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长沙新兵（长沙大街上行走的200名新兵中有我）

图文/谢昌明

1968年3月25日清晨，长沙城南火车南站近邻省粮食干校大门敞开着，“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艰苦哪安家，打起背包就出发……”，歌声中，长沙66、67届高初中毕业生，第二批（连）近二百应征入伍的新兵，赴大西北的兰州军区空军工程机务教导团。

当年在粮食干校的临时营房 龚前进供图

此处为当年新兵集中地粮干校重建的大门

三月的长沙，乍暖还寒。我和同学们头戴草绿色棉军帽，身穿草绿色棉军上衣、湛蓝色棉军裤，脚蹬黑棉鞋，军挎包左肩右斜，背着“三横压两竖”的背包，雄纠纠、气昂昂地行走在长沙的大地上……

礼敬“湖南一师范”

从火车南站出发，下完金盆岭，进入书院路（原名南长北路，1951年建成通车，北起西湖路，南接南湖路，全长2180米。因系古城南书院、惜阴书院遗址，现湖南第一师范所在地于1966年命名书院路），跨过大椿桥铁路道口（火车出火车南站进长沙城区第一个铁路道口，其西北边进去的小巷口是长沙发电厂，文革前曾两次到厂听工人诉说厂史，那时习惯听《红灯记》李奶奶痛说革命家史），来到“湖南第一师范”，毛主席青年时代求学、教书、从事革命活动，和杨开慧结成革命伉俪之地。

湖南第一师范前身是城南书院，“千年学府，百年师范”，如今（文中指1968年）也是红色历史纪念地。尽管正值师生停课闹革命时期，这儿却热闹非凡，众多革命师生和工农兵群众朝圣般涌来。我们常来此打篮球，我当篮球比赛裁判的首秀开哨于此。

湖南第一师范（网络图）

随着段连长“立定、向右转、向中看齐、向前看、敬礼”的口令下达，两百名革命军人齐刷刷地举起右手，指尖贴着帽沿，双眼虔诚地望着这座仿日本青山师范（今东芸大学）建筑风格的四合院落式校舍。校舍为砖木结构，坐东朝西，由师范部和附属小学部两大建筑群组成，平房和二层楼有机结合，栋与栋之间由走廊或亭阁连接形成。

1938年，一师范毁于“文夕大火”，1966年至今（1968年）复建。1950年12月毛主席题名“第一师范”，题词“要做人民的先生，先做人民的学生”。

随着连长“礼毕、向左转、齐步走”的口令，我们精神抖擞地继续行进。我们这些刚穿上没有佩带红五星和红领章军装的新兵，首次在长沙街头精彩亮相，博得市民阵阵掌声，更迎来众多同龄人羡慕的眼光。

当兵是十分荣耀的，军装可是流行服装啊！记得我们有次上台表演《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穿着从政干校借来的旧军装，竟舍不得脱了。

穿着军装的作者（左）及战友程汉文同学

回味西湖桥码头

队伍继续行进，路过上、下碧湘街，来到书院路与西湖路（东起南门口，西至沿江大道的西湖码头，原为环城马路南段，路面坑洼，两厢房屋破旧，却有个好听的名字西湖路，源于碧湘门外护城河上的一座石桥或木桥叫西湖桥，故名）T形路口右拐，我和程汉文、王振声、范恒钦等仍不时回头张望。

他们应是不舍其家，我却在回味22号那天在西湖桥码头，这个湘江河市区段深水码头游泳的场景。

听说大西北滴水贵如油，一辈子只洗三次澡（出生、结婚、去世），一盆水三用（洗脸、抹身、洗脚）。心血来潮，竟穿着崭新的军装独自来游泳，先用手试试水温还可以，脱下衣服放在岸边，下到水齐大腿处时，船上一位老爹突然用根竹竿拦住我，喝道：“上岸去！”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有两个满哥围着我那堆衣服转，可能是觊觎我的军衣啊！

这还了得，军装可是军人的第二武器，我大喝道“干什么！”，赶紧上岸，将衣服抱在手中来到那船旁。正要谢谢那老爹的提醒，只听得一阵好声音从船舱传出来：“爹爹，你就让这位兵哥把衣服放在船上，他是和我哥一样当兵要走了，舍不得这湘江水啊！”

舱门帘撩起半边，一个妹子微低着头出来，红扑扑脸上一对深深的酒窝，映衬着柳叶眉下一对大眼睛，格外亮晶晶，浅花格子粗布衣紧裹着妙曼健美的身体……下船着地后朝我莞尔一笑，眼睛布满红血丝。我一惊，那老爹赶紧说道：“这是我女儿，她哥和你一样当兵19号走的，他们的妈妈死得早，我常年驾船在外，兄妹俩相依为命，哥哥离长这几天，她终日以泪洗面。”

我赶紧用印有“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新白毛巾擦干水，换上新发的白衬衣、白衬裤，穿上军衣，下船去追寻她，想问她哥叫什么名字，哪个中学的。其实问这位老爹不一样吗？鬼使神差，多此一举！

再见，长沙市第二中学

“一、二、三、四”“团结、紧张、严肃、活泼”，我们的队伍穿过南门口广场，一路引吭高歌，进入黄兴南路一一长沙闹市区。

（南门口指黄兴南路与城南路、西湖路十字交叉口周围地带，因在长沙城南门而名。据史志载，南门先后名黄道门、正南门等，城门下有石桥名金鸡桥，为出城南通往湘潭、衡阳、醴陵的要道。民国初拆城墙，填便河，形成街道，即今黄兴南路的南门口至织机街一段称南正街，织机街口至苏家巷口为黄道街，苏家巷口至育婴街口为红牌楼，育婴街口至今解放路口为司门口，臬后街至福源巷口为端履街，福源巷口至药王街口为八角亭。南正街至八角亭，是近代长沙商业最繁华的街市，各类商店达数百家。）

八点钟，正是行人车辆密集时，工人赶往工厂“抓革命、促生产”，学生到校“复课闹革命”。文革初期那种“要文斗、不要武斗”的疯狂劲已有所敛，等待省市革委会成立。

我们的四路纵队不时被横穿马路的行人冲乱，队首的四位排长放慢行进速度，避让行人。队伍走走停停，路过学院街东口时，一群学生大声呼喊着：“这是我们二中的同学，快叫同学去新校门看啊！”

学院街，东起黄兴南路，西止学院巷，长219米、宽5米。清代设有提督学政衙门，故名学院街。辛亥革命后，官书报局、教育司驻此。1930年民国省政府迁此，文夕大火使之成为废墟 。1951年后，驻有文化电影院、湘江仪器厂、湘西金矿招待所，学院街街道办事处等单位及南食店、豆腐店、煤店等服务网点。

长沙市第二中学，位于北侧的三府坪，占地面积8873平米，建筑面积3342平米。二中是省级重点中学，前身系长沙等12县联立中学，创办于1904年，初名长沙府中学堂，1912年改名公立长郡中学，1917又改名湖南长郡公学，1926年复名湖南第一联合县立中学，1931年又改名湖南长郡联立中学，1951年定名为长沙市第二中学。三府坪校区为高中部，有高中18个班（90～107）。

校园环境幽静，多为平房。教室面积大空间高采光极好，因为教室之间有宽大的天井。只有三栋两层楼的清水红墙木地板房，两栋各作男女生宿舍，最北栋为98-101班教室，我就读的99班在二楼西头，栋与栋间有百多平米的坪。房屋隔音效果极好，每天早上进入校园时静悄悄，常以为迟到了。

当时有言道：高中进二中，一只脚跨进大学门。大家都在为另一只脚也进大学门而努力学习着，然而这两年来因文革停课打乱了节奏。不过春节前在驻校军代表授意下，我组织99班开了一次“复课闹革命”预备会，就无下文了。北围墙下的200米跑道内，西头第一个篮球场旁，有汉代长沙太守韩玄墓，在破四旧中竟完好无损，其中还有我的功劳呢。

现在我们到“毛泽东思想大学校”当兵了，但愿同学们都能双脚跨入心仪的大学……

作者（后排左六）及同学入伍前的合影

队伍缓缓行进，经过大、小古道巷这两条有故事的老街巷，来到新华书店和邮电局门前，传来连长的口令：“立定，三排注意了，立正，向左转，目标正前方。”左边米粉店、右边文体用品店、中间距人行道20多米的长沙市第二中学新校门内标语墙上显示：毛主席五七指示……

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即不但学文，也要学工、学农、学军……几百名同学涌出校门，站在人行道上，向我们27名同学（黄源生、张洪波、彭景新、王绍其、刘学明、曹伯梓、戴志豪、游建中、李曙文、黄正明、谢昌明、程汉文、王复生、范恒钦、谭伦斌、王振声、李光才、谢晓旭、杜军、刘南征、文旭东、杨传敏、林新愉、丑正国、张忠兴、梁平安、姚鸿先）挥手致意。

我们举手敬军礼，泪水盈眶，三五年后校园再相会！99班汪源同学在其中，还有部分同学跟着队伍前行……

1966年12月，长沙市第二中学改名为长沙市汽修厂五·七中学。1984年，恢复长沙市长郡中学名称，并成为湖南省首批重点中学。

与家乡亲人的告别

队伍再前行，速度更慢了，原来是刘指导员亲自在第一排左列控制步幅和步速，好让我们离长前与家乡和亲人告别。

队伍路过樊西巷、织机街、道门口、苏家巷（西起黄兴南路，东止里仁巷或登隆街，旧时苏姓聚居于此而名。清末民初长沙著名文字版本学家叶德辉的藏书楼“叶氏观古堂”建此。巷口原有朱漆大牌楼，名红牌楼，是明吉藩府南门端礼门的出口，故苏家巷口至育婴街口称红牌楼。北侧的省粮食厅大楼，清水红砖墙面的标语：忠实执行毛泽东思想……巨幅标语和毛主席语录，红海洋的政治气氛让南下的北京红卫兵交口称赞，各地革命师生纷纷前来参观取经）、道门口、坡子街等老街巷口，行至育婴街西口时，我的眼神不由自主的被马路对面的九如新副食品店勾住了。

九如新与九如斋齐名，规模不比九如斋小多少，店内还有桌椅板凳供顾客坐歇。前几天和高中同学许绪文来此庆贺我参军，标配为一个法饼一瓶汽水，他抢着买单并说等我凯旋回长时，再由我请客吃金钩肉饼。

接着来到司门口我家附近——臬后街口。我的表弟竟冲到队伍中，我急忙将他推出队伍。丑正国责怪我不该将之推出去，我能怎么办，我敢出列吗？事后父亲来信讲，表弟哭着回家的，作为补偿，我将部队发的每人只有一套的毛主席像章和“为人民服务”标牌送给他。

臬后街旧影

队伍行进到解放路上（西起司门口，东止柑子园，全长439米，宽15米，沥青路面。原西端叫青石街、东端叫青石桥，1937年修建马路，取名“中正路”，1949年8月长沙解放后改名解放路。民国时，是长沙的主要马路之一，有马恒记鞋店、爵禄斋帽店、三吉斋南食店等著名商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新建了一批企事业单位和机关单位，成了热闹的街道，有规划将延长成为贯通东西主干道之一），速度有所加快。

过了登隆街北口和东鱼塘街南口，在始于1872年的中华老字号“三吉斋”（其招牌是湖南巡抚王文韶题写，现已改名“卫国食品店”）门店前，中学吴同学的妈妈在向我招手。她在此店工作，几次为我家代买元宵坨。

该店以专卖点心著称，尤以元宵为最邀赏。每逢正月十五时，欲买者，须先期三日预交定金。去她家取元宵时，她们还送我一包桃酥，说是次品不要粮票的。

三吉斋往东就是市二招待所，1965年我曾在此参加招飞体检，第三关被刷。上天无门、下地有路，当个地勤机务兵也一样，同行的好几位也有此经历。

“我等你三五年”

路过小东茅巷，在柑子园口，走上蔡锷中路（解放路东口至五一路口段，古称理问街。原是条很有名的商业街，因藩司的理问厅在此街而名，清乾隆间创立的陈力新药铺、光绪年间建立的湖南官钱局、民初的藻华纸庄、泰和钱庄等都在此街……1939年，修建大马路，初名东长路，1939年更名为伯陵路，1943年定名蔡锷路），将藩正街、藩后街和东牌楼置于身后。齐步走在五一路上，来到东站路东侧的火车东站门楼前警察岗亭前，队伍稍作休整。

只见一位身着陆军军装、左臂佩带红底黄字“铁路军代表”袖标的军人走来，将一张印着路徽的铁路调令交给连长。同来的一位着铁路制服、左臂佩带油绿底色套红字“值班站长”菱形状臂章的中年人，径直朝我走来。我一看竟是他，他笑着对我说：“祝贺你如愿穿上军装，那三、五年后再穿铁路制服吧！”（详见《忆小吴门火车站》）

随着连长的口令，队伍离开火车东站，在东站路上行进到小吴门（泛指中山路、东站路、经武路和城郊清水塘一带。原系长沙九门之一，亦称小乌门。民囯初拆城墙，门已不存，形成街市，进城的正街被拓宽并延伸至江边，改名为中山路。其地标建筑除小吴门邮局和国货陈列馆外，这两年最火的要数中山东路的原船山学社内湖南自修大学了，门额“船山学社”系毛主席手迹。城门外原清水塘22号的“中共湘区委员会旧址”，为数百万计的革命师生和红卫兵小将参观和朝拜之处），再走经武路（清末长沙城北角开有一门，称“经武门”，但不在九门之列。此处是清军25混成协49标、50标驻地，取“整军经武”之义命名。民国拆城墙修环城马路时，经武门外一段路称经武路至今。附近驻有湖南日报社、省卫生防疫站、四煤栈、北区搬运站等单位）、北站路（位于北二马路北侧，长1328米、宽约20米，西至沿江大道，东接经武路，驻有火车北站，1950年改名北站路，原称湘雅路，因驻有湘雅医院。2、9、11路公交车在此始发或路过，为北区主要交通干线），来到火车北站。

经武路老照片（资料图，作者翻拍）

行进路线

站台上早就站满了送行的人群，大多数是学生，估计他们是抄近路跑来的，在各排的黑色闷罐车箱旁道别。

突然传来一阵掌声，某校的一位娇小玲珑的女同学，惦起脚尖在某新兵同学的额头轻轻吻别，柔情地说“我等你三五年”，然后掩面而泣。这在当时是要有勇气的。三五年，究竟有多久？

随着汽笛长鸣，军列北上，我们和衣或坐或躺在“稻草臥铺”上，开启了三年、五年、八年、十五年、三十五年的军旅生涯……

注：文中所取资料描绘内容、所述街巷和人物，系当年情况、当年实景，和现在大相径庭。

参考资料：1.《长沙地名古迹揽胜》；2.《长沙市西区地名资料汇编》；3.《长沙市东区地名概况》；4.《长沙市北区地名资料汇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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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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