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师井冈山,王震会师井冈山下

作者:李慎明

来源:新志荐文

会师井冈山,王震会师井冈山下(1)

悄然步离山颠、林梢的晨日和初秋凉爽的小风收走了轻柔的湖沼般的雾霭,撩起了偌大的天地披罩着神秘的面纱;碧空悠悠,高远深邃,澄澈如洗;万物斑斓,秋江如练,秋山如妆。

顺着崎岖的山路向上望去,横亘在湖南浏阳北乡和东乡之间的杨溪皂山,满目翠绿,无一寸裸露之土,颇像块巨大的天然浑成的碧玉。原始松林苍苍郁郁,婆娑竹林黄绿相间,团团茶林油光闪亮,相思、画眉啁啾其问,夹杂着如鸣佩环的溪水声,使整个天地间充满了宁静而又温馨的清香。

离开故乡母亲的怀抱,感情再粗犷的人都会涌动难舍难离的赤子之情。王震从远山近岫收回视线,回首望了望自己刚刚从浏阳北盛带出的赴萍乡大安里参加组建湘东红军独立师的百十号人的队伍,本想停下讲点什么,但又转身,也随着部队默默地向前走去。

这是王震第二次离开家乡。第一次,一九二二年,十三岁的王震只身到长沙谋生,在粤汉铁路当了一名铁路工人。在地下党组织的关怀下,他像株得足肥料、水分、阳光的嫩苗,茁壮地成长起来,很快地入团、转党,任工人纠察队队长。大革命失败后,他流亡武汉,靠拉黄包车养活和保护了十多名党内知识分子。一九二九年,他和这些知识分子一道,返回自己的家乡浏阳北盛,成立地下特区委,与张正坤、苏牢、徐洪等一起,把浏北农民武装革命斗争搞得如火如茶。红三军团攻打长沙时,王震曾奉命率一万余人的农民赤卫军第六师和浏北游击第一支队,警戒保护平江至浏阳的交通。一九三O年九月十二日,红一方面军再攻长沙未克,决定撤退,正在负责指挥警戒防御武昌、岳州方面援敌的王震、徐洪接到命令:急速赶到距长沙东南七十余里处的镇头市。此时,王震根本没有料到,十天之后,自己便第二次离开故乡,一别就是长达三十年之久。

清清的浏阳河水紧依镇头市村北迤逦东去。王震和徐洪刚刚赶到镇头市,几匹骏马沿浏阳河从村西急驰而至。战马长啸,几个人几乎同时勒马迎风而立。

王震一眼认出,从一匹青鬃马上一跃而下的是他格外敬仰的毛泽东同志。

毛泽东颀长、魁伟的身材,身着泛白了的灰色军装,脸庞有些消瘦,但两眼炯炯有神。这时,毛泽东任红军第一方面军总政治委员、总前委书记和中国工农革命委员会主席。

红三军团政委滕代远把王震和徐洪介绍给毛泽东:“王震,湘鄂赣边长浏湘特区委书记,赤卫军第六师政委,兼浏北游击第一支队支部书记,这次打长沙,一支队队长张正坤、政委苏牢分别受伤,王震又兼上了一支队队长和政委的职务……”

“王震?”毛泽东眉毛一挑,“喔,久闻大名哩!用你的名字散发了不少传单、布告,是不是?”

王震点了点头。

毛泽东接着:“传单、布告的文字都很好呀!”

“报告主席,我原名王余开,也叫过王正林,我们游击队的秀才们说用‘王震’的名字亮、响,用这个名字出布告,震动大,能镇得住地主、老财和民团,便建议我改成这个名字。我是个粗人,有喝几瓶墨水。你看到的那些传单、布告都是我们的那些秀才们写的哩!”

毛泽东说:“你们的传单、布告不像完全出自纤纤秀才手,倒像经过你所说的粗人的刀砍斧劈,有一种气势!”

王震笑了,说:“我们那些秀才们很民主,传单、布告成稿前后,总要征求我们这些粗人的意见!”

毛泽东朗朗笑了起来。

接着,毛泽东向王震、徐洪简介了二攻长沙前后的战局:长沙守敌工事坚固,且援兵日益集中,我军弹药等给养日渐缺乏。故我军主动撤离长沙,准备转移江西。毛泽东说,江西西南部和湖南东南部的罗霄山脉北段,有块湘赣边根据地,是原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侧翼,这块根据地很有前途。中央同意湘东特委的建议,抽调湘东各地游击队,组建湘东独立师,以巩固和发展湘赣革命根据地,配合转移到江西的红一方面军作战。请你们浏北游击第一支队抽派主力参加组建。

敌情紧迫,王震没有来得及向毛泽东说明,毛泽东也没有认得出眼前这个王震,就是五年前在铁路上用手摇车护送过自己的王震。六年后,在陕北窑洞里摇曳的烛光下,王震的一席话,使毛泽东的脑海里再现出长岳段当年那辆哐啷哐啷的手摇车。

王震、徐洪回到浏北的第四天,接到了湘东特委的关于浏北一支队抽派主力迅速参加湘东独立师组建的正式命令。

王震主动请缨,愿率一百五十四人,携枪一百一十余支参加组建。由张正坤、苏牢、徐洪等留浏北继续坚持斗争。

当公布参加湘东独立师组建的名单后,绝大多数人思想不通,不愿离开家乡。还有一些游击队员抹眼泪。

一九八六年五月的一天,中国人民解放军通信兵部原副主任、当时为浏北游击第一支队的新队员黎东汉说:“当决定由一百五十四人参加组建时,有一百五十一人写了请假条,除了王震将军外,仅有两人自愿离开家乡参加湘东独立师的组建。”

王震将军后来回忆说:据我所知,一九三O年随我离开家乡参加组建湘东独立师的其他一百五十三名同志,在解放后仍尚存人间的,没有几人。叙述这一事实时,王震将军声音发颤,眼角有什么东西闪着亮光。

这么多人不愿离开家乡,王震、徐洪和带伤的张正坤、苏牢等分头去各家做工作。深受三座大山压迫的农民强烈地盼望着翻身闹革命、当家做主人。仅两天的工作,这些同志均表示:尽管思想不完全通,但坚决服从领导安排。

离开一支队的大本营上淳口村时,上千名群众为挂着红花的一百五十四名健儿击锣鼓鸣鞭炮送行。徐洪等紧握着王震的手说:“做同志们思想工作的任务还很重,这担子全压在你肩上了。”朝夕相处的战友们挥泪惜别。

“是呀,任务还很重哟!”王震想起徐洪的嘱托,不禁又回过头来,望了望身后拉了近一里的队伍:昂首挺胸的没几个,几乎全是耷拉着脑袋。

王震闪到路边,正了正帽子,对着队伍大声喊:“立正!”声音威严,在空旷的山谷间久久回荡。

当一百五十三名战士整整齐齐排列在王震面前时,王震用眼光从排头扫到排尾:“同志们!从今天起,我们就成为一名真正的红军战士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恋家,人之常情,想想家,也可以。但我们总不能把家别在裤腰带上累赘自己。谁都知道我们一支队的战士是飞毛腿、铁脚板,可大半晌不过走了二十多里路。现在离杨溪皂山顶还有十里路,大家挺起胸,来个急行军,到山顶再休息怎么样?”

“好。”多数人有气无力。

“像蚊子嗡嗡。大家来个急行军,到山顶再休息好不好?”王震瞪着双眼,提高了嗓音,挥动着右手大声问道。

“好!”一百五十三个胸腔猛呼出的气流在山谷间轰鸣。

“出发!”

王震来到队尾,抢过一名小战士的枪,大步向前走去。

那时一支队还没有一掏或一抬手背便知道时间的东西,估摸有几袋烟的工夫,队伍便攀上了杨溪皂山山巅。

王震敞开怀,用帽子作扇挥动着,刚剃的泛着青光的头皮上升腾着热气。他招呼大家坐下后说:“杨溪皂山呢,是我们浏北和浏东的分界岭哟!我们马上就要离开家了,现在请大家多看几眼,好好过过那个家乡瘾!”

大家三五簇拥,视线随着王震的手臂西望,起伏的山峦,错落的村庄,金黄的稻田展现在眼前。战士们有的悄声凝望,有的指指点点地交谈着。

“嘿!我家在那儿呢!”绰号叫“老水牛”的一名老战士瓮声瓮气地指着一座墨绿色的山梁叫道。

一个调皮鬼凑上来:“在哪儿呢?让咱也瞧瞧。嗬!可不是!大嫂领着两个崽正在给你摇手哩!”

老水牛着急了,边揉眼,边叫嚷:“在哪儿呢?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

调皮鬼继续引逗着:“顺我的手看。哟,大嫂见咱们这么多人发现她给你摇手,脸“腾’地一下还红了呢!”

调皮鬼说得正得意,没料到脑壳上“啪”的挨了一巴掌:“‘腾’你那个鬼!”调皮鬼抬头一看,发现站在自己身后的是王震,他舌头一伸,做了个鬼脸,笑着跑开了。

王震和大家都笑了起来。

“‘老水牛’,是不是刚离家门就想堂客了?”大嫂摇没摇手红没红脸,大家没看到,王震这么一问,老水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倒是千真万确的。

“报告王队长,俺是笨人不说假话,有那么一点点想!”老水牛称王震为队长,是因为王震的湘鄂赣边长浏湘特区委书记兼浏北游击一支队支部书记的身份一直没有公开,原来对外的职务一直是一支队宣传队队长,战士们也一直是称他王队长。后来王震兼任了一支队队长的职务,叫王震为“王队长”则更是顺理成章。

看着老水牛诚实忸怩样,王震笑了:“你这个‘老水牛’,讲的大实话。不过,谁不想家呢?”说到这里,王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深情地望着大家,“我也是舍不得离开家哟!我妈妈董婆婆,为糊全家口,整日价起早、睡晚,辛勤劳作。我这个老大一走,她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不过再想想,不革命了,整天守在家,地主老财倒是多了一条牛,该穷还是穷!”王震的声调逐渐激昂起来,“我爷爷,王积用,大号王富成,富了没有?没有!自己没有一块巴掌大的地,一直当佃农,我们全家种的是团防局的公田。一天,我爷爷去放牛,牛跑到老财家的秧田印了两个蹄印,老财就把他弄到烂泥巴塘里,烂泥巴齐胸深,在里边整整站了一整天,差点要了老命!”王震把攥着军帽的拳头举了起来,“我们是又穷又受欺压,怎么办?只有拿起枪杆子,打倒反动军阀,打倒地主老财,建立苏维埃政权,自己当家做主,才能过好日子!”王震停了停,又接着说:“可能有的同志会说了,我也拿起枪杆子啦,可是为什么不让我保卫自己的家,硬让我去保卫别人的家?”团团坐的人群中起了骚动。显然,这一问题问到了不少人的心窝里。“前不久,我读了毛主席写给党内人的一封信,叫做‘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看很有道理。我们这些拿着枪杆子的战士,每个人都算做一个火星星,反动武装捺灭一个火星星,还不容易?我们这些一百五十四个火星星聚到一起,就是个小火把,反动武装想扑灭,可就要费点事了,但也不是太难的事。更何况一个火把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从更大的范围说,也只是一个小火星星而已。我们遵照毛主席的指示,到湘赣边去,建立地方红军直至正规红军,巩固红色根据地,就是要把一个个小火把合成更大的火把。我们的火把大了、多了,红军力量发展了,非但敌人消灭不了我们,我们还可以重新打回咱们的家乡,直至夺取全中国!”

王震的文化不高,仅念过几年私塾和小学。长沙铁路工人夜校使他既学了文化,又懂了不少革命道理。与十多名大学生一道流亡武汉,又一道回到浏北组织武装斗争,他向这些知识分子求教学习了不少知识,听了王震的这一番话,“老水牛”咧着嘴笑了,显然思想通了。大家精神为之一振。上过四方大学,鼻梁上架个眼镜的汤铭带头鼓起掌来。

“同志们,我们下了杨溪皂山就是浏东的古港,离我们的集合地高坪就不远了。汤铭,起个歌。出发!”

炮火连天战场兵号吹,让我们用枪炮子弹,头颅和热血,

咳!

坚决与敌人死战,开展胜利,

力争消灭万恶的敌人,

夺取一省或数省胜利,苏维埃的旗帜,插遍全中国,

咳!

完成革命的胜利!

王震依然在排头,也是脖子暴青筋地唱着。他当时只觉得这歌唱着挺带劲,但没往更深一层想想这歌词的含义是挺带劲呢,还是不那么带劲?

不过,到湘东不久,他又想起这段歌词时,却是别有一番滋味上心头。

2

锣鼓、鞭炮、红旗、人潮。

浏北游击第一支队先在浏东高坪汇合浏东、宜春游击队,接着进发,又先后会师了茶陵、醴陵、安源、万载等各路游击健儿。

一九三O年十月六日,湘东独立师在湘东苏维埃所在地萍乡大安里召开正式成立大会。刘沛云任湘东独立师师长。听说刘沛云出任过红三军军长黄公略的参谋长,王震力荐其出任师长。谭思聪任师政治委员兼师书记。马赤为师参谋长。湘东独立师下辖一、三两个团。因王震带领的浏北一支队的成员多数原是粤汉铁路、安源煤矿的工人纠察队队员,或是参加过北伐战争、南昌起义、秋收起义的战斗骨干,湘东特委明确指示,将浏北一支队混编进一、三两个团内。

王震任何职?史载不一。多数载:三团政治委员。还有种说法,在浏东高坪汇合浏东、宜春游击队时,即已组建一团,团长张维,团政委田可平,王震任团政治处主任。独立师正式成立时,王震任师政治部主任。与解放后曾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空军副司令员,当时任三团团长的谭家述搭档,就任三团政委,则是两个月以后的事了。经多方调查,笔者认为,后种说法属实。

如果说,在离开家乡赴浏东的路上,王震还有几缕怀乡念土的心绪的活,那么成立独立师后,这几缕心绪全都飘到在武昌流亡时,知识分子给他所讲的吴承恩在《西游记》中所说的“爪洼国”中去了。

此刻,王震的兴奋点主要有三:

一是由游击队变成了地方红军。鸟枪换了炮,正规的红军生活使王震乐得合不上嘴。

二是湘东各大班子中有几个很有水平的老资格,如谭思聪、袁德生,他们的名字在毛泽东一九二八年十一月所写的《井冈山的斗争》中就有记载。有的王震原来便熟悉。湘东苏维埃政府主席袁德生,是经李立三、刘少奇介绍的一九二三年就入党的老党员。一九二四年,王震在铁路上谋职时,经常跑车到安源,此时的袁德生任安源煤矿直井五段工人总代表,又兼任安源煤矿工人俱乐部出产整理委员会委员。尽管袁德生大字不识几个,出言木讷,但对人豪爽真挚,有丰富的实际斗争经验,共产主义信念十分坚定。袁德生长王震十余岁,但两人成了忘年交。袁德生爱喝酒,王震出车安源,袁德生经常请王震喝上两盅,不喝也得喝。两人一边有滋有味地喝着,一边有滋有味地唠着。对谭思聪,王震未到湘东前,虽未谋其面,却久闻其盛名,知道他是毛主席领导坚持井冈山斗争时期的井冈山特委委员。和这些有水平的老资格在一起,自己各方面提高都快。

兴奋点之三,便是读了李立三主持起草的,中共中央于六月十一日在上海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通过的《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首先胜利》的决议。尽管此时,中央又召开过六届三中全会,已纠正了李立三为代表的部分“左倾”错误,但这一精神尚未传达到湘东,湘东特委仍按李立三“左倾”错误的调子,提出了“战争紧急总动员,实行湘东南起义,打到南昌,直下九江,会师武汉,争取一省和数省首先胜利”的口号。王震也想起了开赴湘东的路上下杨溪皂山时扯着嗓子唱的觉得很带劲的“夺取一省或数省胜利”的歌词。王震很是兴奋。兴奋的理由很简单,一直期盼着的革命胜利能提前到来,难道还有比这个更诱人、更让人兴奋的东西吗?这是王震的主要兴奋点。

可没过多久,王震的主要兴奋点却变成了主要焦虑点。

夜,很深了。除了暗蓝色的天空涂不上月色外,山峦、河流、树木、田野和湘东特委所在地整个莲花县城都被掩蒙上了一层清冷的月光。夜睡得很熟、很静,甚至听不到它的一丝呼吸声。

突然,莲花县城里传来两声犬吠,像是夜的呓语,接着,又归于万籁静寂。不过,没过多一会儿,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在莲花城南禾水旁的大路上叩响,重新打破了夜的寂静。身材清瘦的王震和个头不高、体形微胖的谭思聪默默地并肩走着。夜的寂静被他们打破了,他俩间的寂静却依旧保持着。

湘东独立师成立后不久,湘东特委书记张启龙便奉命被调走,接替他的是湘东特委原组织部部长石青。石青一接任,便积极推行李立三等人制定的以武汉为中心的全国总暴动和集中全国红军进攻中心城市的冒险计划,把湘东特委改为湘东南总行动委员会,能打善战的王震则被委以执行委员;总行委下面分设东、南两路行委分委,王震又兼任南路行委分会的书记。接着,石青便在今天下午的总行动委员会上,公布了自己的“举行湘东南总暴动,迅速夺取萍乡、安源重镇”的具体实施计划。

石青手舞足蹈地讲着:

“现在世界的形势是:以苏联为代表的世界革命的力量已经十分强大,帝国主义腐朽的力量已不堪一击。拥护苏联和世界革命的火花已经通红爆发,世界革命胜利如春潮般涌来。

“全中国范围的军阀混战已剧烈化普遍化了,全中国的统治阶级的力量在迅猛崩溃,而全国革命的潮流却在猛烈高涨。中央布置的以武汉为中心的附近省区首先胜利的实现,已经是鼻子尖下的事实。我们现在的中心任务就是坚决进攻,打击敌人的主力,向着主要城市与交通道路发展。所谓坚持‘武装割据’、‘以乡村包围城市’的理论,是一种极其陈腐、落后的观念。”

王震开始是屏息静听,此时却收起伏在桌面上的双臂,将身子仰靠到了椅背上,右脚轻轻地敲击着地面,石青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的形象在他的视网膜上渐渐地模糊起来。

两天前,谭思聪把毛泽东的《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井冈山的斗争》两本油印的小册子交给了王震。王震在如豆的油灯下又圈又点,很快读了一遍。接着,王震又与李立三主持起草的《新的革命高潮与一省或几省首先胜利》的决议对照读了一遍。“渭水清清泾水浑”,两相对比,鱼目、珍珠了然分明。而石青却喋喋不休,扬浊抑清,褒目践珠,使刚强耿直、嫉恶如仇的王震焦躁起来。

王震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斜对面的谭思聪,只见谭思聪时而蹙眉凝思,时而捉笔在本子上划拉两下。王震期待着谭思聪迎上来的目光。少顷,谭思聪果然抬起头,把目光投了过来。他见王震焦躁愤懑的神情,作了个眼色。王震心领神会,那目光是说:先耐心听着。

“为了保证中央的一省与数省革命首先胜利部署的圆满实现,我们湘东南行动委员会必须积极配合。现将莲花县五个区的赤卫队、少年先锋队组成五个纵队,加上茶陵等县的地方武装,配合独立师行动,湘东独立师师长刘沛云、政委谭思聪率师部由茶陵地方武装配合攻占茶陵;王震、谭家述率独立师第三团由莲花第一、二纵配合攻占萍乡、醴陵;莲花第三纵攻占安福;独立师第一团由莲花第四、五纵配合攻击攸县。攻占这些地方后,我们再打到南昌,直下九江,然后,我们就会师武汉,饮马长江。怎么样?大家对这个计划有没有意见?”石青见没人作声,便十分得意地举起右臂,在空中急速地划了半个圆后戛然而止:“大家没有什么意见,好,这个计划就算通过了。嘿嘿,我的那匹大白马,也要尝尝长江水的味道喽!”

“尝你那个鬼!我反对!”王震实在憋不住了,没等石青话音落,像扛竹竿的进胡同,直筒筒地就来了。得意的笑容霎时凝冻在脸上,使石青显得既滑稽,更尴尬。

王震的质问像连珠炮接连跟了上来:“石青同志,萍乡、醴陵方面国民党驻扎几个师你知道不?陶广、李觉、陈广钧、彭位仁共四个师,四五万人。我们一个团有多少兵力?不过几百人。不错,我们还有农民赤卫队,可他们手中的武器不过是梭镖和鸟枪。就凭这点人马我们就去搞总暴动,还要打到南昌,直下九江?甚至会师武汉,饮马长江?!老实说,我王震原来对‘会师武汉,饮马长江’这一套还蛮感兴趣,后来读了毛泽东同志的《井冈山的斗争》,再听石青你老兄的湘东南总暴动的高论,更使我感到:‘会师武汉,饮马长江’的计划,不过是一厢情愿的黄粱梦。让我说,来个会师井冈山,饮马禾水旁,利用朱、毛红军在这里打下的很好的群众基础,和这里的十分有利的自然地理条件,巩固并逐步发展我们的湘东南革命根据地才是正道!”

“巩固和发展根据地?”石青撇了撇他那宽嘴巴,“敌人袖着手一边看?!”

王震鼻子哼了一声回答说:“一年三百六十日,敌人总不能整日价钻在深山老林里围剿我们吧?更何况他们还有他们的勾心斗角事。敌人退去时,我们正好发动群众,建设边区。敌人进攻了,那也好呀,就采用毛泽东坚持井冈山斗争时总结的‘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诀那一套,边区的群众是我们的,地形我们熟悉,敌人生,正是我们歼灭敌人、补充给养的大好时机呀!相反,我们离开自己的根据地,人生地不熟,加上我们的战士多半来自农民赤卫军,没有经过实战锻炼,却硬要去进攻数倍于我的国民党王牌军,那还不是鸡蛋硬往石头上摔,小鸡硬往老虎嘴里塞?!”

“什么?!什么?!”石青简直要跳了起来,他铁青着脸,用弯曲的手指连连敲击着桌面:“好你个王震,把日益壮大的红军比做鸡蛋、小鸡,把朝不保夕、乱作一团的国民党军阀比做石头、老虎,这完全是夸大敌人的力量,灭我们自己的威风,典型的右倾倾向和浓厚的保守的农民意识!公然对抗中央的坚决向中心城市发展的进攻路线!”

“你给戴的那么多那么高的空帽子压不倒人!”王震冷冷地插了一句。

石青打的是贯彻中央决定的招牌,颇具迷惑力,也颇压得出附和之声,一些人捡起石青抛出的“保守”、“右倾”等大帽,重复着向王震掷来。

“我赞成王震同志的意见。”谭思聪站了起来,话不紧不慢:“综观全国敌我态势,尽管革命力量有了一定的恢复和发展,但敌强我弱的基本情况,还远远没有改变。各派军阀勾心斗角,但当革命力量要触动他们共同的根本利益时,他们则会暂时言和,联袂扼杀革命力量。正确估量敌我力量的对比,是我们制定正确战略方针的根本前提和基础。如果采用掩耳盗铃的手法,死不承认客观存在的敌强我弱的铁的事实,硬要去攻打数倍于我的高度集中的敌人的中心城市,后果将十分严重!”

谭思聪的分析十分精辟,进一步赢得了一些同志的点头称赞。

袁德生等人也坚决支持王震、谭思聪的意见。

但反对石青的主张的是少数,会议仍以多数通过了石青提出的具体计划。

湘东南总行动委员会作出了举行湘东南总暴动的决议。

有的人是一辈子看不透,不敢深交;有的人有股怪味鸡似的味道,不能深交;有的人情不投、意不合,不想深交;而有的人你却是一见可倾心,结识的时间虽短,但总觉得相交甚笃。王震心底清亮,对人刚直豪爽;谭思聪稳重持成,泱泱然兄长之风。王震和谭思聪对彼此的思想、人品和性格都十分喜欢和欣赏,认识不过月余,俩人却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总行委作出了举行总暴动的决定,俩人心里都很焦虑,尽管会议结束时夜已很深,但他们仍相约来到莲花城外。

俩人离路沿河走着。泛着银光的禾水河在月光下静静地流淌。

王震:“这股风刮得还真够猛哩!”

谭思聪沉默了一会儿点着头说:“一时半刻顶不住。看来,在事关大局的重大问题上,没有事实和实践,仅凭道理很难说服人、教育人。蒋介石屠刀一举,来了个‘四·一二’大屠杀,才使我们党真正地认识到了武装斗争的极端重要性。现在,我们有了一定数量的武装,毛泽东同志也找到了一条弱小的红军生存、发展和逐步战胜比自己强大许多倍的敌人的正确道路,但如今看来,要使我们党真正认识到毛主席的‘武装割据’的井冈山道路的正确,也极有可能付出沉重的甚至是血的代价!”

王震仰望着灰黯色的夜空,长舒了一口气,心潮起伏难平。“马日事变”时,王震在湖南省总工会纠察队总部任班长。国民党反动军队突然袭击纠察队总部,不少纠察队员倒在血泊里。王震脚上也被流弹划伤。“马日事变”和“四·一二”、“七·一五”反革命政变中,是我们认敌为友、一味妥协退让,让敌人挥刀砍上我们的家门。如今,我们硬是不顾敌强我弱的实际状况,向敌人中心城市发动进攻,不过是换了一种流血方式——把我们的头颅送上敌人的家门让敌人挥刀。“马日事变”夜中,长沙街头的惨烈景况,如刀刻石镂般地镌留在王震的心头。王震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心里在想:辛辛苦苦积蓄的革命力量决不能像三年前“马日事变”时那样毁于一旦。

显然,谭思聪也在考虑着同样的问题。他边用手梳理着被西北风弄乱的头发边说:“今年六月,党中央和中央军委曾指示红一军团要不惜代价,攻占南昌、九江。毛泽东同志和朱德同志率红一军团主力从长汀出发,但没有直接去打南昌,因他们清楚地知道当时敌人在南昌有重兵守卫。红一军团经方昌、绕兴国,于七月下旬在樟树镇歼灭孤立之敌第十八师的一部。接着,毛泽东、朱德同志又率部西渡赣江,进到南昌对岸的万寿宫、生米街地区,于八月一日派出两个纵队攻占敌一个车站,隔江向南昌鸣枪示威,以纪念南昌起义三周年。此后,红一军团即转移到安义、奉新地区休整待机,并筹款和做群众工作。看来,毛泽东同志与朱德同志早就对进攻中心城市的错误方针持有异议,他们并没有机械地执行上级命令,而是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地处理了红一军团的作战行动,从而使红一军团避免了强攻南昌、九江可能遭受的严重损失。”

拢聚在心头的焦虑渐渐散去,解决问题的对策渐渐明晰。王震把手一挥说:“将在外,不由帅,古已有之。看来,我们完全可以采用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办法,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地处置部队的作战行动。尤其是我和家述同志带领的第三团,单独出击萍乡、醴陵,大有回旋余地!我相信,我们像在湘鄂赣那样,灵活地运用毛主席总结的‘十六字诀’,我们不但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流血牺牲,我们还可以歼灭一部分敌人,缴获一些武器弹药!”

“好!”谭思聪停下脚步,用兴奋的目光注视着王震,十分高兴地说:“你的想法很好,我完全支持。两天之后,部队分头出发。现实情况错综复杂,到萍、醴一线后从实际出发,相机行事。另外,你和家述同志要多注意掌握干部战士的思想动态,和他们多唠唠家常,既注意集中大家的智慧,又要注意用正确的思想统一大家的认识。我们出击茶陵,是在总行委的直接领导下进行,想要扭转硬攻的方针,似无可能,不过我将尽最大可能发挥作用,尽量减小部队的损失!预祝你们率领三团取得辉煌的胜利!”

王震有力地握着谭思聪的双手:“请谭政委放心,也请谭政委多多珍重!”

此时,月亮从一片薄云中游出,正挂当头,鲜亮而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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