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园葡萄架下谈恋爱 他在夜店和相亲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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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师曹再飞,

从2019年开始的每个周末和节假日,

都会去人民公园相亲角读爱情诗,

他曾被嘲讽“脑子瓦特了”,

甚至一度遭遇驱赶。

然而3年后,他成了相亲角的“熟人”,

大爷大妈们成为他的“读诗伙伴”,

95后、00后的学生们把这里当做文艺圣地,

上海著名的夜店和美术馆,

也接连邀请他前往。

一条采访了曹再飞,

他觉得相亲角是最没有爱情的地方,

“我只是想用一点幽默去抵抗一些荒谬。”

自述:曹再飞

撰文:刘亚萌

责编:倪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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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再飞正在读诗,身上挂着扩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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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肩接踵的相亲角,到处是“寻有缘人”广告摊

我第一次来人民公园相亲角是在2019年初,在附近办完事后随便逛逛,谁料进去了之后大受震撼。

春节期间,好几万人,挤都挤不动,整个公园北部满满的广告摊,树上挂着、台阶上放着,伞上摊着,还有人拿在手上,挂在胸前。而且居然还分区,什么“国际区”(有海外留学背景)、“本地区”和“其它区”。

最令我惊讶的是广告内容,太直白了,列着年龄、收入、房产,甚至具体到房子在什么地段、车子是不是沪牌,以及身份证号码前几位都有要求。

可能我属于旧时代有点浪漫主义的人吧,就觉得非常受刺激,怎么相亲角完全像是个交易市场的样子?那我就有了在这里做点事情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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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再飞的行头:白色小板凳、扩音器、诗集、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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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人来人往,习惯了他的存在

我决定读诗。准备了一些行头,板凳,扩音器,几本诗集,用一个购物袋装着。

人民公园里面一个扇形的小广场,几十平方米的空地,还有树荫,我小板凳一放,人往上面一站,捧着书就这样念起来。

第一次肯定很紧张,它跟在学校讲课完全不一样,周围人来人往,都是不认识的。我读的是艾略特的《荒原》,它的开头很符合当时的季节,“四月是最残忍的……”,很长,读了半个小时,浑身是汗,站在板凳上腿还有点抖。

后来我几乎每个周末和节假日都会来,从2019年4月到现在,总共有上百次,因为疫情暂停了一段时间。我住在嘉定,坐地铁过来需要1个小时,不过习惯了也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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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路过的大爷大妈拿起诗歌翻看

右:一位阿姨正在抄写曹再飞带来的诗歌

弥尔顿《夏娃的爱情》

质疑的声音肯定是有的,各种冷嘲热讽,甚至严重一些的,还带有敌意。

我自己在上面念诗,是听不到的,后来有学生过来帮我拍摄,就有人问学生,说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受刺激了?上海话叫“脑子瓦特了”。

也有人觉得你是有图谋,是不是想当网红?是不是用这种特殊的方式来相亲的?我就说不是,我只是过来读诗而已。

我看他们的征婚小广告都放在地上,那我也用A4纸打印了50多首爱情诗。塑封压膜,也在小板凳前面摆了一大片,大概有七八个平方,很壮观。

路过的人就会奇怪,你怎么会拿这么多相亲广告过来?凑近了看之后发现全是爱情诗,他们自己也会拿起来看,小声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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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被禁止摆在地上

曹再飞仅打印了一张个人简历放着

后来市容管理的过来了,要把我的诗歌都收走,说相亲广告能摆地上,但是爱情诗就不能,我觉得蛮荒诞的,但是又很无奈。在我的恳求下,他们把诗歌还给我。

后来我就只打印了一份我的简历放小凳子前面,诗歌就摞在旁边,路过的人感兴趣,可以翻一翻。

我尽可能不去冒犯,我知道我这个行为,跟整个相亲的氛围是格格不入的。

之前是有些社会工作者来这里做调查,发生过一些不愉快。那我就有意识地和这些大爷大妈们保持距离,也不去打探什么,每次读完就走,互不干扰。

其实相亲角成功率并不高的,一般需要两三年才能匹配的上比较满意的,老人们也把这里当做一个打发时间的场合,你来的多了,会经常碰到熟脸。

这样大概三四个月之后,我发现周围人开始有些接纳我了,甚至有人自己主动走上来,表示要念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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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先生主动提出要读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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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女士来读了两次,这次念的是戴望舒的《雨巷》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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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80岁的雕塑系退休教师周嘉政

念诵的是泰戈尔的《假如我今生无缘遇到你》

“就让我永远感到恨不相逢

让我念念不忘

让我在醒时梦中都怀带着这悲哀的苦痛”

有位陈先生,他的摊位就在我面前三四米的地方,我来的时候,他会偶尔冲我点点头,好像说“来了啊”这种感觉。有时候远远看见管理的人来了,他也会提醒我把东西收起来。

有天下午,他面前也没什么人,我在那儿读得慢,他就过来跟我说:“小伙子,你让我来读一首”,然后他就选了一首普希金的诗《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你大概可以猜想,他也是有文化的人,而且是受苏联文学影响的那一批。

王女士的性格很热情,她好像以前是中学语文老师,来给儿子相亲的,在这里待了2年了。来我这里读了2次,徐志摩的《再别康桥》,戴望舒的《雨巷》,特别深情,比我读得都好。

就还蛮感触的,他们从一开始的质疑,容忍我的存在,到现在会有释放出很多善意。

后来我的一些学生和同事们知道了,也来参加。我的同事李晓峰教授,是策展人和艺术评论家,他喜欢海子的诗,另外还念了《儿歌三百首》,是周星驰《西游降魔传》里面的,“孩子孩子,为何你这么坏,欺负欺骗,为何你做出来” ,很好玩。

雕塑系退休的周嘉政老师,快80岁了,特地从家里打车来到人民公园,他站到板凳上时我特别担心,因为那个凳子太小了,怕他跌倒,读诗之前他还有个报幕,说希望大家支持这个读诗活动,蛮令我感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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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学生们前来读诗

学生们和志愿者陆续都有,有的学生连续来了十多次。一般年轻女孩来读的时候,围观的人就比较多了,会有人频繁地问她们是不是来相亲的。

年轻人多是自己在网上挑好了喜欢的诗歌,然后来现场读,还有一位女生自己写了好几首,“即使隔着玻璃,我也想触碰到你”,属于年轻人的那种悸动。他们来这里念诗,也是一种情感宣泄,雀跃啊哀伤啊,就很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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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巨鹿路一间夜店读诗

后来有人会邀请我去美术馆读诗,我站在一个白色的雕塑台上,感觉自己像是一个会发出声音的艺术品。

也有朋友邀请我去夜店,在巨鹿路一个还蛮有名的酒吧,夜里11点,底下人还在蹦迪呢,我上去的时候一束光打下来,周围渐渐就安静下来。当时我读的是北岛的《白日梦》,蛮符合那个氛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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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再飞书柜上的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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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窗台上读诗

我是在90年代上的大学,中国80年代有过一阵诗歌的黄金年代,会写诗的人就像摇滚明星一样受欢迎,等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就处在这个黄金年代的末尾。

当时我们南京艺术学院,苏童在里面做辅导员,后来写书出名了就离开了,宿舍楼里就流传着他的传说。

我们一个班里,10个人中有2个人是有文学梦的,大家没钱买书,都是去图书馆借诗集来看,所以诗歌对我来讲是意义很丰富的东西。

工作后我搬了很多次家,每次搬都要扔些书,唯有那几本诗集是我一直都带在身边的。诗歌总能勾连其我最柔软的情感,20年前我读海子的诗是一种心情,现在再读,那种心情又会立马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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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材用完之后,曹再飞在锅碗瓢盆上进行绘画

今年3月份,上海疫情比较严重的时候,公园读诗活动就停了。

不能出小区,也不能出楼道,内心是有点压抑的。每天上午的时候,我就在窗台边读诗,对自己也是一种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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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控期间,土豆发芽了舍不得扔,把头都想“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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蔬菜稀缺,每一次下刀都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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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购来的鸡蛋,作为绘画灵感

蔬菜是比较稀缺的,成了奢侈品。土豆发芽了,舍不得扔,我每天看着它在长,今天的芽比昨天的更高了一些。扔还是不扔?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心里面非常纠结。

我就把这两个土豆画下来,趴在桌子前其实是我本人,用夸张的手法,把头发都想秃掉了。

切菜的特写场面,小心翼翼的,我把手指头放在前面,似乎下不去手,带有一种危险感。

我和家人团购了一些鸡蛋,手里抓了几个举在空中,背后是窗外的蓝天白云,就根据这个画了一幅。手中拿这么多鸡蛋,好像要掉,但不拿这么多,你又担心不够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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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厨具上作画

我没想到会封2个月,到一半的时候,从工作室拿的画框用完了。因为这一阵子经常烧菜,每天和锅碗瓢盆打交道,就想到有多余的厨具,可以做画材。

主要画的是窗外的绿树,以及蓝天白云,画这些让自己心情很好。后来我发到朋友圈,有邻居看到了觉得很稀奇,送来两把菜刀,我就在上面画了五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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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再飞在东画廊举办个展《日常戏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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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有“土味幽默”的创作风格

普遍来说,生活在上海的艺术家,趣味比较国际化,作品偏干净、洋气。我老家在安徽宿州,虽然在上海生活了十几年,还是带着小镇青年城乡结合部的趣味,喜欢那种范伟式的“土味幽默”。

一个来自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人,总想模仿大都市里的洋气和国际化,这种碰撞里有种反差,有一种憨厚和可爱。

中国现实城市经验里有大量的这种“半洋半土”,经典的欧洲雕塑,放在草地上,通常来说都会画些鸽子在旁边。我没有,我画了几只鸡在那里啄食,立马感觉像是在一个农家小院里,让人觉得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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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画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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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屁股一抬,桌上的物品就会滚落

大概过了40岁之后,可能家庭和事业比较稳定,我有这个余裕退一步,来观察周围的世界和审视自己的生命。

然后就越发觉得日常生活里,有一些荒谬的不合理的东西,可是大家好像都习以为常。我就会很在意这些东西,用一些幽默的手法去解构。

趴在桌子底下的人,其实画的是我自己,他在找什么东西,好像屁股一抬,桌布会被扯下,随后西瓜、苹果、桃子和刀都会滚下来似的。感觉桌子底下的人,得缩着,小心翼翼,才能维持住这种日常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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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满水的塑料袋,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剑麻戳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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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的局部动作,与日常家畜和食材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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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作里经常出现无意义的“石头”

我画了好多个透明的塑料袋,装满水的,提着走在剑麻地里,随时可能会被戳破,细微之处的岌岌可危。

拎鹅的场面,我小时候经常看到,鹅的脖子很长很柔软,这样拎着是没关系的,可是呢,它被拎着也挺无奈的,人有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有段时间猪肉价格暴涨,我画过一个男人的背影,徒手拿着一块猪肉,他还穿着正装,站在一个窗帘前面,很郑重又很好笑。

石头是在我的作品里经常出现的。一个中年男人抱着一块大石头,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抱着,很奇怪,这个东西又沉重又没有意义,还把自己给遮蔽掉了。不过其实很多人就是这么生活着的,抱着的可能是欲望啊、社会规范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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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画作与读诗行为结合在一起

其实在相亲角读诗,也是我的一个行为艺术作品。这跟我的绘画语言是一以贯之的,简单直接,似乎就是踩在一个白色凳子上,很日常化,不过是用漫长的时间来完成这个作品,它放置在相亲角那个场景里,就有一种荒诞感。

我们日常生活中,可能要面对很多荒谬的,同时又被合理化的事物。有时候你努力了,也改变不了它,会觉得无力,就像我去相亲角读诗,不可能改变那些人的观念的,反而别人会觉得你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但是我觉得,起码要让自己保持敏感和警觉吧,尽量的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们自己不能麻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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