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

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1)

简介:

会昌六年,乐天与世长辞。临终前,他遗嘱,不归下王圭,葬于香山如满之侧。

我想,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有一个理由。

除诗词与部分历史事件属实,其他情感皆为虚构!

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来面基!

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2)

逢郎欲语低头笑,碧玉搔头落水中

乐天一袭青衫,满面愁容,眉毛都拧在了一起。愁苦本是人之常情,不过在人家拜天地的时候,他不免显得尤为突兀。

我今天就不该来,乐天郁闷至极。

房梁上鲜红的绸缎,喜服上华贵的牡丹,这一片喜气叫乐天头脑晕晕乎乎,一杯接一杯地灌了满肚酒。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乐天被新郎官抢了新娘子。可谁又知情呢?

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

乐天先前欠了人家人情,这一次,又欠了人家人命。乐天不知拿什么来还,焦头烂额,只好先请大恩人来喝一杯以示感谢。难道酒鬼心里只会想这些么?

管弦乐曲吟吟作响,牡丹花深浅缭乱,乐天和微之花前月下对饮,也有了几分浪漫。闲聊了一会人生哲学,乐天终于想起了正事。他立到微之面前,双手端杯,眼神里满是真诚,“先前对元兄多有得罪,白某还未赔礼,如今元兄又在危难时出手相救,救我家人性命,白某感激中也惭愧不已。元兄是正人君子,白某却是小人之心,无以为报,以后我这性命,便是元兄的了。”说完,乐天恭敬行礼,敬上这杯酒,然后低着头,紧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微之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笑意吟吟,慢悠悠地接过酒,慢悠悠地开口:“我喝不下了。”乐天脸上开始泛红,连忙起身想接过酒杯,可那手刚靠近就被微之握住了,那熟悉的触感,让乐天手足无措。

“白兄的心意元某懂了,你我之间,以后不必再行如此大礼”,微之一瞬不瞬地盯着乐天的眼睛,转而叹了口气,“不过你要记得,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乐天只当他是出于礼貌的谦虚,敬重地应了一声,然后大大咧咧地笑开了。

“元兄,不如你我以后当兄弟吧。”乐天突然冒出一句,之后又认真地补充了一下,“最好的那种。”

微之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好像很为难的样子。

乐天连连挠头,刚褪下去的红又一股脑压回到了脸上,“那个,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一说。”眼睛里却掩饰不住失望。

微之摇了摇杯中的酒,看了看那张恳切的脸,半晌才开口道,“我又没说不可以,只是...我才不叫你哥哥。”

乐天反应了一下这话的意思,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你为难的是这个,那好,元兄,不,微之,以后你就是我这世上最好的朋友。”他接着在微之一脸的郁闷中一直笑一直笑,差点背过气去。

乐天长微之七岁。相比乐天的锋芒毕露直率无畏,微之在刚正不阿中更多了几分谨慎。乐天尤早已名噪诗坛。在他遇到不同凡响的微之后,才知道终于找到了知己。两人很快如胶似漆。

“微之,你幼时是什么样的?”乐天想知道这个十五岁应明经科考试一举及第的才子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微之抿了一口薄酒,没有表情,“我八岁丧父,由母亲携往舅家抚养,寄人篱下。我都忘记了,只记得那时自己拼了命的读书。”

乐天怎能不知道寄人篱下的日子要受多少苦,怪不得觉得微之比自己成熟的多。

“微之,你真的抛弃了初恋么?”想到他的感情传闻,乐天便忍不住好奇。

良久,微之才应了一声,“嗯”。至于为什么,他一直讳莫如深。

“那你呢,乐天,三十二岁了还不娶亲,没有心上人么?”

“有啊,她叫湘灵。虽然出身寒门,却蕙质兰心,我十九岁时就喜欢她了。过几天我便回符离娶她。”乐天又自顾自地陶醉上了,一陶醉就一杯接一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可怜的微之已经烂醉如泥。

乐天把微之扶回自己的房里,他坐在床边,借着月光仔细地观察了起来。微之身形比他高大了一点,面部棱角分明。眉毛凌厉粗重,像是假的,乐天还特意上去拂了一拂验证一下。眼角微微上提,鼻子高挺,嘴角圆收,嘴唇很薄,生的这么俊秀看起来就是薄情人。这身材,这腿,乐天把他全身打量个遍,低声感叹,我要是韦丛我也愿意下嫁于他啊。乐天和衣躺在他旁边,努力平息了下心情,逐渐入眠。没料到这烂醉之人翻身一扑,胳膊和腿都压在了乐天身上,头也刚好抵在乐天耳边。他开始喃喃地呓语,后来又胡言乱语,一股酒气和着他身上的熏香,让乐天再也睡不着,整晚一动都不敢动。

第二天微之睁开眼睛,正对上那两把扇子一样的长睫毛。看见两人这拧在一起的姿势,微之第一次慌乱了。他扑腾一下坐起来,险些掉下床。看着乐天凌乱的衣衫,还有那看似一夜没睡的疲惫相,微之怯怯地问:“我昨晚..昨晚没做什么吧。”

乐天起身,十分困惑,“做了什么?胡言乱语算不算?”

“我..我都说了什么?”微之一把扯住乐天的袖子,内心忐忑不安。

乐天想了一会,摇了摇头,“我记不得了。”

微之松了一口气,脸色也好了许多。乐天暗自觉得微之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个女子。

这一年,冬天来的特别早,像是一场梦。而乐天就在这场梦中回了老家符离。微之每次饮酒,都是两盏杯子,一支曲子,做什么心里都空空的,唯独计算乐天回来的时日,他比谁都清楚。想着乐天成亲的样子,娇妻美丽的样子,微之勉强扯出一丝苦笑。我倒想看看,狂放不羁的乐天成了亲,还会不会这般与我无理取闹?

得知乐天回来的时候,微之官服未脱就匆匆跑去白府,直拖得满院尘土飞扬。乐天看着面前灰头土脸的微之,怔愣了一下,转而喜笑颜开。两人多日未见,自然而然地聊开了。

“微之,我在家时想起你上次说的‘教本’之事,重视给皇子选择保傅的确是有效的政策,微之你的想法总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微之,我在家时琢磨了你说的把诗歌创作同民政紧紧联系起来,成为我们手中的谏诤之具。以后我们还可以共同探讨。”

“微之,我在家时终于想明白了你那首和诗。”

乐天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说来说去都是微之。

“微之,我回家后满脑子都是你,你有没有想起我啊?”终于乐天想起了旁边还坐个人呢。

“那倒没有”,微之似乎对那炽热的目光视而不见,“只是没人请我喝酒了而已。”

乐天却是会心地笑起来,一点也不恼。

“那个,乐天,你的新娘子呢?”微之终于问出了心中盘桓已久的问题。

“我没娶。我把家搬到这了。”

“她嫁人了?”

“没有。”

“微之啊,我也抛弃了我的初恋女子,以后我再没办法笑话你了。”乐天故作轻松。

“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微之有些急。

“那你曾经又是为什么?”

良久无言。

最后乐天开口打破了沉默,“我对不起她。”顿了顿又说,“微之,等春天一到我们一起去游洛阳。”

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3)

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作夫人

所谓洛阳,千年帝都,牡丹花城。龙门山色,马寺钟声。乐天与微之在这红绿荫中交游,十分惬意。

“微之啊,我们死后,都葬在这龙门东山琵琶峰吧,同登科,同署官,同心友,同相怜。”乐天说着说着就忧伤起来,他这人想什么就说什么。

“好啊,我答应你。乐天,致仕之后我们就住在那边的香山寺,信奉弥勒,不知那时还喝不喝得到酒。”微之心满意足地指了指前方的寺庙。

“当然喝的到,除非我们再也喝不动。”乐天抓起微之的手,游遍整个东山,再也没松开。

回都之后,就快要参加“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大试了。二人忙着应试,见面的机会必然少了许多。微之那一页书已经读了两个时辰了,眼睛在那一行字上来回溜达,就是生生地看不下去。除了上朝,已与乐天半月未见面了,也不知他最近怎么样,还是不是经常在月下饮酒,又是和谁在一起饮酒。越想越心神不宁,索性将书仍在一边,熄灯上床了。辗转来反侧去,终于在深更半夜后,疲惫地入睡了。

次日清早,微之刚出大门,再一次慌乱了。

对面那个人一身官服慵懒地斜倚靠在大门上,晨光落在他的五官中央,瞳孔里泛着暖洋洋的金色,脸庞上露出漫不经心的温柔,他整个人像是脱离了尘世的仙人,干净自然,毫无修饰,毫无隐藏,让人看了一眼,心里就再放不下别人。

除却巫山不是云,微之如此想。

看见微之出了门,那人不顾形象地招手,把刚才那美好意境破坏的无影无踪。

“微之,我搬家了,看,就搬到你对面。”乐天得意洋洋地指了指,仿佛一个等待表扬的孩童。

“什么?你竟然从常乐里的私宅搬到了这朱雀门东二巷靖安里?你这是为什么啊?”

“为了来看你。”

“......”

“这样我们就每日都可以见面了。下了朝我便去找你一起看书。”

“......”

这段生活是乐天与微之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还未有隔阂,未有别离。他们二人常常一读书就忘了时间,读到兴处便携笔就试,相互切磋,不必分胜负,只是相顾一笑,眼里有江山,也有彼此。

乐天写给微之诗,名字都是《寄微之》,而微之回的却都是《酬翰林白学士》,这点让乐天很不乐意。称呼这么见外,你在怕什么?乐天每每这么问,微之都不作答。最理解乐天的唯有微之一人,而乐天,却发现自己从不理解微之。

这次大试,微之名列甲等,科试第一,留在京城担任左拾遗,乐天乙等,罢校书郎,被派往周至县担任县尉。

离别那天,只有微之来送。微之很不放心乐天一人独自面对官场的曲意逢迎人情世故,总是叮嘱了又叮嘱,啰嗦了又啰嗦。乐天这一次出奇的没有说很多,安安静静地听,并时不时地表示自己牢记在心了,也许他是不想微之太过担心。

“不得哭,潜别离。不得语,暗相思。两心之外无人知。微之,你觉得这诗怎么样?”乐天试探地问。

“这不是你写给湘灵的么?”

“啊...是呢。是啊。”乐天别过头,轻轻叹了一口气。

微之目送他离去的背影,恍然出神。

周至县土地贫瘠,气候恶劣,好在没有洪涝灾害,也没有叛军劫匪,是个安稳的地方。不过越安稳,就越不容易出政绩,派来的县尉都是数十年都不会更改。乐天初来乍到,日日体察民情,奔走逢迎,几天下来就已憔悴不堪。晚上处理完一堆折子,终于有时间歇一歇了。也不知道那京城的人过的好不好,他怎么就不知道给我写封信呢,真是薄情人。乐天考虑着,该给谁写信能打听到微之的近况呢?王叔文还是刘禹锡?不行不行,他们也不是经常能见到微之。算了,真苦恼,还是写给微之本人吧,就这一次,下次绝不会先给他写。

微之,我刚来十日,就苍老了不少,估计又长你七岁了。可怜我每日奔走,尘土都挂满了青袍。这里寄出一封信真是多有不便。现在凉暮风雨天,你要多加衣,免着凉。

最后想了想,乐天提笔:《寄元拾遗》

这以后乐天每天有事没事都在惦记,信寄到了没有,微之看了没有,他给我回信了没有,回信到了没有。这样有了念想,每天过着也不至于太苦。

这天乐天照例问一句有没有来信,身旁的师爷也习惯了,礼貌地回答,“大人,要是有来信我会马上送来。”说完露出十分同情的眼神。看来是大人的心上人在京城啊。

得知信来时,乐天连忙放下手中的饭筷,索性连铅刀都没有用,直接撕开了。第一眼看见那三个字,乐天真是哭笑不得。

《酬乐天》

好你个臭小子元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偏要和我过不去。乐天嘴上骂着,心里却小人得志般的美滋滋。

微之说,昔作芸香侣,三载不暂离。逮兹忽相失,旦夕梦魂思。

微之,我又何尝不怀念我们芸香相伴的那三年,我又何尝不盼望回到那段举案相伴的日子,我又何尝不日日梦见你。

就这样两年了,乐天三十六岁了,依然是孑然一身。感情上再痴再傻的人,如今也该知道自己的心思是什么了。可是心上人不在身边,只有寄情于花草。乐天无论多忙,都挤出时间来亲自给这花浇水施肥修剪枝桠,有时坐在花前安静地休息,有时对着这几根秃杆疯言疯语。有下人会好心提醒他:“大人,这花叫蔷薇,不叫微之。”乐天淡淡一笑,不解释也不改口,只是空叹一声,“少府无妻春寂寞,花开将尔作夫人。”第二天府中上下都嘀嘀咕咕地传遍了,县尉大人要娶那株蔷薇花当夫人。

蔷薇花开的时候,乐天回京了。终于见到日思夜想的微之,乐天却学会说话小心翼翼。怕被对方知道自己的心思,怕失去。

“微之,听说你一到职立刻接二连三地上疏献表,一直论到西北边事这样的大政,宪宗皇帝还亲自召见你了呢。微之,你果然奉职勤恳又见解独到,乐天真是钦佩至极啊。”

“微之,名流杨汝士有一小妹,我对她一见钟情,回来便是要喜缔良姻。”

“微之啊,我也没逃脱这门第之风,以后我再没办法笑话你了。”乐天像是自嘲,又像是叹息。

微之,我不能娶你,也不能嫁你,只想回到你身边陪你,不管别人怎么说,不管用什么方式。所谓情爱,我只知这些。

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4)

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因为攀上名门,乐天很快留京任职,官拜左拾遗。终于回到每日出了大门就能看见微之的日子。

乐天跟个没事人似的,日日往元府跑。只要他一来,护院不拦他,丫鬟备好酒。微之看到自家花园里那个大口喝酒的男子则是一脸郁闷,这到底是你家还是我家啊。

“微之,监察御史对朝中权幸的抨击简直大快人心,我一定要支持他,好好惩治这帮乱臣贼子。”

“乐天,这种事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微之,我决定了,明天就要参尚书省鲁汉公,你看,我有他的罪证。”乐天拿出厚厚一沓案例,颇为得意,得意处便会贪杯。

微之接过那案例,看到第一条罪状,额头就渗出细微的汗珠。

第二日早朝,尚书省鲁汉公罪状被揭发,压入天牢,严加审查。而告状的,不是乐天,而是微之。微之大堂之上呈交罪证,不卑不亢,震惊了所有大臣,包括乐天。乐天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费尽心力查到的罪证会被最好的朋友窃取,他不是怪微之抢功,他只觉有种刻骨铭心的背叛。

此次元大人功不可没,连升两级,一时间元府门外求访巴结的人数不胜数。乐天望着对面的门庭若市,有些慌神,微之真的喜欢这种生活么?那天下朝后,两人再也没有见过面。微之忙着应酬,而乐天烂醉如泥。醉梦中乐天还在一遍一遍地问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头疼欲裂,一会清醒一会糊涂,乐天觉得要疯了,现在就想见微之,现在只想见微之。这深更半夜,元府大门早关了。乐天扒着墙爬啊爬,每次都是爬到一半就摔下来了,然后接着再爬,左手划拉一下,右手划拉一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爬上去了,还没来得及坐稳,便啪的一声摔进了院子。微之见到他时,他外衫深深浅浅好几道口子,一瘸一拐,头发凌乱,双眼迷离。微之扶他回房,边给他摘头上的杂草边摇头,边帮他洗脸边叹气。缓缓褪下他的衣衫,微之一阵心疼,白皙的皮肤上,红的青的紫的,一块一块,触目惊心。

“你啊你...”微之尽量轻柔地涂着药,生怕手重一点就会让这傻子吃痛。

乐天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像个受委屈的孩子,被微之哄一哄就睡着了。梦里尽是微之语重心长的话语,好像说了很久,说得人轻飘飘软绵绵心满意足。果然酒一醒,乐天就记不得人家说了什么。反正见到他的模样,乐天就觉得什么都能原谅了。

如同小两口的磕磕绊绊,乐天与微之和好如初了。这时两人在诗坛已经齐名,共同创造了特色“元和体”诗,使诗歌手中的谏诤之具。一时间整个大唐无人不知“元白”。

可是所谓官场,锋芒太露必将遭遇苦难。元大人因为触犯权贵,不久就遭到贬谪。这点乐天想不通,微之何时开罪了这么多人。与之相比更不幸的是,韦丛病逝了。微之与她做了七年的恩爱夫妻,怎能不受打击。乐天去见他的时候,微之已经憔悴不堪。乐天疼惜万分,只能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使劲地揉着,却不敢轻言安慰。此时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足够温暖的怀抱。

没想到这一夜拥抱,却被外泄导致满城的疯言疯语。人人传言“元白之间根本不是风雅,是爱慕”,“元白二人做尽了苟且之事”,“元白二人暧昧不清还结为朋党,如此妖孽必将祸乱朝纲”......这些说法一种比一种难听,乐天听说的时候脸都白了。他的微之怎能背负着这种侮辱,微之是无辜的!

这些日,微之称病不见客,连路上相遇时都避着他。乐天一开始是每日都去元府敲三遍门,后来变成四遍,六遍,再后来都不知道每天多少遍,不过无一例外地都被拒绝。

微之被任为监察御史,受委去剑南东川按狱。出使的前一天,乐天还在元府门口转悠。晚饭时刚来敲过了,我怎么又来了。才不到一个时辰,这么敲法会不会烦了点。可是不敲就很久都见不到了。我要不要再敲一下试试。我是现在敲呢,还是等一刻再敲呢,还是我直接翻墙进去呢。乐天在门外来来回回转了无数个圈,终于一咬牙,将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来作敲门状,还未落下,这门“吱呀”一声,开了。

微之的脸色近来越来越不好了,乐天这样想着,拂上了微之的脸,反复摩挲,竟然如此贪恋。

微之别过脸,眼睛里闪烁着烛火的微光,两只手搭在腿上蹭来蹭去,半晌才缓缓开口道,“乐天,我承认自己不如你,我总是瞻前顾后,小心谨慎,而你,我行我素,自然爽快,不怕权贵发怒,不怕亲朋笑话。我心里很向往,很羡慕你。可是,我却永远做不到你那样。人各有自己的前途,谁也不应该耽误谁。”

“我还以为我犯了什么错你会狠心不见我,原来啊,原来竟然是怕我耽误你的前途!你万事都竭力抢功,每次朝堂都第一个上奏,你就那么在乎你的前途?我们之间的感情就那么一文不值?”乐天第一次对微之如此发怒,他甩下袖子,就要离去,却被微之一把死死地拽住。

“乐天,你不懂。我...”话说一半就被乐天生生打断。

“又是我不懂。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说,你到底隐瞒我多少事?你根本都不打算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乐天已经歇斯底里,有些脱力,“元稹,没想到你是个小人,你放开我!”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嘴就被微之用唇紧紧地堵上了。

微之把乐天扑到压在榻上,乐天想挣脱却被力气更胜的微之牢牢钳住,动弹不得。微之在他耳边呵着气,“乐天,你说我是个小人,那我今天就要做尽苟且之事。”

第二日乐天晕头转向地醒来时,微之已经启程了。乐天理顺了昨晚的事,说不出喜怒。他不信微之会不辞而别,四处找了找,果然发现微之留下的一张字条:

将仲子兮,无逾我园,无折我树檀。

乐天的眼泪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四分五裂。

这句话出自《诗经》。女子对翻墙过来的恋人说,别来,不是我不爱你,你虽然令人思念啊,但是,人言可畏。

不久后,微之和薛涛的情史就人尽皆知。乐天听说这事的时候,他正在作画。于是在心里默念了一千遍‘我要淡定’之后,他果然不动声色成功地把一棵垂柳画成了瀑布。

薛涛比微之年长十一岁,元才子写给她的情诗令薛涛爱潮汹涌。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老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爱诗的人。”

自此后,两人相互依偎,日日谈诗,相伴于川中各地。

乐天听到这里,似乎想到了什么。上次跟微之抱怨大他七岁的时候,微之说什么了来着?

毕竟百年同是梦,长年何异少何为,年龄大些又有什么关系。

微之真是聪明人,随便说几句就叫人心花怒放。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自此后,人们忘了“元白恋”,只知道那个亡妻后不久就沾花惹草的元稹。

但是无论多么轰轰烈烈,微之都可以在彻底的欢娱之后彻底地放弃,无一例外。恐怕这世间,只有乐天能懂他的风流。

微之啊微之,你不顾自己的声誉,无非就是想替我挡那无数流言与白眼保我在朝上不再受阻与难堪。你还真是自大无比。

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5)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微之在出使过程中,写了《弹奏剑南东川节度使(严砺)状》,揭发了严砺总计数十万的赃罪。与严砺牵连的七个刺史都因此受到处罚。这又是一个轰动一时的大案。接着,他又纠弹山南西道枉法贪赃,又惹恼了更多人,被调离长安,派到洛阳“分务东台”。任谁都知道,这是个警告。然而他没有收敛,反而又一连弹奏数十事,锋芒都是指向各地当权大僚。人人都觉得那个元大人疯了,没人知道他哪来的勇气敢于如此硬碰硬。

渐已入秋,风愈加萧瑟,夜愈加寂凉。微之紧了紧外袍,一口酒饮下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乐天,于我来说,你若不在了,我这一生的美好就都不在了。所以,我愿坠入寒冰地狱,只愿你此时春暖花开。

乐天没想到,自己回京不久微之就被调离京城。聚少离多,万千情感到如今,只是简简单单地化作那一封封书信。

《秋题牡丹丛忆微之》《江楼夜吟稹诗》《早春忆微之》

泪滴纸浑穿,同咏苦无缘。

微之时常去龙门香山寺,只是坐一坐,想一想乐天。约好了致仕之后一起来这隐居。到那时,我们三杯两盏淡酒,千章百卷佛经,不问来世,淡陌尘世。我们一起唱诗,一起打坐,我可以敲敲木鱼,也可以敲敲你。我们将一起常游这东山,直到我们须发尽白,直到我们再也走不动。那时不再有这般明争暗斗,只有你我,只有简单的生活。只是不知我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微之读着每一封来信,反复摩挲着每一个字,直到一个字一个字都刻在了心上。

乐天,我现在身在禅门,仰望慈氏之形,快要离开这烦恼三千界,并不是我眼前没有外物,只是它们都不关心事也就不经我心。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乐天你,望你多保重,多小心。

两人时而谈诗词歌赋,时而谈国政权臣,却都心照不宣地绝口不提一个情字。

次年,河南尹房式不法事发,微之一面向朝廷上表报告,一面命令房式暂停职务由其代摄。不想这事却被忌恨元稹的人当作了把柄,攻击他“专达作威”,朝廷罚他俸料一季并立即调回西台。

在回长安途中,微之心静如水。这半生的努力,辛苦,不屈不挠,此刻都如云烟散去。他只想回去见一见乐天,能见一面就好。

可此时却传来微之与宦官刘士元争宿,被打伤脸面的消息。

宪宗不敢得罪宦官,几位宰相本来对元稹不快,于是趁机加他一个“少年后辈,务作威福”的罪名,把他贬为江陵府士曹参军。

朝中正直之士纷纷为他抱不平,乐天更是累疏切谏:“元稹为御史,以直立其身。其心如肺石,动必达穷民。”刘禹锡也来证明微之的正直。只有微之,他似乎早知道这种结果,既不反抗这种安排,更不想去改变自己的命运。

乐天不解,:“微之,你本不是意气用事之人,这打架又是为何啊?”

微之想笑却怕带动了伤口,只得眯起眼睛,从喉咙里干笑了几声。

乐天见他这又是想搪塞过去,轻叹口气,“行了行了,你不说就算了。”

意外地微之故作气愤地骂道,“谁叫他说你是个母老虎!”说完嘴角上扬,斜眼偷偷看着乐天,像坏人得逞般阴险。

乐天心里一热,也许知道是假的,但是手上擦药的动作却温柔了起来。

“微之,你纳个妾吧,能好好照顾你。”

“当然,我打算多纳几个。”

“什么?几个?当初是谁纪念亡妻还写首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你这么快就忘了?不是忠贞不渝么?”乐天几乎暴跳如雷。

“我以为我是写给你的。”

“你这都是借口,你...诶?你说什么?”乐天的火冒三丈突然唰的一下收了回去,只剩下被熏得黑乎乎的自己,呆愣在原地。

微之才不会再重复说一遍,趁着乐天还惊喜当中,便补了一句,“我现在刚容毁色衰,纳妾之事实在不宜,不如你今晚先住下,陪我这个孤家寡人叙叙旧。”眼睛眨了眨,像个要糖吃的小娃娃,满怀期待,你不给他他就要哇哇大哭了。

乐天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混蛋,就留下了。

半缘修道半缘君,这真说的是我么?

分别后这几天,乐天一直惦记着微之的食宿行程,思忖着他应该过了商山北了,应该快到江陵了。乐天梦里见到微之便一直握着他的手,情到深处想起千言万语却最后只说出一句话,微之,你过的好不好。微之说,虽然苦苦相忆,却没有人可以寄书信。梦醒之后,乐天闷闷不乐。

晓来梦见君,应是君相忆。微之,虽然书信不便,我也知道你在想我。

乐天那天听到送信的人敲门,在枕上忽然惊起,马上爬起来,衣服都穿倒了。

乐天第一次收到微之的主动来信。《贬江陵途中寄乐天》

我到江陵以后闲来无事。这里的寺庙不如香山寺静雅,也没有你的相伴。君在远方,怎不思量。

乐天把每个句子都读了无数遍,想象着微之写信时的心情,想猜测出那边一丝一毫情况。自己的信多是诉苦抱怨,而微之,从来报喜不报忧。

京城没有微之,乐天心中的念想都是竹筒书信,为官之心竟然淡了下来。

不久后,乐天请求回故乡为母守孝三年。

乐天遣开了随从后,在不知第几遍后,终于敲开了大门。这人,还是这么大架子。

这院子十分朴素,除了一棵看来上了年纪的梧桐,几乎空无一物,屋顶修修补补,颜色深浅不一,窗格上灯影幢幢,走到屋前便闻见那熟悉的熏香。

微之看见他时,下巴都掉下来了。

“白大人,你来干什么?”

“我回故乡守孝,路过江陵,就来看看你。”乐天一脸无所谓。

路过江陵?根本就是绕了一大圈。微之可不像你那么好骗,说什么信什么。自从那次吵架后,微之发现,有些事不告诉乐天他会乱猜,还会生气,所以后来乐天问什么他说什么,只是说的,咳咳,有所偏差。

乐天像是回到了自家,也不见外,直接倒在了微之的床上,头枕着手臂,翘起二郎腿,一眼瞥着微之,一眼打量着屋里简单的布置,打着哈欠说道,“这几日舟车劳顿,累都累死了。微之,早点睡吧。”

微之看着自己那被占据大半的床铺,无奈地垂下眼,只得使劲挤了挤,方才躺下。

“微之,这三年,我会常来看你。”

“嗯。”

乐天腾地一下坐了起来,用手支撑着上半身,看样子要炸了,“我说你这人,真是,你就不能关心我一下,说点什么‘路途劳顿,不用这么麻烦,跋山涉水会累坏身子’,之类之类的,你可真狠心。”

“你要是听我话你就不是乐天了。”微之瞪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别过身去。

“你...微之你转过来。你背对着我做什么。死微之你转过来。”乐天说了不知多少遍,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直到梦里还在念叨着这句话,像小孩不如意时睡着了还哭哭咧咧。

微之这才转过来,轻轻地在他面颊上印上一吻。好好休息。

第二天清早,微之早早地起来处理正事,乐天慵懒地靠在旁边,看着他取折子阅折子批折子,没完没了,不禁眼神变得幽怨起来。

“你信里不是说你悠闲的不得了么。你看你瘦成这个样子。”乐天模样像极了怨妇。

“再等一下,很快就陪你。”

乐天这才咧嘴笑了起来,微之做什么,他看着心里都欢喜。要是能永远这样看着就好了。

“哎微之,你这次能告诉我为什么抛弃恋人了吧?”乐天拖着头,突然来了一句。

“哦。当然是我移情别恋了。你呢?你怎么没娶湘灵?”微之手上的动作也没停,继续批折子。

“因为你醉后跟我说,不要娶湘灵,说了一个晚上。就是那晚,我都没睡好。回家后满脑子里都是你这句话,你说我怎么娶。”

微之陡然一惊,抬头真好对上乐天朦胧的眼睛。半天后调整出一个阴险的表情,放下笔扑了过来。

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6)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毕竟拖家带口,乐天留宿几晚就告别了。微之一直送他到城外,袍袖里两只手紧紧地牵着,两心之外不得知。舍不得,不管分别过几次,只会越来越舍不得。

金凤台前,水波漾漾,玉钩帘下,树影沉沉。这年的八月十五,月色格外偏深。一张方桌,两盏酒杯,下人都知晓元大人这个习惯的。看样子,大人是在等一位很重要的故人。

不久后,微之就病了。才三十几岁,竟然一病不起。面对乐天的忧心忡忡,微之只是笑着安慰,愁肠醉眼哪是病,唯有思君治不得啊。

乐天服孝结束后回到长安,做了左赞善大夫。他还是那个风流才子,只是一想到微之,又徒生怅惘。他作了《与元九书》,里面不停地提及“微之微之”,微之微之,知我心哉!

我的乐天啊,你也太直接了吧。微之苦叹。你都过了四十岁了还不懂收敛,我还能保你到什么时候。

这不,乐天刚回京不久,就出事了。

宰相武元衡和御史中丞裴度遭人暗杀,武元衡当场身死。对如此大事,掌权的宦官和官僚居然不急于处理。乐天十分气愤,便上书力主严缉凶手。可是那些掌权者说他抢在谏官之前议论朝政是一种僭越行为。于是乐天被贬谪为忠州刺史。接着又因为开罪了王涯被贬为江州司马。

贬官江州给乐天的打击很沉重,更何况江州书信更加不便,与微之离得越来越远了。乐天第一次面上没有了忧喜的神色,苍白如纸。

这江州,地势偏低,潮湿阴冷,屋宅四周黄芦苦竹丛生,连管弦丝竹都没有,让乐天的心情很糟糕。

闻说乐天被贬为江州司马,微之从垂死的病中陡然一惊坐了起来,万般怨苦,满腹愁思一齐涌上心头,一切都变得阴沉昏暗了。我的乐天,不该这般受苦。

乐天到了江州不再想着兼济天下。他除了写信,等信,就是想着微之说的香山寺。那是他们得到幸福的念想。

没过多久,乐天收到了微之从江陵调到通州的消息。信中说,黄泉不过就是通州郡嘛。看得乐天心里一阵苦涩。一只鸟飞进通州都不能活着出来,那恶劣至极的地方,身染重病性命堪忧的微之,怎么还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微之你要多保重。

乐天写,把君诗卷灯前读,诗尽灯残天未明。眼痛灭灯犹暗坐,逆风吹浪打船声。微之,我好想你的诗,想你。

微之回,知君暗泊西江岸,读我闲诗欲到明。今夜通州还不睡,满山风雨杜鹃声。乐天,我只是睡不着,失眠。

乐天写,晨起临风一惆怅,通川湓水断相闻。不知忆我因何事,昨夜三更梦见君。

微之回,山水万重书断绝,念君怜我梦相闻。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乐天,为什么你梦见我偏要说是我在想你?有你这么无理的么。

微之,为什么你梦见别人却唯独不梦见我?有你这么狠心的么。

两人一在江州,一在通州,虽路途遥遥,仍频繁寄诗。

三年后,由于朋友崔群的帮助,乐天升任忠州刺史。乐天不知道崔群为什么帮他,他只是宁愿崔群没帮过他,这样他就不会知道微之变了。

在江陵任上,他就变了。以前他曾经敢于斗争意志,如今却变得颓丧,以前他敢于对抗宦官,如今他却变为处处依附高官。他还写诗讨好新帝穆宗,致使宫中人人都知道这个“元才子”。

微之,你曾经有抱负,有能力,无论干什么都能干出个样子来,如今为何变节!为何要让我失望!

乐天,我经不起打击,也经不起官禄的引诱,我说过我根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这下你该信了。

之后两年,乐天和微之再也没有联系。乐天给微之写过很多信,有规劝,有责骂,有思念,只是一封都没有寄出。他想微之如果来信道歉了,我就不怪你了。他想微之如果来信了不道歉也好,我也原谅你了。可是微之没有。如果不是被召回长安,他和微之恐怕会老死不相往来了。

乐天终于回朝任职,心情却十分低落。不知这两年,微之怎么样了。四处找人打听,人们提起元稹,语气尽是鄙夷。

因为阿谀讨好,严绶,崔潭峻,宦官魏弘简三人一起援引他入朝做官,任中书舍人、翰林学士。不久后微之又勾结宦官,弄权营私,见事生风,深得皇帝喜爱,很快就做了宰相。

乐天再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是心疼了。微之瘦削的不像样子,眼角的皱纹也深刻清晰,头发微微花白,根本不像一个四十岁正是壮年的男儿。不知他近来如何处心积虑,如何曲意逢迎,竟操心苍老至此。

“元大人,这下你得意了?”乐天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乐天,你这首诗是怎么回事?”微之把一张纸笺摔在桌上,眉毛都快竖了起来,原来他发怒是这个样子的。

乐天却响亮地大笑起来,“怎么,元大人地位变了,连诗都看不懂了。那下官解释给你听。在下早已仰慕薛涛才女的盛名,思念心切,想邀美人与我一起共度良宵。 ”

“住口!你知不知道世人怎么说?说你抢了朋友的情人,说你是个好色小人!你知道这对你的仕途有多大影响么?乐天,你能不能不要任性,能不能不让我担心。”

“又是前途,元稹,我不是你,不需卑躬屈膝蝇营狗苟就为那一官半职!”

“乐天!”微之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哽住,半晌才有气无力缓缓开口,“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么?”。

乐天不想看他,也不想回答。心在隐隐作痛,可是面上却无动于衷。仓皇下只能拂袖而去。

微之上位后,对另外一个宰相裴度一再掣肘,对曾经不和的官员也严加惩治,对后辈庞严,却是宠爱有加,形影不离。但是无人不知,朝臣都轻视微之,甚至当面侮辱他。

不知是对微之的失望,还是不想再看他受辱,或者是不想看他和庞严亲密的样子,反正只想离开长安京城。终于在乐天的一再上章后,皇上安排他出任杭州刺史。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奔波潦倒了半辈子,乐天终于舒心了一次。

初春刚至,梨花似流云,草绿如裙腰。趁着万紫千红,青旗沽酒,真是人生一大乐事。凉暮入秋,观刈麦,奏喜乐,虽然百花开尽,人们却都笑靥如花。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可是曾经相伴饮酒的朋友,你在何方?

冬去春又来,一年没有联系微之了,只是听说微之被卷入朋党之争,元、裴不和,相互诬陷,同时罢相。之后微之被外放到同州当刺史去了。

微之,你从来做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都有原因,有分寸,都能准确地预料到结果,为什么这次却聪明过分,落得如此悲惨?

这一天乐天又梦见了微之,两人携手同游,却看不真切彼此的脸。醒来时,乐天的泪再也收不住了。他问自己,你还怨恨他么?

谁让你我静似月,只能在心里默念,檐下燕,替我飞到你身边。

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7)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浅草刚能没马蹄的时候,微之来信了。乐天仍旧铅刀都不及找就撕开了,可是却迟迟没有把信取出,心乱如麻。

乐天,梧桐开花了,月色微弱,桐花漠漠。世事暌违,我亦不想提为官的是非好恶。我只想在这山馆中,看着满树桐花零落。

微之,你这是知错的意思么?心结产生了,哪有那么容易就打得开。

乐天没有回过信,只是将收到的来信工工整整地折好再用牛皮纸包好放到一个精致的木匣里,再在最上层覆上一层用蜡浸透的纸,然后合上匣子银锁锁好后才心满意足地放起来。隔不到两天他便一层层拨开仔细查看着每一封,虽然已经能一字不落地背下来,却总也看不烦。乐天温柔地抚摸着每一封信,像触摸恋人的脸庞。一阵感物思君后,乐天重复以上复杂的步骤如珠似宝地包好藏起来,每两天重复一次,乐此不疲。

信断断续续地来,乐天眼巴眼望地等,直到数月后突然失去了微之的消息。

这下乐天可慌了,总有不好的预感。偏偏又不愿意低头给微之写信问问近况,思来想去,能知道微之生活的,只有与他那样亲密的庞严了。

乐天不是含蓄的人,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尽量委婉地问了一下故友元大人最近如何。

庞严回信飞快,元大人病危,已回京安排后事。

乐天衣服都无暇换,食粮也不及带,快马加鞭,只恨不能快点到达京城。所有情感再也压抑不住,心绪烦乱至极。

微之微之,奸邪不奸邪,正直不正直,和你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微之,我只要你好好的,等我。

元府的人个个精神不振,郁郁寡欢。乐天纵马直接闯进大门,到了微之的房间,烈马嘶鸣,乐天有些站不稳。怀揣着不安焦虑,乐天心中希望推开门后看见那张熟悉的脸,瘦些也好,憔悴也好,狰狞也好,还能骂我就好。

可是,却没有。屋里空无一人。乐天头脑轰鸣,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了。

乐天漫无目的地走,熟人问他什么,他都只是问“微之呢”。微之去哪了?有人指给他,去那边的茶园看看吧。

门匾上提着四个大字,僧家茶园。

直到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乐天这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一路骑马疾驰而来,脸上被风划的生疼,浑身都快散架了,肚子也俄得不行,只是才感觉到。

“微之你怎么不回家呢,你在这干嘛呢?”乐天仍是呆呆地,可怜地问。

微之脸上的惊愕只有一瞬,“我在这等你啊。没想到这一等就是二十一年啊。”

乐天困惑,什么时候约我来过这。正想着,心中一惊,是那把折扇。

茶,

慕诗客,爱僧家。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微之,我...是我愚笨。”乐天心中愧疚难当,说话都吞吐不已。

“我当然不怪你”,微之摸了摸他的头,宠溺地笑了笑,“因为我知道你愚笨。”

“你!”乐天怒起眉眼,很快又舒缓下来,“微之...你不是病了...都安排后事了...”。

“我不是一直都病着呢么,哪有那么容易死。再说,什么后事,我只是回来安排些以后的事。”

什么?乐天讶异。庞严,你个大骗子!你居心叵测!

“哦,我还以为你终于肯回来看我了呢,原来是回来看我死没死啊!乐天,你竟然比我还狠心!”微之佯装生气,扭过头去。

“不不微之”,乐天连忙摇手,“我们重新开始吧。”说完抬起微之的手,掰正微之的脸,一双老眼含情脉脉。

微之感动地心一颤,又觉得很好笑,“开始什么?嗯?重新开始什么?”

乐天面颊泛红,胡须抖了抖,却只是靠着他不说话,年过半百的人了,懒得跟你小打小闹。兴许是从杭州奔过来累了,靠在微之的怀里就睡着了。

恍惚间又听见微之的温言软语,像是那次翻墙去元府时,微之在耳边碎碎念叨了许多。

旧人相聚每没几日,就各回职位了。这一别,已经草树八回秋了。乐天在杭州任满之后,又去了安泰优美的苏州当刺史,之后又成了太子宾客,分到最爱的洛阳,就住在洛阳龙门东山香山寺。乐天心中欣喜,“往时多暂住,今日是长归,等到微之致仕了,就能在这里一起安静地生活,安静地死去,没有人再打扰。”

微之调为武昌军节度使,统帅众兵,管理民政军政财政,权力超过太守。微之忙着处理边军的粮食供应问题,军费支配问题,难有闲暇时。不过,不管多忙,不管多病,书信是不能不写的。

残灯无焰,秃笔一只,微之紧了紧外袍止住了咳嗽,开始娓娓写道:

乐天,最近很忙,我现在像是一方的土皇帝,如今大唐节度使林立,个个佣兵自雄互相兼并占据一方,已经脱离了朝廷的掌控,怕不久就会生动乱。乐天,你不要再强出头,你就在香山寺过

写到这里,笔就止了。

一行黑衣人已把刀架在了微之的脖子上,像是随时就要落下去。

让我降于鄂州节度使助他造反,不如杀了我。我让乐天失望的够多了,以后再也不会了,死也不会。

乐天要是在就好了,好不容易正直一次,没让他看见,太可惜了。

无身尚拟魂相就,身在那无梦往还。

直到他生亦相觅,不能空记树中环。

乐天来生来世,再来找你。

太和五年,武昌军节度使元稹,任上暴卒。

乐天匆匆赶到的时候,连尸体都没见到,只有那封还止于一半的信。他不相信。绝不相信,你看,他连信还没写完呢。直到微之的骨灰出殡的时候,乐天还在等着微之会从哪个角落里跑出来,摇着折扇,笑而不语。

暴卒。任谁都不能接受这个死因。微之一定好好地活着,一定是躲在哪偷懒呢。

爱僧茶园,石桌上两只酒杯。微之,微之,果然被我猜到了,你躲在这呢,你出来啊,你快出来啊?

四处寻了个遍,乐天瘫坐在石桌旁。这酒杯上覆满灰尘,看来是放在这里很久很久了。

“白大人?”

乐天回过头,是庞严。乐天缓过神来,起身行了个礼。两人隔桌相对坐,

“白大人,请节哀。元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又替我挡了许多暗箭,才让我在官场好好活到现在。如今,我也痛心。”

“微之待你,确实很好。你的文风和他很像,你就是他年轻时的自己啊。”

“不,不是因为这个,”庞严顿了顿,”元大人说我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好像当年的你。”

乐天愕然,“他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乐天越说越心虚,他好像能猜到什么。

“白大人,看来你好多事都只知道一半啊。”庞严不管他听不听,只想把这积郁在心底多年的事都说个痛快。

一见钟情古风短篇随笔(耽美文唯梦闲人不梦君)(8)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你知道鲁汉公那件事元大人为什么窃取你找的罪证抢了你的功绩么?贪赃五十万两灾银,这是滔天大罪啊,岂是一人之力就能办到的?此罪牵连了大小官员十余人,谁告状,谁以后就会遭众臣攻击。果然元大人因此被贬为监察御史。接着他检举了严砺和南西道观察使和各位刺史,这些人都是你跟他提过的吧。这次开罪了与严砺交好的数位官员,惹恼了更多人,被调离长安。但是他又一连弹奏当权大僚数十事,因为他知道你早晚都要检举这些人,早晚都要得罪权臣。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每日上朝元大人都要抢着第一个上奏了吧,因为你,有违必弹,有阙必谏。他曾说他不是君子,只是想替你挡下不管明的暗的所有的危险。

白大人,你知道元大人回京时为什么和宦官刘士元争打起来了么?因为刘士元说,圣上亲口告诉他,元才子,白才子,朝中不能容二虎,什么知己好友,看最后你们二人谁斗得过谁。元大人气愤是真的,但真正目的是想保住你。故意得罪了宦官,必然无法再留在朝中,而你,也就安然无恙了。

元大人贬去江陵前的每件事,他都算好了。你将要踏上的有危险的每一步,他都替你走完了。只是武元衡等人被暗杀,是他没有料到的。他当时远在江陵,想上书此事的时候为时已晚,你已经被贬了。

后来,崔群帮助你升任忠州刺史。你没问过他原因么?因为元大人他,答应替代崔群去环境恶劣的通州当司马,只要崔群能助你离开江州。他说你常抱怨在江州太苦,他很心疼。

白大人最大的疑问应该是元大人为什么变节了吧。他巴结讨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求人把你调回京都。他忍受屈辱,处心积虑,曲意逢迎,卑躬屈膝,都是为了保你以后不再受苦。元大人当宰相,是想为你除掉你得罪过的所有人,及至最后一个威胁裴度,元大人宁可与他玉石俱焚,也不要再让他害你,他是你的最后一个阻碍。罢相前,元大人把你的仕途都安排好了,先去杭州,任满后便赴苏州,之后,长归洛阳,肯定一番安顺。他说你最爱洛阳,洛阳有你们的约定。

在江陵时,元大人就病了,他在朝的每一日,都是拖着重病的身躯,争来斗去,心力交瘁的同时,病情也耽误了。那时你不理他,他只能跟我提起三言两语。他说,别人再不屑,再耻笑,都比不上乐天的平安,只是当乐天也瞧不起我的时候,那颗无所谓的心还是很疼很疼。

你常骂他做什么都是为了前途,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他是为了前途,只不过,都是为了你的前途。我常想,如果白大人想要这天下,那元大人必将也会如他所愿。

元大人临死前,交代对外不要宣布死因,是不想让你为他报仇而受到伤害。他本可以让后人铭记自己死的正直,死的忠贞,青史留名,可是他却选择用“暴卒”两个字,草草地结束了一生。他到死,也是只想护你周全。

元大人讲起你们的事的时候,我保证过,不会说出去。可现在,我只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食言,我以后或是来生都会想办法弥补。

这是元大人的留给你的遗物,《他日送达白二十二郎》,白大人,你要珍重。”

乐天不知庞严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只想永远都不醒来,那样是不是也就不会这么绝望。

乐天拆开这包书信,一封封颜色深浅不一的信笺映入眼帘。

“乐天,以前我一直都是事不关己的活着。适度的被人喜欢,适度的被人讨厌,小心谨慎,直到遇见你,我便放弃了这种平衡。我说过,我不是君子,不过,既然乐天喜欢君子,那我就做一做君子,哪怕粉身碎骨。”

“乐天,答应过和你一起住到香山寺的事,我不能守约了,我只能还你一个洛阳城,你以后住在那定会平平安安,我也放心。佛不渡我,情不可说。佛不渡你,那我元稹,便见佛杀佛。”

“乐天啊,你我都妻妾成群,生儿育女,我不能许你什么。我只能不计一切代价,护你平安,安享天年。”

“乐天,我负过许多女子,只是不想负你。我骗过很多人,却唯独不会骗你。不管史书里怎么评价我,弄权营私的小人也好,祸国殃民的佞臣也罢,只要乐天你此生安乐百世留芳,我就死而无憾了。于我来说,单单留下“元白”那两个字,就够了,什么都够了,生前我和你不能在一起,死后我的名字和你的名字写在一起,我也该满足了。”

“乐天,乐天,这一生我都没有好好待过你,来生不要再来见我了,我怕我再照顾不周你了。愿我来世,一时上升,一定要上升到菩萨的身边,这样才能佑你平安。”

世上有一种人,他想爱就爱,热烈直接,却不懂世事的深浅,总以为情深的是自己,等到真正懂得的时候,为时晚矣。

世上有一种人,他不说情,不说爱,甚至鲜少说想念,却拼尽性命不让你受半点委屈,遭半点伤害,保你护你,死而后已。

乐天为微之作《墓志铭》,每写到哀恸之处,便抱头哭泣,精神涣散,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心情渐渐平静之后,提笔接着写下去。他无法写出微之的情深意重,也无法写出微之是势利小人。就这样终日关在房门,数日后才完成。

自此之后,乐天大病。终日昏昏沉沉,偶尔清醒便饮酒信佛,听曲炼丹,大肆堕落。

乐天把自己为元稹撰墓志铭得来的钱,捐献给僧人修正香山寺。那是微之和他的家,微之知道了,也会高兴的。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他在香山为微之修建了个墓。那墓里,只是微之写过的书。微之死后和夫人合葬了,他和他连尸骨也不能在一起。乐天每日杯酒祭奠,墓前方丈宽的土地上没有干燥的时候。微之,我说过,我们会一起饮酒,到我们再也喝不动,如今,我做到了。

他组织了一个信佛学会,叫一时上升会。仰慈氏形,称慈氏名。微之,你在哪我都要去陪你。愿我来世,一时上升。

他私养了许多知名歌妓,每日每夜只用同一首曲调,唱遍微之所有的诗。乐天为其取名为,《一眼初春》。微之,你从来都没有离我而去。

他在庐阜峰下建了一座草堂,炼制仙丹。微之,你一朝身去不是我不愿相随,只是你那么好,一定上了天宫,我怕我不成仙,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残梦中,过往一幕幕堆叠在眼前,喜怒哀乐,喧闹嘈杂,却遍寻不到最想见的那张脸。终于明白了微之那句诗,唯梦闲人不梦君。那是怎样一种深沉,小心,珍视而又寂寞的思念。可是,我却现在才懂。

不想睁开眼,不想再醒来,恍然间时光回到了多年以前。

“微之微之,薄情寡义追名逐利,微人过之”

“我又没说不可以,只是...我才不叫你哥哥。”

“微之啊,我们死后,都葬在这龙门东山琵琶峰吧,不为同登科,不为同署官,只为我们有生之年结成同心友,死后依然同相怜。”

“我现在刚毁容色衰,纳妾之事实在不易,不如你今晚先住下,陪我这个孤家寡人叙叙旧。”

“乐天,你就那么不相信我么?”

“乐天啊,你我都妻妾成群,生儿育女,我不能许你什么。我只能不计一切代价,护你平安,安享天年。”

当一层寂寞不留痕迹带走年轻后,我还记得那回眸。

会昌六年,乐天与世长辞。临终前,他遗嘱,不归下王圭,葬于香山如满之侧。

后人撰写的《元稹传》里,他和乐天这一世的情感只简单地凝成六个字:与白居易最善。

这就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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