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什么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什么衣锦还乡）

【原创】【首发】图文：黎海滨（湖北武汉）

本文提要：

你在外面当了大官，本想衣锦还乡，摆摆架子。哪知你回到了家乡，老家的老老少少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内心其实瞧不起你。因为他们全都知道你的小时候的种种糗事，以及你家里人的底细，所以，老家的小孩子见了你，也敢当面直呼你的小名，而你只能脸上堆着笑容，不能生气，不能发脾气。

配图：武汉两江灯光秀~

人到中年，我闲读元散曲，读到《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颇多感慨与感悟。

项羽在打下咸阳以后，放弃了这个建立霸业最好的地方，急急忙忙地要回到楚地去，理由是“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当时就有人嘲讽他说：“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史记·项羽本纪》）这种短浅的目光，最终导致了他的失败。

刘邦就不一样了。他为了江山，可以说什么都可以不要，什么事都可以做得出来。连项羽把他的父亲绑到阵前，以要烹煮他的父亲来威胁他，他都可以说：“我们曾经约为兄弟，我的父亲就是你的父亲。如果你一定要烹了你的父亲，请分给我一杯羹。”

他也要回乡去夸耀夸耀的，但那是在他平定天下，当了皇帝之后。

《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从一个乡下老农的视角，戳穿了汉高祖刘邦“衣锦还乡”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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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睢景臣

社长排门告示，但有的差使无推故，这差使不寻俗。一壁厢纳草也根，一边又要差夫，索应付。又是言车驾，都说是銮舆，今日还乡故。王乡老执定瓦台盘，赵忙郎抱着酒胡芦。新刷来的头巾，恰糨来的绸衫，畅好是妆么大户。

〔耍孩儿〕瞎王留引定火乔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见一队人马到庄门，匹头里几面旗舒。一面旗白胡阑套住个迎霜兔，一面旗红曲连打着个毕月乌。一面旗鸡学舞，一面旗狗生双翅，一面旗蛇缠葫芦。

〔五煞〕红漆了叉，银铮了斧，甜瓜苦瓜黄金镀，明晃晃马镫枪尖上挑，白雪雪鹅毛扇上铺。这几个乔人物，拿着些不曾见的器仗，穿着些大作怪的衣服。

〔四煞〕辕条上都是马，套顶上不见驴，黄罗伞柄天生曲，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更几个多娇女，一般穿着，一样妆梳。

〔三煞〕那大汉下的车，众人施礼数，那大汉觑得人如无物。众乡老展脚舒腰拜，那大汉挪身着手扶。猛可里抬头觑，觑多时认得，险气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杯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秤，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糊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

〔尾声〕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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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曲作者睢景臣是从一个乡下人的眼中去看的，这个乡下人又是汉高祖的老熟人。皇帝的銮驾排场在他眼里是那么可笑，皇帝的权威，在老乡亲的眼里也没有那么神秘，倒是汉高祖小时候的许多糗事，都还历历在目。所以，从他嘴里说出来，就特别有趣。

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刘邦亲自带兵平定淮南王黥布乱，于是顺道回了一趟故乡江苏沛县。那可是皇帝的銮舆，其声势之大可想而知。

皇帝回乡，沛县地方政府高度重视。先是发沛中儿童一百二十人排练歌舞，在酒宴上表演。

欢迎宴会上，刘邦亲自击筑，唱了那首著名的《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衣锦还乡后，刘邦天天与父老乡亲饮宴，谈故旧为乐，住了十几天才走。

这就是历史上盛赞的“高祖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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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钟嗣成《录鬼簿》载：“维扬诸公俱作《高祖还乡》套数，惟公（睢景臣）〔哨遍〕制作新奇，诸公者皆出其下。”

其他人的《高祖还乡》是怎么写的，不知道。而睢景臣的《高祖还乡》，大概胜在立意的巧妙。有的事，平平道来，不容易出彩。换一角度去看，就会有所不同。比如同样的事情，在儿童和成人的眼中就完全不一样。

〔三煞〕之前，是一个乡下老农眼中的皇帝排场，一点威严都没有，反而显得那么可笑。

先是社长排门告示，说要应付什么“车驾”“銮舆”。老农不懂，只看见村里那些有点头脸身份的人在忙碌着。终于，“瞎王留”引着一伙“乔男女”，吹笛擂鼓地去接驾了。先看见的，是些奇奇怪怪的旗，然后是奇奇怪怪的仪仗，最后，皇帝的銮驾终于在“车前八个天曹判，车后若干递送夫”和“几个多娇女”的簇拥下到了。

〔三煞〕是一个转折。从老农眼中的“那大汉”下车，大家罗拜，到他突然认出这是一个熟人，一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小混混的时候，真是“险气破我胸脯”。

这个老农为什么气破胸脯呢？原来，所谓的“汉高祖”，就是村庄东头那个乳名叫“刘三”的混小子！

紧接着，〔二煞〕〔一煞〕，乡下老农历数“汉高祖”小时候的种种劣迹。——你姓刘，你的妻子姓吕；你原本是个小小的亭长，还贪酒；你岳父是个教书匠，常到我家打零工，给我喂牛、耕田。你家穷得揭不开锅，经常到我家借米麦。你爱占小便宜，换田契时，你多秤了我家三秤麻；还酒债时，你少量给我几斛豆。

而且，这个老农言之凿凿：我不是乱说啊，那些糗事，“明标着册历，现放着文书”，都有据可查呢！

〔尾声〕最有趣的，就是结尾那句“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

——你就说你是刘三，谁还会把你揪住，改甚么姓，更什么名，要叫做“汉高祖”。

闹到最后，老农都不知道“汉高祖”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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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是通过一个老农的口，表现了对皇权的否定，至少，摘去了罩在它头上的光环。在封建社会中，这样的作品还是不多见的。

闲读元散曲《般涉调·哨遍·高祖还乡》，我仿佛看破了“衣锦还乡”的真实涵义——哪有什么值得夸耀的风光脸面，只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而已！

对于国人的“衣锦还乡”情结，民谚中有一句劝诫语，叫做“做官不打家乡过，三岁孩儿叫乳名”。这句民谚的意思是说：你在外面当了大官，本想衣锦还乡，摆摆架子。哪知你回到了家乡，老家的老老少少表面上对你客客气气，内心其实瞧不起你。因为他们全都知道你的小时候的种种糗事，以及你家里人的底细，所以，老家的小孩子见了你，也敢当面直呼你的小名，而你，只能脸上堆着笑容，不能生气，不能发脾气。

读到这里，你是不是对“衣锦还乡”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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