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二月河(追忆二月河先生)

二月河(凌解放)先生的父亲凌尔文和我岳父任世清都是山西昔阳县人。1947 年,作为南下工作队同在平定县集训,后随刘邓大军来河南。两人同一条船过黄河后分手,十多年后在南阳相遇。两人老乡战友同事,三者集其一身。

先生和文哥(我妻哥)早有交往,我跟着文哥认识先生。先生成名后赠文哥的书,我大都先睹为快。先生笔下刻画的人物,令我赞叹不已。我看先生,高山仰止。早年虽有多次近距离接触机会,大都是随文哥一起,我称先生“解放哥”。先生对我,也只是大哥对小弟的点头招呼而已。

文哥说,解放哥的父亲;凌尔文伯伯参加革命早,经历过残酷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日本投降那年担任昔阳县县武委会主任(相当于县武装部长职务),我岳父仅是昔阳县沾尚区一普通工作人员。凌伯伯“文革”前病退时职务是邓县人武部政委,我岳父已经是县委书记。我曾问岳父凌伯伯的职务为何二十年内无甚变化,岳父语焉不详,不得其解又问文哥。文哥不确定说,也许是成分问题。这个疑问,读先生《密云不雨》一书后,方知内情。先生在书里说:“这绝对是命运的捉弄,父亲的大半生都生活在一种有毒的氛围中。爷爷因“他兄弟参加革命”被划为富农。他在革命队伍中又因为爷爷“是富农”而郁郁不得志——到底

是谁牵连了谁?别说父亲,我想了半个世纪,至今摸不透其中道理。”

初识先生,是与家庭有关。我与先生生有工作方面的交往,则是2008 年我当选省十一届人大代表以后,先生作为国大代表列席省人代会,还经常参加市人大常委会组织代表视察活动,这样我有机会和先生多次接触。我称呼他“解放哥”。面对众人疑问,先生会对大家解释说,是两家老人关系,属于世交。

缅怀二月河(追忆二月河先生)(1)

图1 2008 年冬,我和二月河在南阳石油二机厂

我开篇就介绍二月河先生家人和我岳父家的关系,是想告诉读者,我和先生,确实有点关系——先生是兄长。

从文学角度说,先生是文学大家,我充其量是一介文学爱好者;犹如一座高山和一垉黄土,相差巨大。

我认为,先生是兄长,是师长,我还把先生作为朋友。

呵呵,虽然勉强,却也是三者集其一身。

先生的伟大,在于他的著作。

先生写作,用的是心血,个中艰辛,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先生写第一本书时头发大片脱落,俗称“鬼剃头”。我岳父见状说:解放那孩(孩,读四声,是山西昔阳人称呼晚辈用语),费劲了!

关于先生的成就,已有无数人叙述和总结,我在这里重复,无疑是拾人牙慧。我想说的是,社会上有人对先生作品的异议。

先生去世后,我曾经看到朋友圈转发某君文章《二月河欺骗了所有的人》,对先生作品提出十宗罪。整篇充斥政治话语的批判,令人想起WG中的打倒一切。现在网上搜索,仍然能够看到。同样内容,换个马甲,以不同题目保留。以当下网络管理现状,这篇文章能够堂而皇之地留下,肯定有它存在的需要。我在这里不敢妄下评论。

“君子和而不同”,但愿写这篇文章的人是一位君子。

先生对于批评的超然态度,耐人寻味。

先生说:孔子讲“殷有三仁”,箕子、微子、比干。三仁者不同道,仁而已也,何必同?

先生还说过:“看一个历史人物是好还是差,不是看他的出身、阶级成分,要看他在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上是不是做过贡献,这是一个大界线;在发展当时的生产力、调整当时的生产关系、改善当时人民的生活水平上有没有做过贡献;在科学技术文化、发明创造上有没有做出贡献。”先生据此直白说:“我为什么要歌颂康熙雍正乾隆?因为他们对于当时民族国家的团结做出过贡献。”

先生文章发行数量之多,已经无法统计,这还不说难以估量的盗版书(先生曾笑言盗版的钱可以修一座飞机场);先生作品拍摄的影视剧有数,看到它的人无数。人民群众喜爱先生的文章,人民群众喜欢先生文章改编的影视作品,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先生说过,“读者爱你,就拥有一切;如果不爱,一切都是痛苦的。”

“二月河开创清帝史,世间再无凌解放”;

“只因天生二月河,九州无处不雍正”。

这两句话是人民的心声。

能获此殊荣,唯有先生。

先生伟大的另一面,是他的平民性。

先生成名之后,像我这种有傍名人想法的大有人在,找他签书合影者趋之若鹜,甚至拿盗版书找他签名。先生则是来者不拒。

我拿与先生合影在朋友圈炫耀,不想引出多张其他人和先生的合影。令我吃惊的是酒肉朋友韩君,他和先生毫无交往,在地摊购套盗版《康熙大帝》作敲门砖,先生居然接见签字并和他留影。由此可见,先生淡泊名利,平易近人,视金钱为粪土。与当今名人气盛、拜金之风气大相径庭。君不见,某前央视名嘴,拿脸做敛钱机器,站家门洞见人,略谈几句话,照张相就收费数千元,被人诟病。

先生不修边幅,早年我去他家,先生身穿背心手摇蒲扇跟人说话;参加人大会议,先生也是平常衣着。我曾经问他参加重大活动穿西装打领带否,先生说,穿过,那玩意儿人穿着拘束,不自在。

先生性情淳朴厚重,偶尔会流露出纯真的顽皮可爱。我岳父家有一套台湾版《辛亥革命》,其包装精美内容新颖。先生每去家里,都要翻看。那种爱不释手,欲得之又难于企口的神情令人忍俊不禁。终有一天,妻哥请先生和一位姓连的战友去家吃饭,先生微醺,临走时把书夹腋下说:任叔,这本书我拿走了。我岳父微微一笑说:你喜欢看书,拿去便是。多年后,先生说起此事,自嘲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

先生父亲凌尔文伯伯去世,文哥陪岳母带众弟兄吊唁。那天参加吊唁人很多,先生忙得不可开交。岳母问起后事安排,先生说:“樊姨,待会儿我给你详细汇报。”文哥说走时,岳母说:“别急,解放说还要给我汇报呢!”后来我把这件事情作为笑料讲给先生。先生顿足说:“哎呀,当时忙得晕头转向,确实忘记汇报了。现在拿你电话打给樊姨,我给她道歉。”

先生似乎不善言语。人代会期间,照例有记者采访,先生面对摄像机,谈及国计民生,也只是寥寥数语的大实话。没有我所期望的那样妙语连珠和侃侃而谈。

缅怀二月河(追忆二月河先生)(2)

图2 2010 年,先生在河南省人代会

2008 年,我再次当选人大代表,电视台约我谈当选感言。我请教先生。先生说,你从当选代表的荣誉感和代表的责任感谈起,着重谈责任。

寥寥数语,让我受益匪浅,圆满完成电视采访。

先生是共产党员。2009年,先生为“中原文化宝岛行”活动去台湾。见面会上,有记者发问:“先生属何党派?”二月河郑重回答:“我属共党,全家都是。而且我是一位优秀党员,全国先进工作者。”先生的回答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为自己是共产党员的自豪和慷慨,通天达地。后来在一次春节团拜会上大家说起此事。有人问先生,你在台湾这样说话,不怕人家不高兴?先生哂然一笑说:有啥顾虑的?他们都是被我父亲那一辈人撵到台湾岛上去的,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大家听后更是笑成一团。先生最后也笑说,我跟着省委书记去,我们是客人,台湾还有我许多读者,我当然说话注意分寸。记者这样问话,不管用意如何,我直接回答,省去多余话。

先生说过,看中国五千年的历史,唯有中国共产党伟大。毛主席领导我们推翻三座大山,让中国人民站起来;邓小平的改革开放政策,让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不再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是成为国家强大和人民富足的现实。先生更是对党的十八大以来的方针政策赞不绝口。先生在全国人大会议发言,从历史角度谈到反腐,用“蛟龙愤怒,鱼鳖惊慌,春雷震撼,四野震动”评价反腐力度。先生受邀在不同场合讲话,从历史角度谈到反腐,赞同和支持党的反腐败运动。

先生被人们誉为“反腐作家”,绝非浪得虚名。

先生说,“我已经三次参加我们党最高的代表会议,十五大、十六大、十七大,我都很荣幸地当选为党代表,来和全体代表共商我们党的大事、国家的大事。连续三次出席党的最高会议,对任何人说,都是值得骄傲和自豪的事情。”

先生还说:“我的使命感很重。我不是社会学家,也不是政治家,我是一个作家。如果说作家应该是思想家的话,我是有思想的人。尽起义务我是可以,参加会议能起多大代表作用?我感觉“代表”这两字很沉重。作为作家,我参加会议主要是学习,聆听中央的指示,更多地对于社会民族前景,包括对于社会的进步,能够从党的声音上有更多的感悟,从代表参加会议讨论中汲取更多的营养。”

先生是党龄50 年的老党员,端的是一位不忘初心的真英雄!

纵观先生一生,大节无亏,小节不纵。

窃以为,坚定的信仰,是其主要因素。

我写追忆先生这篇小文的过程中,想了很多。

中国的传统文化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等,经读书人的文化传承,作为民族精神之氧,融入民族血脉,代代相传,成为中华民族的优秀基因和知识分子的精神支柱。中国知识分子历来有浓厚的家国情怀,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重道义、勇担当。看中国共产党百年历史——知识分子接受先进思想,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结合,把一个积贫积弱,任人欺负宰割的国家,转变为屹立于世界之中的社会主义强国。这也是为什么对整个世界来说,中国的成功经验不能复制,只能学习和借鉴。

先生作为优秀知识分子中的一员,为社会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

先生除了清朝系列的作品外,还有许多著作,散文,随笔之类的作品。有兴趣的朋友,我推荐读先生的自传体著作“密云不雨”。这本书是先生内心家国情怀的表白。我不止一次读它,先生对国家民族,对父母和家人的诚挚感情,深深打动我。读到某些段落,心有同感,常常忍不住眼睛一热。先生另外一本著作“人间世”更值得一读,这本书共计收录先生的杂文、随笔120余篇。它是先生的人生笔记,从中能够看出先生的人生轨迹,思想形成过程。

先生的诗和画,也颇有特色。先生道行极高。出言即是佛言,张口就是哲理。他的题画诗不受形式的拘束,不拘一格,率性而为。如天马行空,肆意挥洒。先生的诗和画如此洒脱,成为现代诗词和书画中的一景。

我岳父去世后,文哥请先生撰写墓志碑文,先生慨然应允,并将此题名为“任公神道碑铭”。文哥追忆说:“解放嫂子曾经给我说过,解放为写这篇文章很费心思,连续几天深思熟虑认真推敲,几次深夜披衣起床。嫂子问他干啥呢,他说想到了几句话先记下来,睡起来怕忘了。写好后一再修改,最后他亲自誊清,娟秀小字有五六页之多。郑重交给我时,深情款款地说:玉文,这几张纸费了我不少精神。人说写碑文伤神,我信这话,但我要对得起任叔,他待我好。从今往后,我只写两篇碑文,另一篇是留给你凌伯的。”文哥说:“解放这番话说得我心里沉甸甸的,深情厚谊铭记于心。” 文哥还说:“咱爸的墓修好后,我曾经陪解放哥去位于十二里河墓地(南阳市卧龙墓地)。他笑着说,二月河来到十

二里河,咱和这地方有缘。见到自己呕心沥血写的文字变成了实实在在的碑文,解放哥很高兴。他手抚摸石碑说:咱们是熟人,来,再认识认识。任叔叔,解放来看您来了!我当时眼泪哗地掉下来。不知道他是给咱爸问好,还是给这些他亲手写下的文字打招呼。我想,应该是两种情谊兼而有之吧。”

缅怀二月河(追忆二月河先生)(3)

图3 《任公神道碑铭》手稿

前些年我写《我的岳父》一文,不由自主地想把“政治思想”这个词与他联系。我试图从“政治思想”入手,希望用溢美之词,笔下生花,把岳父的“政治思想”写得高大正确,让读到文章的人,对他心生敬意。 只是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如实的词语。清明祭祀之际,我特地细读先生为岳父撰写的《任公神道碑铭》。洋洋洒洒千余字,找不到岳父“政治思想”方面的闪光亮点。例如讲到岳父1960年在唐河“大寺”关押被审查期间,把家里送的吃食和香烟与同志分享;下乡劳动回家,岳母给他做一碗饺子,他会招来儿女每人嘴里塞一个……

随后有个和先生独处机会,我向先生请教岳父的“政治思想”如何写。先生沉吟片刻,最后笑说:“你说的这个事儿,还真不好回答呢!”

先生乃当今著名作家、一代文豪,“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的诚实和谦虚诚然可敬可佩。但是先生博览群书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著书立说达到汗牛充栋的地步,居然因为这个问题被我问倒,是先生谦虚还是“政治思想”含义复杂?

都不是,是先生欲言又止。

也许,答案就在先生自述文《密云不雨》中。

当年先生赠文哥这本书,文哥问其书名含义,先生说,沉积厚重而不语。

以后在另外场合又说起这件事情,先生笑说,现在有些事情不好说;或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先生还有一篇《箦床前的追忆》,也是纪念我岳父的文章,刊登在当时《南阳日报》上。

缅怀二月河(追忆二月河先生)(4)

图5 先生《箦床前的追忆》手稿

我唯一对先生有歧见的地方,是他对自身疾病的态度。

读先生自述文章,先生父亲凌尔文伯伯对“吃”的论述,还有先生吃东西时的那种豁达豪放,让我捧腹大笑,更是令我神往。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对于饥饿的恐惧,刻骨铭心,对于食物的向往,终生不忘。关于“吃”的观念,特别是“吃相”,我与先生有很多相似之处,惺惺相惜。

我乒乓球友刘先生的岳父;老红军蒲琳,早年在南阳市联合街军分区家属院,跟先生家十几年邻居。刘先生住岳父家,跟先生相熟。刘先生回忆说,先生喜食猪头肉,是街口一推三轮车卖猪头肉流动小贩的常客。猪头肉一是便宜,二是解馋。先生早年晚上看书写作,常拿它做夜宵。

先生晚年患糖尿病。按现代医学观点,糖尿病人应该接受正规治疗:监测血糖,使用降糖药物,规律饮食等。先生不以为然,我行我素。有年冬天,人大常委会组织代表去西峡县视察新农村建设,晚餐桌上剩有几个牛肉小烧饼。他给服务员说,都包起来拿到我房间,晚上写东西饿了吃。第二天我们乘中巴车下乡,我坐后排,看到前面人耳朵在阳光照耀下通红,唯独先生苍白。就拿数码相机拍下,拿给他看说:解放哥,你有糖尿病,看你耳朵颜色,是血管微循环差。你晚上不要吃恁多面食。先生笑答:你们医生就会定下许多限制,既然想吃,说明身体需要。

先生如是说,只是嘴硬,其实他也承认不节制饮食对身体的影响。他在《密云不雨》文中说,吃的副作用也有:我五十岁之后得了糖尿病。我总结起来看,这个病是职业造就,又吃又坐,运动少成了毛病。先生对糖尿病的认识也非常深刻,他曾经把社会上的腐败现象与糖尿病作比喻。他说,腐败的状态跟糖尿病差不多,无声无息地就来了,没有很大痛苦,但并发症出来就不得了。

先生仙逝,据报道是心脏问题。糖尿病作为基础病,肯定与脑血管病心脏病有关联。先生享年73 岁,按照现在标准,未达中国人平均寿命,属早逝。

窃以为,如果先生注意糖尿病治疗,也许还能继续享用人间烟火。

可惜没有如果,只有后果,而且是严重后果。

多年前,先生在谈到自己的疾病时说,“我承认我不是太阳,我只是一个小星星,没有不落的太阳,也没有不落的星星。”

先生对疾病的藐视,对于生死的豁达超然,不是我们常人所能理解。

也许,先生是天上的文曲星,在人间已获得巨大殊荣,没有必要在下界继续盘桓。

先生去世后,网络上有许多纪念先生的文章,大都是来自知名的新闻媒体或知名作家文人。这些文章,凡是我能够搜集到的,我都一一拜读,下载保存。他们把先生看作是大师,是师长,是兄长,是朋友。他们对先生的追思,升华到的高度,我不能企及,唯有赞叹。

我写的这篇纪念先生文章,记述的都是些不起眼的细微小事,很难描述先生的伟大。读我这篇小文的人,会耻笑它行文诘诎聱牙,立意浮浅稚拙,耻笑我不知天高地厚,妄称是先生的朋友。

我却相信,先生在天之灵,博大的包容之心,会容忍我的狂狷。

先生去世三周年之际,作此小文纪念。

解放哥,在那边可好?

初 稿 2021-12-1

修改 2022-11-9

作者简介

缅怀二月河(追忆二月河先生)(5)

作者照片

王贺伟,笔名汪河。

河南镇平人,蒙古族,职业医生。喜欢读书,退休后封刀,在电脑上练习输入法,作为延迟脑萎缩的手段,时有作品发表。

属于一介不入流之文学爱好者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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