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华来到长沙寻子(杜小华寻子记)

杜小华来到长沙寻子(杜小华寻子记)(1)

经济观察报记者 种昂 上饶报道 眼看着,又到3月6日这天了。杜小华盘算着,这是儿子杜后琪丢失的第十二个年头。每年这一天,杜小华不管身在何方都要赶赴包头,儿子丢失的地方。

这十二个年头,杜小华穿着印有儿子头像的体恤衫,开着贴满寻人启事的SUV,跑遍大江南北,将寻子信息发遍全国各地。而无论走出多远,杜小华寻子始终以包头为原点、为中心。眼下包头疫情又起,只好暂时作罢,只等疫情消散,再行前往,继续寻找。

陈可辛导演的“打拐题材”电影《亲爱的》四个原型中彭高峰、吴丽萍早已如愿以偿、找到了孩子;2021年12月7日,孙海洋也终于见到了失散14年的儿子。可偏偏造化弄人,唯独杜小华一家仍在寻亲的痛苦中煎熬。

“这是一生永远忘不掉的痛,永远愈合不了,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揭开伤疤。外人可能理解不了,有时只是在手机、电视上看到了一条信息、一个视频,立刻就能想起孩子,哭出声来。”最初妻子金娜十分抵触当着外人谈及孩子丢失的任何话题,直到十二个年后的今天她说起这段经历仍然红着眼圈,情绪激动。

这场“噩梦”还要从孩子失踪那年说起。

失踪

杜小华家住江西省上饶市玉山县白泥村,曾是一名木匠。2011年,他带着妻子、儿子跟随同乡去包头市顶独龙贵村南村打工。

3月6日,用妻子金娜的话说,“这一天犯了一生最大的错,注定要付出一生的代价来偿还”。

这天是农历二月二,“龙抬头”。白天,杜小华和工友们说好,晚上下班后上街购物。当天吃过晚饭,杜小华从东面厂区穿过马路到西面厂区,大家都表示不想去了,就在一起聊天。

晚上7点20左右,杜后琪(小名米奇)兴奋地找到爸爸,“问我还去不去”,当得知不能上街,儿子回了句“那我回家告诉妈妈”,转身便跑了。恰在此时,杜小华接到老乡打来的电话,没能跟上。

二十分钟后,妻子金娜找上门来问,“儿子去哪了”。二人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

这时天全都黑了。两人发觉不妙,巡着厂里边喊边找。五分钟过去,米奇没有出现。三四十号工友被发动起来找,甚至“连厕所都掏干了”,下到深井里找,还是不见儿子的踪影。三四十名工友自发在厂区和城里的火车站、汽车站等地帮忙寻找,一天、两天过去了,仍一无所获。

当时的场景在杜小华头脑中重放过无数次——离厂200米的地方,就在米奇出事前,曾经停着一辆江淮瑞风商务车,可惜没人记得车牌号;附近有家理发店,店主曾向周围的人打听“买卖孩子”的路数,店主亲戚就住在村里……种种猜测都因“找不到明确的证据”不了了之。

直到第三天,一个叫“潘成”的人突然在QQ上发消息给杜小华:“孩子在我这里,打5000块钱过来,千万别报警,我只图财不要命。”杜小华自知一个人没能力与不法分子周旋,立即报警。直到“潘成”被抓才真相大白,原来他赌博输光了,看到杜小华寻子的信息,想从中捞点钱。这个情节也被陈可辛拍到了电影《亲爱的》中。

“被骗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没有儿子的线索,会让人绝望。”最初,杜小华印了两万个寻子传单,在包头大街小巷贴电杆、摆地摊,公开悬赏送儿子回家者酬谢20万元。

从此,杜小华的衣食住行乃至整个人生完全变了样。他将儿子的大头像、体貌特征、联系方式印在白色的体恤上,常年穿着不离身;开的SUV车前盖上也贴满寻人启事的信息;“头几年,跟精神病人一样”,看谁都像人贩子,成宿成宿地睡不着;一有线索,忍不住就要立刻赶往,哪怕又是骗子,也不肯放过任何可能;体重也从150多斤瘦到107斤。

可随着天南海北的线索越来越多,杜小华往外跑的越来越频繁,家境却越来越艰难。有着寻子的执念,最初他坚持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有时热心人一个电话、一条短信,杜小华就要开车两三天赶赴一个偏远村落。从东北白山黑水到沿海广东、福建,从新疆克拉玛依、库尔勒到山东、江苏……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失望而归。

工作收入没有了,又要负担的寻子开支,打工挣的钱花很快花得差不多了。妻子因儿子丢失精神受了刺激,偶尔回家夫妻二人也常常吵得不可开交,最终被娘家人接回山东。

在很多亲友眼中,杜小华落得个“妻离子散”。

寻亲

“这是一生永远忘不掉的痛。永远愈合不了,随时随地都可能被揭开伤疤。外人可能理解不了,有时只是在手机、电视上看到了一个信息、一条视频,立刻就能想起孩子,哭出声来。”最初妻子金娜十分抵触当着外人谈及孩子丢失的任何话题,至今她向记者说起仍然红着眼圈,情绪激动。

孩子是夫妻的纽带。孩子丢失,使每个失子家庭遭受着巨大的考验。

找孩子的间隙,杜小华一趟一趟往山东跑,希望将妻子接回家,但无数次被赶出来。最终金娜还是心一软,不顾家人反对再次跟着杜小华南下,回到江西上饶的小山村。时常要外出寻子,杜小华没法再做木匠,夫妻二人开起了手机配件店、眼镜店,支撑着这个家,支撑着寻子的开销。

“天南海北到处寻子,家庭经济艰难,但我不接受任何捐助。这是因为接受捐助后,捐助者可能会以他们的视角要求做一些不愿做的事。更重要的是,可以防止很多不法分子冒充我本人诈捐。这对我、对我们寻子家长这个群体都有非常不好的社会影响。”杜小华有着自己的原则。

2011年4月,杜小华在山东卫视播放的《打开你的心结》节目中,看到了因找孩子而正在闹离婚的孙海洋夫妇。他记下电话号码,取得联系。从那时起,他跟着经验丰富的孙海洋学习找孩子和打拐的技巧,一起行动,从摆地摊开始。

杜小华自己当初找孩子的时候,收集了上千个失散孩子的家长名单,也认识了来自全国各地寻子的家长。寻子父母这个群体逐渐开始自发走到一起。“2012年开始几十个父母共同前往多个重点区域征集线索、寻找孩子。当时大家为了找孩子,印了无数寻人启事,小地方摆不下,我们就到全国各地的大公园、广场摆,最大规模的一次,摆放了3170张寻人启事”。

2011年6月的一天,杜小华接到线索称,在呼和浩特某商城有一群来历不明的孩子。由于儿子在内蒙古丢失,他对来自周边的线索异常敏感。

经过蹲点守候,杜小华发现有五六个孩子是被拐来的,受来自安徽一个家族势力的控制,专门进行偷盗。他立即报警,这个团伙也被警方全部查获。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解救被拐儿童。“虽然没能救到儿子,但想到能帮助别的家庭团聚,让他们不再遭受像我这样的痛苦,我觉得自己做了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2012年4月,他又得到线索,反映上饶玉山县某镇一个50多岁的老太太,两年前从浙江偷了个4岁男孩回家,之后就一直把孩子关在柴房里当狗养。他在微博上转发了消息,相关人士立即联系了警方,小男孩被成功解救,送入玉山县福利院。

尽管偶尔能成功营救被拐儿童,但这个群体的寻子之路仍是阻力重重。有的找着找着夫妻离婚了,有的身体得了大病,还有的没有收入来源中途放弃……

孩子被拐的地方多是偏远的农村。有的村子人口不多,留守的村民之间都是亲戚,彼此情况都很熟悉,村民的神经绷得非常紧。有时只要一个外地人进去,对方一听口音,往往就开始怀疑。再进一步打听,可能就会走漏风声,惊动全村。

让杜小华感到惋惜的是,有时明明发现了孩子的线索,却疑似有人通风报信,线索一断,就会石沉大海,音信全无。杜小华意识到,村干部、派出所,是打拐、寻亲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两个关键环节。

电影《亲爱的》当中,一帮不明情况的村民追着找孩子的父母打,改编自杜小华的真实经历。这也是他在寻子路上最为惊险的一次。

在山东临沂山区某个村子,父母终于见到被拐的孩子,立刻抱上孩子就拼命往村外跑。只听“偷孩子啦”,后面引来了一大群汹涌而至、手拿铁锨镐头的村民。

“如果这次抢救不出来,孩子一旦被转移,可能这辈子就永远见不到了。那对父母不顾一切哭着抱着孩子往车里跑,我和孙海洋负责拦截村民。”杜小华回忆道,等到村民追上来,不由分说就往身上打,杜小华后背被一村民挥舞的镐头刺伤。

所幸,提前接到报警的公安此时赶到,制止了激动的村民。“如果没有警方前来,我和孙海洋就完蛋了。”忍着剧痛赶到医院,医生说,再多五毫米,就伤到肾了。从此,杜小华的腰间留下了两道如蚯蚓状的疤痕。

一生的噩梦?

身体的疤痕容易愈合,但心里的却可能需要一生来弥合。

后来,杜小华与金娜又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孩子小时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为了“重启生活”,最初刻意回避,给小儿子取了与“哥哥”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名字。可抱在怀里,却总喊错,“米奇,米奇”。

在给小儿子上户口时,民警要求,按规定需注销“杜后琪”的户籍。可杜小华死活就是不肯,力争了一年半。这一幕也被改编进了电影《亲爱的》里。

既然忘不掉,干脆直面痛楚。当小女儿出生时,杜小华给她取名“杜梦琪”,意思是做梦都想着米奇能够回来。

2021年,打拐寻亲有了新的转机。2021年初,公安系统开展“团圆行动”,通过人脸识别技术、DNA比对技术,并建立了一套日常化的打拐行动机制。

杜小华介绍道,最初寻找孩子,都是独自一人天南海北的亲力亲为;后来,父母们抱团,又有了志愿者的加入,相互提供帮助,可一旦有了线索,父母们仍要自行进村寻找,上报给当地派出所或政府部门,在其配合下进行DNA比对,环节过多、容易走漏风声,有时单凭父母之力不仅很难成功,而且还有很大的风险。

如今,公安部开设了专门的打拐通道——首先寻子父母将自己的DNA输入系统,形成公开的数据库;一旦有了线索,只需要上传基本户籍信息,公安部可以直接调动各地警力,对疑似的孩子进行血样采集,然后将孩子DNA与父母形成的数据库进行比对,很快就能确定结果。这种方式对于寻子父母来说省时省力,关键在于有人能够提供准确的户籍信息。

随着先前找到孩子的父母不断退出,寻子十多年的杜小华成了这个群体中的经验丰富者。加之,经常参与线上直播、公益活动,又热心助人,全国各地的线索向他汇集而来。

在与记者交流的两个小时中,杜小华就接到了三个从不同城市打来的电话,均是热心人提供的身边疑似被拐孩子的线索,其中有两个正是十七八岁,与米奇年龄相仿。杜小华逐一记录线索中孩子的姓名、地址等户籍信息,再将其上报给公安部相关部门进行核实、比对。目前汇集到杜小华手中的被拐儿童的线索已有两万多条。

去年7月,《失孤》原型之一郭刚堂找到了儿子郭振;12月,《亲爱的》原型之一孙海洋找到了孙卓;今年2月,被拐33年女子陆源与亲生父母相认,被拐34年的杨登峰也与父母团聚……

近来,杜小华目睹了两场父母与孩子团聚的场景。去年12月,寻子“难友”孙海洋与孩子重逢。他激动的一夜没有睡着,一大清早买了8瓶红牛就一路开车,到了孙海洋家里。2月22日,他从河南兰考到陕西渭南,参加了被拐33年女子陆源与亲生父母的认亲仪式。看到寻子的同伴喜获团圆,杜小华触景生情,忍不住泪水直淌……

“那么多人说,下一个就是,下一个就是。”杜小华有了盼头,“感觉米奇就在回家的路上。”

2022年3月2日,公安部开始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开展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专项行动。公安部决定,自3月1日起至12月31日开展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专项行动。

杜小华得知后十分高兴。根据十多年寻子经历,他建议道,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一要常态化,二要责任化,三要政府各部门及社会各界联动。杜小华解释说,多年的犯罪活动仅靠一个专项行动难以彻底根除,应该建立常态化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犯罪机制。目前只是公安系统行动起来,各地政府相关各部门也应一起联动。有时不是人贩子多么狡猾,不是买家藏得多深,而是户籍制度有漏洞。如果被拐妇女儿童,村乡等政府部门不出具证明,公安户籍部门不给上户口,拐卖的妇女儿童无法获得合法的公民身份,犯罪数量自然就会大大减少。

杜小华希望这次行动,政府能在全国范围内针对拐卖妇女儿童现象,以各地村镇、公安派出所等相关政府部门联动的形式,进行一次大排查。对户籍不明确、有疑问的妇女儿童进行采血、录入打拐DNA数据库,与寻亲父母DNA数据库进行比对。这将帮助更多的人找到被拐的亲人。

不过,妻子金娜对于真有一天找到儿子,该如何面对、如何应对,充满了矛盾。

从5岁丢失至今,米奇已有17岁,“就是站在眼前也不敢认了”。金娜既想让孩子回到身边,又担心孩子心理接受不了,“现在我只希望孩子活着就好,能见到他就好。是否要回到身边,尊重孩子意愿。养父母毕竟养育十多年,如果孩子一遇到亲生父母就立刻舍弃养父母,是否也存在道德上的问题。”

杜小华听罢立刻放下手中的饭碗,与妻子在饭桌上争论了起来。在他口中,所谓养父母就是“买家”,“买家”就是犯罪分子。如果主动投案,或许可以考虑不予追究。可一旦找到了儿子就一定要让米奇注销原来的户口,跟随自己一起生活。这也是支撑他寻找十多年不曾放弃的唯一动力。

金娜的心思则更为复杂——如果儿子不愿跟随亲生父母,说明养父母对他视如己出,这十多年儿子过的还算幸福;如果儿子立刻抛弃了养父母,说明这十多年过的痛苦。这又是亲生母亲不愿看到的……无论如何,可能都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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