底能待多长,还真说不定。”

“我知道,这阵子是有不少风声。不过共产党也挺厉害的,下手也快,也狠。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还能应付过去不?”许浩图试探性地问道。

“怕什么?什么都怕,什么都做不成!现在的国际形势对我们有利,只要美国人肯帮忙,再来一场世界大战是很有可能的。”吴幼文看上去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压低声音说道,“现在各方面力量都动起来了,共产党主要想着安抚老百姓,烦神的事多着呢,是不是能够烦到我们头上来,不好说。这个时候没有点动静,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阵子,共产党抓了不少人,还有些自己登记自首去了。还有多少家底,能搞出多大声响,你能保证?”许浩图这时候胆子倒是肥了起来,说话也不打哆嗦了。

吴幼文站起身,走到许浩图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办大事就得冒险。”

“冒险不等于送死。现在这个形势,我估计,悬!”

吴幼文冷笑了几声,说道:“这才几天工夫,你的胆就这么小了。看来共产党还真有一套啊。行,强扭的瓜不甜,你当你的顺民吧。我还是那句话,路是自己选的。”说完,吴幼文站起身,作势要走。

“别,别,别,大兄弟,好说好说。我们不就想多问问情况嘛,心里没有底,没见过世面,您别见笑。”杨灵芳赶紧上前把吴幼文按回椅子,添上水,反身瞪了许浩图一眼。她不想这么快就把一条“活路”给堵死了,以她20多年的人生经历看,什么人当权当势,真是没有个定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更何况,共产党进城才一年多,这今后的事谁说得清楚。

“我是指明一条大路给你们走,怎么办,你们自己再考虑考虑。”说完,吴幼文起身离开许家,匆匆而去。许浩图耷拉着脑袋,没有吭声。杨灵芳没想到吴幼文这么快就丢下他们夫妇二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回倒是没有朝丈夫发脾气,她知道这条船不好上,上去了是顺流还是险滩,没有个数。

整整一天,吴幼文不见踪影。许浩图夫妇二人闭门不出,暗自在家盘算着主意……

第三天,天色已晚,许浩图正准备关门上锁,不想一道身影猛地冲了进来,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吴幼文。

“吓我一跳,你就不能慢一点好好走路啊。”许浩图嘴上埋怨着,心里却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看你是魂不在身吧。”吴幼文走进屋,语气不无嘲讽,“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这几天不在,去哪了?”

“不该问的别问。”

“好好好,你贵人事多,我不问。”

“我看你还是主意没有拿定。上这条道的人多了,人家都主动表示来了。要不是看在我们是老相识的分上,我早就答应人家了。时局紧张,你的时间不多了。”

“我是在想啊,这你得给我点时间吧。”

吴幼文放缓了口气,慢条斯理地说道:“你别顾虑太多,也别悲观,告诉你,我们手上的牌还远远没有打完。这次回来,也不是我一个人,等动起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哟,还是大兄弟对我们老许好,凡是有好事都想着我们。我们听你的。”在家闷了几天的杨灵芳思前想后,富贵险中求,感觉不如冒个险,这样死沉沉的日子是她万万不想要的。

“嫂子是个爽快人。老哥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想好了,我们夫妻二人,还能有什么其他想法?”见许浩图没有答话,杨灵芳生怕机会溜走,连忙回道。许浩图看了看杨灵芳,本来就没有什么主见的他,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张开嘴,蹦出个字:“噢。”

看着许浩图温吞水的样子,吴幼文快速走到里屋,拎起行李箱。他刚走出里屋的门,就被杨灵芳一把拦住:“大兄弟,你这是做什么啊,我们老许不是答应跟你一起干啦,你还不了解他,他就这脾气,三棍子磕不出一个屁来。你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还是先坐下来休息休息。”转过脸,杨灵芳对着许浩图嚷道:“你还不过来向大兄弟打招呼,我看你是烂泥巴糊不上墙啊。”

许浩图还没有起身,吴幼文倒是把杨灵芳肩膀一拍:“谁说我要走啦,我就是拿个东西给你们瞧瞧,也想请你们帮个忙。你不要乱喊乱叫的,被旁边邻居听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杨灵芳长吁一口气。在她看来,只要吴幼文不生气不走,她的日子就有好转的希望。

一根亮锃锃的金条出现在吴幼文手中,黄澄澄的,直晃眼。许浩图夫妇一下子看呆了。“怎么样,二位,我这次可不是空着手来的,跟着我干事,我肯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好好好!”许浩图连声答道,伸出手,想接这根金条。

吴幼文把脸一拉:“老哥,你可什么事都还没有做,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你这手倒是来得快啊。”

许浩图一哆嗦,手缩了回去。

“这根金条,你找个人,卖个好价钱。我这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以后再回来取钱。要是你干得好,这个钱嘛……”

“一定一定!”许浩图此时已经没有了迟疑。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吴幼文想着,也该是时候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两个月前,也就是1950年9月,吴幼文被国民党“内调局”任命为江苏调查处京(宁)沪调查员,同批还有3人分别被任命为华北调查处平津调查员,浙江调查处杭州调查员、浙东调查员。他们11月潜回大陆,主要任务是发展组织、收集情报、策应“反攻”大陆。除此之外,吴幼文还担负着一个特别“使命”:去绥远策反起义人士董其武、周钧等,建立绥远、北京、南京、杭州、香港之间的交通线。

根据上级指示,吴幼文回到大陆后的第一站就来到镇江,并伺机在镇江发展特务机构。经过一番迂回,许浩图接受“任命”,担任镇江站负责人。

次日一早,雾色正浓,路上空空荡荡,西府路24号的门悄然打开。一个穿着学生装的男子,低着头,裹着围巾,匆匆离去。门,旋即关闭。

5

山重水复

新中国成立初期繁重的工作,总是让董必成感觉时间不够用。自从11月接到上级密电以来,部署下去的几项工作几乎没有什么进展。各方面的信息少得可怜,这让董必成他们几个觉得“英雄无用武之地”。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转眼间,到了1951年春节。虽说天气仍然十分寒冷,但挡不住人们迎接新年的喜悦。除夕之夜,董必成陪同值班的民警一起吃了顿饺子,满屋子的欢声笑语。董必成觉得有点累,情绪也跟不上趟,便披了件大衣,踱出食堂。

城内外的鞭炮声一浪高过一浪。董必成的脚步很慢,一步一步,落叶被踩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老哥,怎么,还想着那事?”钱永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董必成的身边,顺势递上根“劳动牌”香烟。

“名字换了,还是那味。”董必成颇有些烟龄,把烟放在鼻下嗅了嗅,就着钱永祁递来的火点着了烟。

“是啊,从‘老刀’到‘劳动’,是得换。都已经是新中国了,哪里还能容得这些‘强盗’!”钱永祁提到的“强盗”,是原来“老刀牌”香烟壳上的画像,一个个盛气凌人的海盗不仅腰上别着一把刀,就连左手也拿着弯刀,右手同样没闲着,插着腰,不可一世地站在甲板上,面部表情非常凶狠,因此被称为“强盗牌”。

“表面上的‘强盗’没有了,被我们打掉了,赶跑了,但地下的‘强盗’‘土匪’不少啊。”董必成话中有话,“只要我们有一点点懈怠,他们就会兴风作浪,让我们不得安生,让人民群众过不上好日子。”

听了董必成的话,钱永祁心头一紧。新中国成立一年多来的日子的确不太平,形势不容乐观。1951年1月16日,镇江市军事管理委员会发布命令,限定反动国民党、三青团、青年党和民社党的骨干分子及一切特务分子,在7天时间内向政府进行登记,交出组织名单、文件档案和武器弹药。从1月21日至27日,前来登记的就有805人,缴获长短枪13支、子弹900余发。这个数字,让董必成和钱永祁着实大吃一惊。这仅仅是几天内主动前来登记的,还有多少潜伏不动的,或是陆陆续续从海外以及其他地区潜回镇江的,谁也不清楚。

对主动登记的805人进行细致梳理后,董必成没有发现与上级密电提及的“国民党‘内调局’派员来镇”有关的线索和信息。侦查工作进展得并不顺利,这让董必成心头的石头越发沉重。

“老哥,我觉得你也没有必要想那么多,最近从中央到地方抓得这么紧,我们这里也是一天不落啊。再说了,上面只是说我们这里是重要目标之一,没有明确说肯定来镇江。我们的人已经撒了出去,有动静应该就知道了。”

“这个我也想过。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从我们调查摸底的情况来看,有些‘老人’还是对共产党抱着怀疑的态度,对国民党抱有幻想,想着回到以前,真是做梦做不醒呢。”钱永祁有些恨恨地说道。

“这样的人还不少,对整个社会风气的影响也比较大。我们要把这些情况收集和整理下,迅速向上级报告,提请市委、市政府加大对重点反革命分子的打击力度,一方面是对潜伏敌人的警告,另一方面也可能促使他们有所举动,便于我们发现和掌握相关情况。”说到这里,董必成浓浓的眉毛向上挑了挑,猛吸几口清冷的空气,顿感舒服了许多。

镇江市公安局的报告引起镇江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新中国乾坤朗朗,岂能容得魑魅魍魉横行乱窜!3月15日、3月16日和4月27日,镇江市公安局在所驻人民解放军的支持配合下,集中3天时间,展开全面搜捕行动,逮捕了一大批反动党团特骨干分子,以及“反动会道门”头子和苏北逃亡来的反动地主、恶霸分子。

4月7日,一场声势浩大的万人大会在节孝地区(现京畿路)举办,人民群众纷纷登上讲台,控诉反革命罪犯陈立人的残暴行径。4月29日,5万多人参加控诉宣判大会,人民法院依法宣布反革命分子步鱼邻、马锡九死刑。5月4日,镇江地区在伯先公园举办反特展览会,前后7天吸引10万多人前往观展。

……

如同手中握着的细沙,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走。1953年新年钟声敲响之时,董必成接到调函,已兼任镇江市检察院检察长的他被赋予更加重要的任务。4年间,董必成先后破获50余起武装匪特案件,抓获一大批潜伏特务和武装匪特分子,缴获电台17部,长短枪117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

接替董必成担任公安局局长的是与他搭档4年的副局长钱永祁。临走前,董必成和钱永祁进行了事项交接,其中最重要的事项就是“内调局特务”一案,而这也是最令董必成挂念的事。

和董必成办理此案组成“铁三角”一样,钱永祁对于这起久侦无果的案件,也想着同样打造一个“铁三角”,把知情人的范围控制到最小,避免一着失当,影响全局。原来的政保股股长董云涌升任副局长,政保股新任股长张学成则顺理成章地成为“铁三角”的新成员。

时隔数年,案件终于有了突破。综合各方面情报信息分析,国民党“内调局”派遣王措毅,于1950年底潜回大陆。王措毅化名吴幼文,别名刘碧清、刘祥熙,平时行踪不定,多方活动。王措毅来镇江后造访的西府街24号,其主人许浩图、杨灵芳开始处于警方的严密监控之下。

1954年7月,张志平接替钱永祁担任镇江市公安局局长。接手局长一职半年多的时间里,他多次听取副局长董云涌、政保科科长张学成关于“内调局特务”一案的报告,扑朔迷离的案情令他感到压力重重。

一道道烟圈从会议桌旁轻轻飘去,晃晃悠悠,慢慢散开。屋里的烟味越来越大。

“把窗户打开吧。”张志平果断地摁灭手中仅抽了一半的香烟,“来来来,大家来谈谈对这起案件的看法。”

这时已经到了1955年4月,距离接到上级密电已过去4年半时间。张志平觉得有必要推动案件侦办,这一天,他找来董云涌和张学成。

从接手这起案件起,张学成就将此案作为政保股第一大案。1954年2月,政保股改为政保科。张学成更是一门心思盯在这起案件上。白天吃饭想,晚上睡觉想,几条来之不易的线索,日日夜夜盘桓在脑海中。董云涌则是从一开始就盯在这起案件上。几年的工夫转眼过去了,案件侦破终于初见眉目。

镇江1996年发生哪些血案(镇江大案连载古城谍影)(1)

“从这几年的调查情况来看,1952年上海市公安局转来了王措毅购枪的情况,1953年河北涿县(现涿州市)公安局转来王措毅干妈的信息,1954年淮阴区专署公安处转来1951年王措毅在新浦活动的有关情况,可是我们和各地公安机关对接,却没能抓获王措毅。既然许浩图、杨灵芳是王措毅潜回大陆后在镇江的主要关系人,是不是着手实施抓捕,这需要做个决断。我建议市局立即向市委和省厅请示,没有拖下去的必要了。”董云涌斩钉截铁地说道。

张志平把目光投向张学成。这时候他需要听取各方意见,集中大家的智慧,做到一击成功、万无一失。

“这个案子我们盯了几年,许浩图和杨灵芳没有正当职业,靠老本耗着,暂时还没什么动静。董局长以前也提议直接抓捕,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名堂,但省厅一直没有同意,是不是省厅掌握了其他什么情况,从全局考虑,才不同意我们的想法?”

“哦,你倒是说说看,省厅为什么不同意呢?”

“我哪知道!我只是感觉吧,省厅有个全局的大棋要下,我感觉他们似乎已咬住大鱼,但谁也不透露半点风声。我上次去汇报,他们还是老话,继续等,什么时候行动,按省厅的决定执行。”

董云涌插话进来:“学成所说的这些,充分说明省厅的慎重。我建议把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情况,加上我们的建议,特别是如果要实施抓捕,怎么样开展,先拟定个缜密的方案,同时报市委和省厅,报请领导决定,我们来执行吧。”

“行。你们两位都十分熟悉这起案件了,如果还是这个僵尸,不如想办法打开一个缺口。”张志平重重地拍了下桌子。

请示打上去,时间不长,就有了批复。江苏省公安厅同意对许浩图实施抓捕,但要求是“活口”,不能出意外。

6

原形毕露

从1954年下半年开始,镇江市继续深入开展镇压反革命斗争,半年时间,搜捕了漏网的反革命分子153人。

望着不时呼啸而过的警车,许浩图总觉得是奔他而来,却在他身边开走。就像一只老鼠被猫玩弄于股掌之间,一次次面临死亡,一次次又幸运地逃脱,永远不知道下一步是生存还是死亡。不知道多少次在梦中惊醒,吓出一身冷汗,这种滋味着实不好受。以前攒了点钱,现在用得也差不多了,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距离上次吴幼文,也就是王措毅来镇江发展他为站长,已经过去4年多了。那根金条换成的现金被他藏得深深的,就像见不得阳光的魂魄,永远隐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1955年4月,镇江市结合全市户口簿(册)更换工作,对实有人口再次核查、登记,对人员历史问题再次梳理,从中发现了一批有价值的线索。这对老百姓正常过日子没有什么影响,但一些问题人员则惶惶不可终日。

从苏南、苏北经过镇江码头去往各地的人员、车辆的检查比过去更加严密,空气似乎骤然变得紧张起来。

许浩图在家待了数日,突然变得烦躁不安,想出门走走,杨灵芳劝他不住。许浩图闲逛到苏北路三号码头,在旁边烧饼店里买了两只“草鞋底”,边走边吃。新旅社门外,一个商人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低声问道:“兄弟,想不想发财!”

“发什么财?走开!”许浩图见此人面生,不想搭理。谁料这人嘿嘿一笑,语气嘲讽地说道:“镇江人还真是木得很,送上门的财神爷都不接。”这人说着,随手递来一支烟。

听对方这么一说,许浩图心想,真有这样的好事?现在急需要钱,不如先探探对方底细再说。如果运气好,自己手头有王措毅金条换来的钱,如将此钱做成这笔生意,赚上一笔,再悄悄地还上去,既可以暂时摆脱经济上的困境,又能对王措毅有个交代,这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真是憋屈。

“到底做什么生意,讲下子撒!” 许浩图凑近前说道。

“此地不便讲,你啃了烧饼,我什么都没吃。不如这样,我们到宴春旁边的那家小馆子去炒几个菜,整杯酒,慢慢摆,要得不?”

听到“酒”字,许浩图口水差点淌下来。由于杨灵芳管得严,加上手头不宽裕,原本好酒的他已经好几天没喝上两口了。

“兄弟,听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对这里倒是蛮熟的嘛。”许浩图开始套起近乎。

“我是盐城人,来镇江做生意也有好几年了,对这里我自然熟悉得很。就看看这次能不能挑大家都发个小财了。”

说话间,许浩图朝这人的腰间瞟了瞟,鼓鼓囊囊,看上去挺有料。想着不管对方怎么说,先喝上酒,好做就做,不好做就把对方灌倒,趁其醉后,把钱财洗了拿走。

两人走进宴春酒楼旁边的一家淮扬菜小酒馆。店小二急忙跑出来,热情地迎接他俩入座,将茶泡上。许浩图大大咧咧地点好菜后,歪着头问盐城老板:“可以不?”

“可以的,我觉得你对吃的还挺有一套。”

“不是。好久都没有上馆子了!”

“兄弟,酒还是整点,上一壶,行不行?”

“来两壶吧!咱们有缘。要喝就搞个痛快!”

“好的!小二就按这老板说的准备酒菜,搞好就上。”

不一会儿,菜上齐后,店小二拿了一壶酒上来,许浩图眼睛一瞪大声吼道:“老子要的是两壶酒,怎么只上一壶?”

“老板,酒要慢慢喝,喝完这一壶,再上另一壶,好不好?”

“不好,两壶一起上。我们要对喝。”许浩图仍然坚持着。

“好吧!请你再上一壶然后开吃!”盐城老板笑着说道。店小二将另一壶酒拿上桌,许浩图接过,用嘴将壶口木塞咬开,仰头就咕噜咕噜喝起来。盐城老板叫道:“不要着急,拿两个碗倒出来,慢慢喝。”

许浩图一手按住酒壶,说道:“用不着,这样好!”

盐城老板仰头一喝就是二两。许浩图看老板没有提及生意,也就闭口不问,只顾夹肉喝酒,还反过来劝盐城老板吃喝,巴不得把他灌醉,自己想点办法直接拿钱开路,一走了之。但喝到二三两酒时,只见许浩图脖子一软,头磕在方桌上睡着了。

盐城老板连喊两声:“兄弟!兄弟!”再用手指伸到许浩图鼻孔前一试,冲着店小二喊道:“快,背到后面房间去!”

原来,盐城老板和店小二乃是张学成和另一名侦查员丁契秋装扮而成。不清楚许浩图家中是否藏有危险武器,为避免意外情况发生,张学成决定来个引蛇出洞。结果略施小计,成功将许浩图抓捕归案。

在酒馆后院,一间住宿勤杂人员的木房里,已被紧绑在木椅上的许浩图闭着眼,耷拉着脑袋,仍在昏昏沉沉迷睡中。张学成用木瓢在水缸里舀上一大瓢冷水,向许浩图脸上泼去。冷水刺激下,许浩图猛然惊醒,本能地想用手擦脸,却发现双手被捆着,动弹不得。丁契秋用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水珠。许浩图高声叫道:“做生意就做生意,绑我干什么,搞的什么事!”

“闭上嘴,再吼搞死你!”丁契秋用匕首作势在许浩图眼前一晃,许浩图不再吱声。

“许浩图,又名颜志强!告诉你,我们盯你有好几年了。我们是镇江市公安局的,这是我们科长张学成。你就老实交代自己是干啥的吧!”丁契秋冲许浩图说道。

“交代?我在外面逛得好好的,被你盐城老板骗到这里。我许浩图怕什么?我又没有做违法的事,你们公安局也要保护老百姓!”许浩图低着头,啥也不肯交代。

丁契秋突然用手将许浩图头发一抓,匕首朝他脖子上一划,阴阴地说:“老子看你这狗特务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装蒜是不是,快说,否则一刀剁了你是小事,你非要你老婆来看见你死在这里,你才说?好,我成全你。”

“住手!”张学成和丁契秋两人一惊一乍地唱起双簧。

“你这几年做了些什么生意?日子过得怎么样啊?”张学成轻声细语地问道。

“什么都没得做,瞎混混。”张学成的话戳到他的痛处,加上刚才丁契秋这么一吓,许浩图眼泪鼻涕一把就下来了。

没出息的家伙。张学成心里想着,随后又问道:“我看你日子过得还不错,家里老婆年轻又漂亮,你不是挺享福的嘛。”

“长、 长官,你就不要拿我开,开玩笑了,我们家那个母老虎啊。唉,不谈不谈。”

“不谈也行。我们就换个话题吧,说说你的那条‘黄鱼’?”

“什么‘黄鱼’?我、我、我,我不明白你、你在说什么。”听到张学成提及金条,许浩图的心一下子收紧,话也说不利落了。

“怎么,才几年啊,你这么健忘?那天早上……”

“我,我……”

“别吞吞吐吐的了,你以为我们找到你,没有点数吗?”

“哦,不是,不是,那是别人让我代卖的,跟我不相干。”许浩图支吾着,头上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真是别人托你卖的?那么到底是谁?说。”张学成提高了声音。

“是,是一位姓吴的老板。”

“姓吴,还是姓刘?

“姓刘,哦,不是,姓吴,也不是,都是!”许浩图吓得一怔,惊恐地看着侦查人员。

“你最好老实交代,我们可是有人证物证的。”丁契秋厉声说道。

“长官,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呀,我只是个老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啊!”

“真的吗?王措毅来大陆后可是第一个找的你啊。”

这句话犹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许浩图知道几年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如竹筒倒豆般,许浩图开始交代王措毅,也就是吴幼文来镇江前前后后的事。不过,自从1950年底王措毅从南京临时来镇江后,许浩图再也没有收到王措毅的信息,也不知道王措毅现在落脚何处。

主要人物不见了踪影,案件侦办好似进入“死胡同”。王措毅到底去了什么地方?藏身何处?为什么突然之间消失了呢?这给侦办人员留下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半年多的时光转瞬即逝。从许浩图被捕以后多次的审讯情况,结合杨灵芳的供述来看,基本可以肯定他们与王措毅之间已经有4年多没有联系了。

1955年12月,广东化县公安局发来的一封协查函,让案件侦破变得柳暗花明起来。来函内容极其重要,江苏省公安厅直接批转镇江市公安局局长张志平收阅。

镇江1996年发生哪些血案(镇江大案连载古城谍影)(2)

函件内容很是简略:

1955年11月,化县外来人口集训班一名成员,举报张大苗系台湾派遣特务王措毅。王措毅正在茂名县做采石工。12月,化县公安机关成功将其抓捕。到案后,王措毅拒不交代,口供反复无常。关押期间,还行凶击伤同监另一名犯人,公然抗拒监管。之后经过多次教育,方才交代部分问题。

“看来真是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啊!”张志平把押解王措毅回镇江受审的重任托付给了爱将张学成、丁契秋:“你们二人对许浩图实施了抓捕和审讯,对王措毅潜伏回大陆后的情况,特别是细节更加清楚。这次去广东押解路途遥远,一要注意安全,无论是自身还是人犯,都不能发生意外;二要和当地公安机关做好对接,除了书面材料外,要多接触审讯民警,了解细节,为我们继续开展审讯工作提供参考;三要做好劝导教育,要让王措毅认清形势,丢掉幻想,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

肩负着组织的重托,张学成、丁契秋于1956年3月下旬乘上南行的列车。到达广东化县后,按照张志平的嘱咐,积极开展各项工作,并于4月11日将王措毅押解回镇江。

正如此前所料,王措毅被押解回镇江后气焰十分嚣张。他在公安局看守所大喊大叫:“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可是守法公民!”

为了撬开王措毅的口,张志平连夜召集碰头,运用集体的智慧商讨审讯方案。碰头会上,决定由副局长董云涌直接参加审讯。

董云涌的名字,王措毅早有耳闻。得知将由董云涌来审讯自己,王措毅多少有点心虚。不过他相信只要自己能坚持住,应该没什么事。

第一印象,董云涌的穿着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有些土。不过,他眼神里透出的锐气,却让王措毅微微拧起眉头。别人看人可能只看表面,而王措毅看的是一个人的精气神。

“董局,他就是王措毅。”坐下后,丁契秋咬咬牙,朝王措毅射来一道寒光,接着在董云涌耳旁小声说道。

董云涌鼻孔里嗯出一声,冰冷的目光盯着王措毅观察了一会儿,面无表情地开口:“姓名——性别——年龄——籍贯——”

按惯例,董云涌将王措毅的基本情况问了一遍。

王措毅表情淡漠,很配合地回答着所有问题。

“王措毅,你知道自己为什么坐在这里吗?”惯例的话问完后,开始进入主题。

王措毅淡淡一笑:“不知道。”

“哼。”旁边的丁契秋冷哼一声,“董局,这个人一向很顽固,很嚣张。”

董云涌冷冷地一抽鼻子:“我专喜欢对付顽固的人。王措毅,我劝你最好老实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有任何的侥幸心理。”

王措毅笑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董局长吧?我倒想问问,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地把我请来,我犯了什么罪?”

“请?”董云涌轻轻摇了摇头,“纠正一下,我们不是请你来,是对你进行逮捕。”

“嚯。”王措毅冷笑道,“逮捕,请问有逮捕令吗?”

董云涌闻言,朝旁边的丁契秋使了一个眼色。

丁契秋站起身,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张法院签发的逮捕令,送到王措毅眼前:“看清楚了,这就是对你的逮捕令。”

看着这张货真价实、盖有法院鲜红大印的逮捕令,王措毅瞳孔微微一缩,之后却是一笑。

董云涌脸上不禁流露出一丝凝重之色,这个人的心理素质看来非比常人啊。要想从他嘴里掏出有用的东西,恐怕得经过一场艰难的“恶战”。

砰的一声响,丁契秋狠狠一拍桌子,喝道:“老实点,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的欲加之罪,呵呵。”王措毅再次冷笑道,“我倒想看看,你们凭什么证据来定我的罪。”

“你少嚣张!”张学成猛地站了起来,“董局长面前,还不老实交代,那是自寻死路,是以人民为敌,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们别浪费时间了,我什么也不会说。既然你们能罗列出我这么多罪名,那就自己找证据。有本事你们就无口供给我定罪,否则的话,你们就是栽赃陷害!”

“你……”丁契秋有点恼火。

董云涌抬手压了压,让丁契秋少安毋躁。他用锋利的眼神盯着王措毅,声音很是威严:“王措毅,你这样的人我见识多了,别以为你不说我们就定不了你的罪。告诉你,既然我们找你来,并下了逮捕令,肯定是有证据的,负隅顽抗对你没有好处。还是那句话,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这句,董云涌腾起身收拾东西,出了审讯室。

……

天亮了,旧的一天过去,新的一天开始。

审讯室。

“1949年,在浙江棉山,中国人民解放军抓获一名国民党军队的俘虏,后来这名俘虏因病获释。他没有感谢解放军对他的宽容,相反去了台湾,一头栽进国民党特务机关的怀抱……”董云涌的声音不紧不慢,像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无关现场的每个人。

王措毅的身子明显发抖。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这段历史已被公安机关掌握得一清二楚。他们究竟还知道多少?王措毅的自信心在一点点坍塌。

“让我们再看看这个人被释放后做了些什么吧。他走投无路,在南京卖馒头。在此期间,他认识了一个叫张涛的人。因为张涛的资助,他得以活了下来。”董云涌的声调依旧平缓,娓娓道来,语速越来越慢。

这越来越慢的语速,在王措毅听来,犹如一把钝刀子割肉,越来越疼,越来越痛……

随着审讯的深入,王措毅终于低下自负的头颅。

1949年5月,王措毅随蒋军残部逃至浙江棉山县山区,被解放军俘获,后因病获释。6月,王措毅回到南京,寄居在叔父家里,帮助卖馒头,经常衣食无着。有一天,王措毅在下关遇到旧日同事张涛。张涛见王措毅生活顿困,便资助了他一笔钱,让他做做小本生意。

手里有了钱后,王措毅便去上海做生意,经人介绍,认识了国民党“内调局”特务赵洪图。7月,王措毅来到镇江,入住西府街24号,企图策划反革命活动,未果。

此后数月,王措毅积极发展旧同学、旧同事加入反革命组织,收藏枪支,并企图建立电台,在北京、唐山、天津、张家口等地进行反革命活动。1950年3月初,王措毅来到深圳,经“黄牛”引渡,到达香港。3月下旬,王措毅辗转前往台湾基隆,见到了国民党“内调局”高官,并在那里接受特殊训练。1950年11月,王措毅接受指令,潜回大陆开展特务活动。

1957年1月10日,江苏省镇江地区中级人民法院做出终审判决:

王措毅,解放前充任蒋匪保安团上尉指导员。1950年11月先后在镇江、南京、新海连市等地建立三个“调查站”。本庭认为:王措毅解放后继续筹组反革命活动,多方设法偷越国境,受敌特训练、并被指使潜回大陆,发展建立特务组织,罪恶实属严重,应予严惩。判处王措毅无期徒刑。

看到这纸判决,已经升任镇江市公安局局长的董云涌长吁了一口气。从1950年到1957年,历经四位局长的不懈努力,这起“间谍案”终于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采访手记〈〈

这起“间谍案”的卷宗,保存在镇江市公安局国保支队。穿越近70载的时光,那厚厚三袋卷宗与我凝目对视,心头不禁涌动起别样的滋味。一页页泛黄发脆的卷宗背后,烙印下一段风云诡谲的岁月,记录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近代警察在镇江出现,距今已有100多年历史。新中国成立后,人民公安在巩固国家政权、维护社会稳定、促进经济发展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正是一代又一代公安人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才谱写了“平安镇江”建设的壮阔诗篇。

回首往事,总是让人格外感怀。新中国成立后,镇江公安民警面对的是市容肮脏破败,社会治安混乱,百业凋零,民不聊生的局面。正是老一辈公安人艰苦创业,筚路蓝缕,在那样一个特殊的年代,才有了社会秩序日趋稳定,百姓生活日渐安定的治安环境。他们无私奉献的情怀,艰苦朴素的作风,矢志不渝的信念,值得后人永远记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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