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自己受戒了(人生总要有些可爱的记忆的)

忘记自己受戒了(人生总要有些可爱的记忆的)(1)

读汪曾祺的作品像是在聆听一位性情恬淡、和蔼温柔、见识广博的老先生讲故事,娓娓道来,饶有趣味。

汪曾祺师从沈从文,沈从文曾给施蛰存写信:“新作家联大方面出了不少,很有几个好的。有个汪曾祺,将来必有大成就。”而当时汪曾祺还只是笔试阶段,在西联大新作家中崭露头角而已。

汪曾祺后来果真出息,被誉为“抒情的人道主义者,中国最后一位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创作类型很广泛。

《受戒》便是所著作品中的一篇短篇小说,作品描写了小和尚明海和农家女小影子之间天真无邪的朦胧爱情,虽说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但描写两个孩子之间的爱恋的篇幅却只占了整个作品的五分之二而已。

汪曾祺的作品里总带着几分重温旧梦的缱绻,他的文字总是离不开人间烟火,凡俗一切都在其中,却又常带着恬淡简适,让人读完心生愉悦,留韵良久不禁回味。

有人说如果你觉得生活开始不容易了,读一读汪曾祺的文字,你会发现生活其实还是有不少美好的,譬如读完《受戒》。

他只顾自己一一说来,散散淡淡的讲。《受戒》创作时,他说这是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少时他曾随父在乡间小庙住过半年多的时间,那是他暮年时怀念的时光。

汪曾祺说:“我不喜欢布局严谨的小说,主张信马由缰,为文无法。”

于是《受戒》字字读来,这“信马由缰”写来的故事,倒不像是他的梦,更像是赠给读者的梦。

忘记自己受戒了(人生总要有些可爱的记忆的)(2)

《受戒》漫画

大抵相似的凡凡俗俗
  • 当和尚

明海出家在庵赵庄荸荠庵,那是个很怪的地方,哪里怪了?

这个地方的地名有点怪,叫庵赵庄。赵,是因为庄上大都姓赵。叫做庄,可是人家住得很分散,这里两三家,那里两三家。庵本来是住尼姑的。“和尚庙”、“尼姑庵”嘛。可是荸荠庵住的是和尚。

确实是挺怪的,大多“庄”呀“村”什么的起名,赵家庄或赵家村的,若村里有个庙有个庵,那也是赵家庵,赵家庙。可“庵赵庄”偏不是。

像是随心所欲的叫了,就好像门口捡了条狗,偏偏起了个“阿虎”“大狼”“乖宝”的名字。

这样的“怪”读者正有兴趣呢,作者不写了,一拐回头说明海出家的事。

明海从小就确定要出家的,为什么呢?不着急,先听下去。

他的家乡出和尚。就像有的地方出劁猪的,有的地方出织席子的,有的地方出箍桶的,有的地方出弹棉花的,有的地方出画匠,有的地方出婊子,他的家乡出和尚。

人家弟兄多,就派一个出去当和尚。

明海家田少,老大、老二、老三就足够种了。明海是老四。他七岁那年,他当和尚的舅舅回家,他爹、他娘就和舅舅商议,决定叫他当和尚。他当时在旁边觉得实在是在情在理,没有理由反对。

当和尚好处很多。一是可以吃现成饭。哪个庙里都管饭。二是可以攒钱。

其实做和尚的好处还有三,攒了钱可以还俗娶亲,不想还俗也可以就着钱买几亩地。

这么说来明海确实没有反对的理由,若不去倒显得有些傻了。于是明海跟着舅舅去庵赵庄当和尚。

当和尚可不容易,一要面如朗月,二要声如钟磬,三要聪明记性好。

舅舅说:“当和尚要下点本——念几年书。哪有不认字的和尚呢!”

于是明子就开蒙入学,读了《三字经》《百家姓》《四言杂字》《幼学琼林》《上论、下论》《上孟、下孟》,每天还写一张仿,村里都夸他字写得好,很黑。

我奶奶不识字,小的时候我奶奶就夸二娃写的字比我好,她说二娃的字看着舒服。

我猜村里人觉得明子的字好,大概也跟我奶奶差不多。

“很黑”两字读起来,生活的细枝末节,在汪曾祺的笔下真是满纸的活泼,调侃里皆是生活。

忘记自己受戒了(人生总要有些可爱的记忆的)(3)

  • 相遇

过了一个湖、好大一个湖!

只这么一句,谁过湖?过的什么湖?湖长什么样?不知道。却是读者也跟着喊了一嗓子“啊~”一般。

过了一个县城,县城热闹,明子什么都想看看,被舅舅一劲的推着走。要去坐船。 船头蹲着一个跟明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正在剥一个莲蓬吃。

明子听见有人跟他说话,是那个女孩子。

“是你要到荸荠庵当和尚吗?”

明子点点头。

“当和尚要烧戒疤欧!你不怕?”明子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含含糊糊的摇了摇头。

“你叫什么?”

“明海。”

“在家的时候?”

“叫明子。”

“明子!我叫小英子!我们是邻居。我家挨着荸荠庵。——给你!”

小英子把剩下的半个莲蓬扔给明海,小明子就剥开莲蓬壳,一颗一颗吃起来。

看到这儿,想起小时候如果有人来我家走亲戚,大人谁谁谁的能看不见的大概都不用看见,喊一通就行。如果有小孩那就不一样了,第一次见面必然是要像个主人一样,给他们分好吃的,带他们一起玩。

主人公相遇总该有点什么波澜,大多故事里的爱情都有个什么情节开端。汪曾祺却以一个莲蓬开始,像是你侧耳专注的听,他自顾撮一口茶,“不慌。再慢慢给你讲。”

忘记自己受戒了(人生总要有些可爱的记忆的)(4)

不尽相同的人间烟火

荸荠庵

门前是一条河。门外是一片很大的打谷场。三面都是高大的柳树。山门里是一个穿堂。迎门供着弥勒佛。不知道是哪一位名士撰写了一副对联: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

开颜一笑笑世间可笑之人

小和尚日子很清闲。一早起床,开上门、扫地、烧香、挑水、喂猪等教念经。

庵里一共六个人,连明海在内,五个和尚。除了明海和他的师爷爷,其他三个和尚仁山、仁海、仁渡皆各有所长。

仁山就是明子的舅舅。

是当家的。不叫“方丈”,也不叫“主持”,却叫“当家的”,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他确确实实干的是当家的职务。

庵里做法事也放债,放债。有的时候,谁家死人了,就只请两个,甚至一个和尚咕噜咕噜念一通经,敲打几声法器就算完事。很多人家的经钱不是当时就给,而是秋后才还。

而庵里还放债呢,租、债一向倒很少亏欠。因为租佃借钱的人怕菩萨不高兴。

方丈有三本账本,记得都是这些。

和尚们做法事放焰口

一场大焰口过后,也像一个好戏班子过后一样,会有一两个大姑娘、小媳妇失踪——跟和尚跑了。

听老一辈的人讲,每年耍花灯的都会躲在我们村竹林里换装打扮,有一年我们几个娃娃就去看,发现拌花灯的姑娘是男扮女装,亏我那时候还觉得他的头花好看。

仁海是有老婆的。每年夏秋都来住几个月,因为庵里凉快。

庵里有六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他老婆。

仁渡聪明精干,大师兄的账本半天算盘算不清的,他眼珠子转两转,早算得一清二楚。

仁渡还会唱小调,众人听不够,催着他唱。

姐儿生的漂漂的

两个奶子翘翘的

有心上去摸一把

心里有点跳跳的

……

这个庵里无所谓清规,连这两个字也没人提起。

他们还打牌。斗纸牌,搓麻将都会。

牌客除了师兄弟三人,常来的事一个收鸭毛的,一个打兔子兼偷鸡的,都是正经人。

读来不经一笑,这还是“正经人”?估计明子都不这么觉得。

仿佛又是读了一纸“荒唐”,这略洒一二的幽默,人物形象早已跃然纸上。

汪曾祺对生活的洞察,就这么用最平实的言语跳脱出了勃勃有趣的意境。

五分之二的桃源爱恋

荸荠庵和小英子家是邻居,明子老往小英子家跑。

要说写爱情什么的,《受戒》里处处不动声色,又处处是情。

明海找小英子,在秧高到低下头看不见人的地里,一听见非常脆亮的嗓子在一片浓绿里唱: 栀子哎开花哎六瓣头哎…… 姐家哎门前哎一道桥哎……

明海就知道小英子在哪里,三步两步就赶到,赶到就低头薅起草来。

听明海喊打场号子。赵大娘、大英子都夸好,小英子非常骄傲地说: “一十三省数第一!”

朦胧的情愫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悄然生根。

她自己爱干这生活,还拉了明子一起去。

她老是故意用自己的光脚去踩明子的脚。

像极了读书时候我们班胖子喜欢扯班花的头发一样,都是“故意”的。

明海看着她的脚印,傻了。

五个小小的趾头,脚掌平平的,脚跟细细的,脚弓部分缺了一块。明海身上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 觉,他觉得心里痒痒的。这一串美丽的脚印把小和尚的心搞乱 了。

小英子知道明海来荸荠庵就是来当和尚,可明子去受戒,小英子还是会问。

“不受戒不行吗?” “不受戒的是野和尚。”

待到了庵里,迎门就是两块大牌,一块写着“放戒”,一块写着“禁止喧哗”。庵里和尚在吃粥,一点声响没有。

她看见明子也坐在里面,想跟他打个招呼又不好打。想了想,管他禁止不禁止喧哗,就大声喊了一句:“我走啦!”她看见明子目不斜视的微微点了点头,就不管很多人都朝自己看,大摇大摆地走了。

《西游记》有句歌词“说什么王权富贵,道什么戒律清规”,大概就是唱的这个意思了吧。

受完戒,明子就成了真正的和尚。

和尚可以娶亲,方丈石桥还有小老婆。

划了一气,小英子说:“你不要当方丈!” “好,不当。” “你也不要当沙弥尾!” “好,不当。”

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 “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 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

小英子的心思,明子的回应,这可能是爱恋里最短的告白,也最真的告白了吧。

而这样的对话读完,嘴角不禁上扬。“还真是直接呢”

青春岁月里,多少爱恋就是因为不敢直接而遗憾啊。

汪曾祺喜欢用短句,文字里也多是句号。短句灵活,一下跳进读者的脑袋里,流利且亲切,读起来便活泼有生气。假如这个故事讲的绵绵长长,也许就没有了这份气息与情态了。

忘记自己受戒了(人生总要有些可爱的记忆的)(5)

写在最后

《受戒》是一个关于纯纯爱恋的故事,没有有爱情发展的铺垫,没有感情的曲折,甚至没有过多的着墨描写,可它却让人想读了再读。

汪曾祺说,这是写他的一个梦,不知道他的梦里是这样的桃源还是这样的爱情,但在我看来,它是给读者一个回忆过往的梦。

尘世凡俗,是人间烟火,也是心中桃源,汪曾祺用《受戒》梦了一回,又将这场纯美的梦赠给读者。

没有堆砌,也不华丽,人生最初的爱恋不就是这样的简单纯粹么?

汪曾祺说:“人活着,就得有点兴致。”

经历了人世的复杂,他却成了一个可爱的老头子,天真的像个孩子,贪吃、贪玩,对生活充满兴趣。不管正经历什么,也不消沉,少忧虑。

大概人生就应该这样走下去 ,可凡人琐事、市井人生,有多少人能像汪曾祺这样明白呢?又有多少人能像小英子一样勇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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