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发现妻子的背叛真相水落石出(新婚之夜她的靠山锒铛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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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意发现妻子的背叛真相水落石出(新婚之夜她的靠山锒铛入狱)

无意发现妻子的背叛真相水落石出

那天阳光像是被拉长的金丝细线,忽闪忽闪地,晃得我头实在是疼。

我吩咐婢女去煮凉茶,正好遣退了下人们,留我一个人在庭院里清静。我轻轻在地上点着脚丫,看细碎的光影在脚尖处晃动,神魂正放松时,柳儿顶着红彤彤的脸蛋,又急又羞地碎步走来,行礼道,“夫人,爷回来了!”

我脚尖一顿,往回收了收,嘴角一抿,起身吩咐,“去迎。”“诶——”柳儿连忙来扶我。

话说我这夫君,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官场混得平平淡淡,因而府邸也可见一般,一月前奉命去南田考察,算算时日,竟是加急赶到的。不过那地方嘛……我眼底一冷,不正是那辛晚晚的亡故之乡么,还以为他会留恋不舍巴不得日日夜夜与她在坟地共眠,怎偏偏急着回来……

“夫人,看那车马在卸货,想必爷已在厅房了。”我轻轻“嗯”了一声,柳儿便扶着我向大厅行去,柳儿边走边念叨,“爷定是思念夫人心切,夫人可别再跟爷置气了……”

置气?我同他置什么气,自从霍家垮台,心死的人是他,不是我,我去和他置什么气?柳儿越发多话了,他回来,比我欢喜得还多,一路上话都没停过,难道柳儿觉得我在思念他不成?我摇摇脑袋,越想越晕昏昏的,别想了。

到大厅时他果然正坐在位上,英气逼人的模样还是不改从前,只是那额头上浮了层细细的汗珠,我吩咐柳儿去拿之前煮好的凉茶,柳儿欢喜地应了下去,在她眼里,我们这便是团聚了。

“莺莺,这些时日可还好?”他眼神直直地看着我,热切地盼望与我说话,我刻意忽略他的热情,淡淡答道,“与从前诸无不同。”我能感觉他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外面的光似乎也小了许多,天色变暗了么。

他继续道,“行程很顺利,三日后是你生辰,我便吩咐定要加急返程。”我没再说话,心想原来如此,不过一个生辰而已,不至于他这样劳心。“南田近年来发展甚好,毕竟水土养人……”

养人?养什么人?爱到死去活来的旧情人?

“我……去看望了晚晚,”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但还是自顾自说下去,“那里很久没有人打扫了,想来嘱托清理坟墓的老人已经不在了。”

我冷笑,他凭什么认为我会有闲心听他跟我讲这些破事?脸色缓和一点他就可以大方同我讲话了?他察觉到我的不快与反感,忙解释:“莺莺,我只是觉得瞒你不如坦白,若是你心里疑我去看了她,不如我自己先告诉与你……”

“够了,”我挥挥手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做了什么都与我无关,我不想听。”果然他的脸色如我料想的一样暗沉发黑,十分可怕,声音藏不住的怒气,“你还想这样多久?”他眼神受伤般地盯着我,我想多久?实在荒唐可笑,我连忙摆手,“我什么都不想。”

真的,我什么都不想与他。

柳儿在这一不妙的气氛中颤颤巍巍地上了茶,他一怒之下摔了茶杯,“哗啦”一声将柳儿吓得退怯了半步,可怜了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我安慰似地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腕,转了身示意她扶我离开,柳儿眼泪汪汪地来扶我,没想到他起身拦住了我,冷言道,“下去!”

柳儿害怕地低下头,止不住地颤抖,我轻捏住她的手,轻声说:“无妨,下去吧。”她吧嗒着眼泪点了点头,行礼下去了。

“吱呀”大门刚紧闭,我的鼻尖便全被他的气息堵住了,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俯下身来把我抱起,大步向侧房走去,我头埋在他胸膛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等等,这小室素来是办公事谈公话之处,他想作甚?!

他全然不顾我脸上的惊讶,将我重重扔在坐席上,“嘶——”我痛得出声,他不由分说地压上来,开始解我的衣裳,我慌张地去看他的神情,想搜寻到什么,但他冷静得不同寻常,怒气又克制,解衣的速度越来越快,我怀疑他是在撕开而非解开。

我本能地去推开他,他全身硬地像块铁,在我发现我完全施展不出任何力气的时候,便认命地闭眼,不再反抗,他密密麻麻地亲遍我的全身,引起一阵酥麻,我睁眼,热泪滚落,所有被压制的情绪全被倾泄而出。

这算什么?阿良,这算什么?

我娘说,女孩子这一生最重要的事就是嫁人,所以我一直在等我要嫁的那个人,我想我一定会很爱很爱他,才会交给他完成这件最重要的事情。

我叫流莺,很抱歉哦,出生非常非常普通。父亲早死,我和娘寄住在父亲的世交——刘培刘大人家中,刘大人是个为人正直的好官,虽说是寄住,但他从来没有亏待过我们,因此在他的府邸中,我和娘生活得称得上是一个滋润。

娘总是揉着我的头语重心长道,“阿莺,刘大人对我们母女的恩情,我们要一直记在心里,万万不可因为刘大人家底殷实,便觉得对我们的恩惠是理所当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娘在告诉我,若刘家有一日陷入危难,要不惜性命护住刘家,我懂这个理。

我自小就生得好看。这点是我十三岁就开始意识到的,那时候我已经和东南西北的巷子里的小孩打成一片了。

因为生得漂亮,很多同龄的孩子都想来亲近我,偶尔我想试探一下,便会眼都不眨地盯着一个小男生看,不一会儿他就会红到耳根处,我暗暗发笑再把目光转向别处。

“莺莺,你眼睛里藏着星星!”面红耳赤的白嫩男娃在我面前鼓起勇气说,我朝他甜甜一笑,我很享受他们在注视我的眼睛时,生出只有看到令人惊喜的珍宝时才会有的目光。

我一直很对自己的容貌有自信,也很乐意与想亲近我的人做朋友。但我讨厌一个女孩儿,她叫晚晚。

摸着良心说,晚晚也生得很好看,但及我真差那么一点。她刚出现时,就吸引走了一小部分人的注意,又由于她实在可爱,很会照顾人,大多数之前围着我转的人都跑她那边去了,往日我尽出的风头几乎全被抢尽,现在看来其实不然,不过当时我视她为树敌,认为她抢走了我一个人的威风。

我讨厌她。她爱穿粉色,扎花样好看的小辫,戴精巧灵气的头饰,称得上一位妙龄童。凡是她爱穿戴的,我一律避重,至于她第二日送予我的发卡,我转身就扔进了臭旧的油桶。

稍大一点,我便不同于往日游乐,有几个常来往的伙伴,再不蹦跳流连于大街小巷中。与我同玩的还有个眉清目秀、长相俊朗的少年,与其说是同玩,不如说是我缠着他玩。他是与刘大人交往甚好的李大人之子——李贤良,也是后来我嫁给的那个人。

初见李贤良时,我正与他们捉迷藏。十五岁的少女身体玲珑,像兔子般藏到树后,眼睛正滴溜溜四处转,好巧不巧碰上了凉亭里的一道目光。我屏住了气,愣愣地望着那个白衣服的少年,早已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少年和我对视数秒便移了目光,我的心脏才后知后觉地恢复心跳。

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又不舍地往那边投去好几道视线,可是他再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满是说不出的失落。

待来者走后,我便急匆匆地拦住刘培,“刘叔,”刘培一看是我,慈笑道,“莺莺啊,有何事?”我腼腆了一下,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刘叔,刚刚与你们同坐的那个白衣服的人,他是谁呀?”刘叔眼里多了几分笑意,“我们莺莺可是看上他了?”我急得跺脚,“刘叔!”

“好好好,我不打趣了!”刘培哈哈大笑,开口说道:“他是李尚书之子,李贤良。”想了想,又随即道,“估摸年纪与你相差不大,只长你两岁。莺莺若是有兴趣,不如与他交个朋友,李尚书家风甚好,想来是可以多交往。”“谁,谁有兴趣了,我不过见他生得清秀,多瞧了几眼…”我皱皱巴巴道,也不知这天气怎么憋得脸这样红,刘培揉揉我的脑袋哈哈离去。

李贤良是真生得清秀,是我见过最干净的男子,没有之一。所以,这就是我一见面就会像牛皮糖黏在他身上最重要的原因。

李贤良最初见我几次还会礼貌地任我摆弄,全当我是个幼小的女娃,不过黏人了点,到后来我越发大胆,径直扑到他的怀里,他就会直接把我从身上拉下来,嫌弃地理理被我蹂躏得皱皱的衣角,不悦道,“站好!”我嘟囔着嘴,一脸委屈,“不嘛不嘛”,说着又往他怀里钻。

他拿我没办法,只好让我挂在他身上艰难地行走,姿势老像皮影戏里张牙舞爪的人了,这时我就会放肆大笑,顺便用他洁白花纹的袖子擦擦流出来的口水,哎呀,形象!

到我十六岁时,身子已经开始明显地发育了,我开始打量镜子里自己勾人的线条,想到李贤良会瞥见而脸红心跳,我就十分高兴。

刘培家底富裕殷实,我年龄增长给予的花销也更多,我开始往自己的脸蛋上涂抹脂粉和丹红,用精贵的香皂和花瓣夜夜沐浴,再为自己置办了几身特显身材的新衣,也特意在手腕和脖颈处留香,这一切都是为了李贤良精心准备的。想到自己可以引起他的注意,我就特别期盼新的一天到来。

那以后我似乎成为了李贤良的专属,是唯一一个与他亲近的女孩子,正当我满足现状时,辛晚晚偏要进来掺一脚,这成为了我彻底厌恶她的导火索。

一次我拉着李贤良上大街玩,正有滋有味地舔着冰糖葫芦,一个熟悉的身影走来,我不耐烦地定睛一看,来者竟然是辛晚晚,我连忙扯着李贤良的衣袖把他往我身后拽,像护崽一般挡在他身前。

辛晚晚甜甜一笑,先向我们打招呼,“原来是李家公子。”我拦着李贤良,不许他上前与她讲话,我挑眉,“怎么,有什么事吗?”辛晚晚被我不友好的举动伤着了,小脸添上几分尴尬,尴尬吧,那就快走吧快走吧,别打扰我和李贤良……

我心里正得意着,没想到李贤良轻轻挣开我的束缚,敲了敲我的额头,“阿莺,不许胡闹!”“疼!”我嘟着嘴不满地看向他。

他早已走到辛晚晚跟前,低头露出两个小酒窝笑道,“正是在下。”笑笑笑,笑个鬼啊,一看见好看的姑娘就眼巴巴地往前凑,我心底不爽地咒骂着。

那辛晚晚见大帅哥对他一笑,一下就喜笑颜开了,“自上次宴会一别,晚晚和公子称得上久别重逢了。”又露出了招牌的微笑,看那含情脉脉的双眼,定是被李贤良这家伙迷住了,我在一旁听着要吐,忙跑去插在他们两人中间,仰头不客气地对辛晚晚下逐客令,“喂,辛晚晚,李贤良是我的,你可别打他主意!”李贤良又赏了我一个哐啷,呜呜呜呜呜男人都是善变的,见一个爱一个……

以后我每每跑去找李贤良,十有八九辛晚晚都在场,这可把我气得不轻。为了显示出我和李贤良的关系不一般,我特意肉麻地叫了声“良哥哥”,这死丫头不知好歹地跟着我叫,我立马恶狠狠地瞪她,“这是我才能叫的,你不许叫!”她小脸一皱,委屈巴巴地带着哭腔,“贤哥哥——”,果不其然李贤良皱眉看着我,“阿莺,你不要总是欺负晚晚。”

气死我了,李贤良瞎了狗眼,不哄我反倒去心疼那个就知道哭的死丫头,他俩凑一对得了,我再也不来找他玩了。

话是这么讲,第二日我又跑去找了李贤良,搓了搓满是烫伤的手,满心期待地看着李贤良喝下那碗我捣鼓了一清早的桂花粥,也许是我眼神太殷切了,李贤良喝完后就对上了我直勾勾的双眼,他一愣,缓慢开口道,“还行。”随即躲开了我的目光。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会不喜欢,你稀罕就好,嘿嘿。”我活像个憨包,因李贤良的两个字高兴得不得了,我的眼睛滴溜一转,看见他嘴角的残渣,快速说道,“呀,我帮你擦擦嘴角!”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嘴唇凑上去,李贤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已经把嘴唇贴了上去,李贤良的嘴唇特别柔软,我覆盖上去后李贤良才用力把我推开,最后我还不舍地舔了一下,他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怎么这样胡闹!”就转身要走。

李贤良的愠怒在我眼里完全就是娇羞的小模样,哈哈哈哈哈哈李贤良这混蛋,装什么呢,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一样,这就招架不住了?我正要跟上去,瞥见了站在拐角处的辛晚晚,不用看也知道她是副什么表情,我心情大好,叉腰扬去,全然不知她暗暗握紧了拳头……

兴许是辛晚晚看到了那天场景的原因,从那之后便再没来贴着李贤良了,我很满意她的识趣,没有她的打扰我又成为了李贤良唯一亲近的女子,真好啊,和我手里的冰糖葫芦一样发甜。

就这样过了约摸半月,一日正午我正挽着袖子逗草坪里的蛐蛐儿,柳儿就小跑着过来,边喘气边喊,“小姐!小姐!”我皱了皱眉头,唬她“你主子教没教过你遇事要沉着冷静!”“不是……不是!”柳儿连连摆手,“李公子方才亲自送来了拜帖,还留了一物嘱咐我好好交到小姐手上。”

“李贤良?”我猛地站起来,惊喜地眨了眨眼。

“万分肯定。”

我听了欢喜极了,又难免替自己感到心疼,两年啊两年,多少个日日夜夜,李贤良这厮终于被我无微不至的爱打动了,我抓向柳儿的手,柳儿连忙把东西递给我。

仔细端详,这份请帖不同往日,竟是张金箔镶边的大红帖子,上面的字迹笔道有力、入木三分,我认得的,这是李贤良的字迹,错不了。此时我的内心早已惴惴不安、汹涌澎湃,我慌忙打开锦囊倒在掌心,一条红线穿引的玉佩掉落出来,这玉佩……同李贤良常年佩戴的,是一对。

“小姐!”柳儿摇摇我的手臂,“李公子此意是暗示你与他二人的婚约吗?”她惊讶地捂住嘴,“这,这是喜帖!”我脸噌的一下变得绯红,拿着请帖的手忍不住地颤抖,“怎……怎么可能!李家地位不凡,怎么会娶我这个没名没分的女子?”我努力让自己被扰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小姐!虽然老爷走得早,但名义上您可是刘大人的义女,虽说刘家在这京城中不为龙首,但也可谓风生水起,照民间的说法是“当今权势中央,属李辛刘霍江”,绝不是空穴来风。”

果真如此?我刚稍稍安稳的心立即开始狂跳,李贤良的心意太猝不及防,我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大喜……李贤良他,也心悦于我?

“小姐定要花些心思好好打扮一番,婢子想到小姐和公子总算是终成眷属就……”柳儿微微湿了眼眶。

这两年来柳儿没少陪我在李贤良身上费功夫,清晨大早去摘露水泡茶,半夜三更鬼鬼祟祟潜进李府偷看,想方设法得到李贤良的行踪轨迹以制造偶遇,胸无点墨我却非要写万字情书诉说衷肠……这丫头,我和她,李贤良必须选一个。

邀约之日将至,我心情大好,让柳儿不必跟着我,一个人去嫦心湖走走。

暮色将至,浅紫残虹渲染了半边天空,底层是晦暗不明的蓝黑色,湖面波光粼粼,如诗如画,我的心绪同这湖水一样缓缓流动,旁边有小儿嬉戏,商贩归家,令我有种说不出来的安稳。

正当思绪飘荡时,好巧不巧传来一句上扬的女声,“我当是谁,原来是莺莺。”我转头就瞥见辛晚晚一张似笑非笑的脸蛋,我不满地瘪嘴,暗想怎么这儿也能遇见讨厌的人,我扯出一个笑容,“是啊,真不巧,我要回去了。”

我起身便要走,谁料辛晚晚一把抓住我的手臂拦住了我,“嘶——”这辛晚晚怎么力气这么大,好痛!

我不明所以地瞪着她,也许是察觉到自己用力过度,辛晚晚一边笑着请我原谅,一边往我身上靠近,辛晚晚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脂粉味,我正鼓着鼻子一直嗅,她一手揽住我腰,戏说道,“好闻么。”

我触电般地立马推开她,脸胀得红透了,支支吾吾道,“你,你干嘛!”“不干嘛。”辛晚晚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朝我笑道,“天色不早,回去路上多加小心。”

我整个人惊住,实在是太不同寻常了,这是辛晚晚么,难道是她的孪生姐妹?我望向辛晚晚,她已走了几步,又扭头不怀好意地笑道,“李家之宴,你可一定要来。”愈发奇怪了,今日的李贤良,今日的辛晚晚,我得回府后去祠堂拜一拜,不然还会发生奇怪的事……

邀约之日如期而至,大清早柳儿便为我着装梳洗,柳儿手巧,盘的是我很少梳有的飞天髻,“小姐的头发生得这般浓密,倒是京城少有人能及的。”“油嘴滑舌。”我抿嘴一笑,柳儿跟着我笑。

耳坠珠钗明耀,绿罗长裙动人,丹红蜜唇微启,明眸媚眼如丝,我像待嫁的闺房中女,盛装出席。

“小姐,公子一定会您惊艳的。”柳儿夸张地张大嘴,“好了好了,”我收起笑,“时辰不早了,要是晚了就不好了。”我再度瞥了眼镜中的自己,暗暗窃喜道李贤良一定会喜欢的。

宾客往来,座无虚席,歌舞升平,把酒言欢。

不知李贤良是否故意为之,我的位置恰在他对面,难以躲避我俩目光相撞,我脸色潮红,只好不断饮酒掩饰内心的慌张,不敢抬头望向他一眼,因此我同样没有注意到,辛晚晚坐在了他旁边。

“诸位莅临,实在是令李某的府邸蓬荜生辉啊!”李贤良之父李甬岚坐在正席上向席下众人祝酒,众人纷纷高举酒杯,等待主人家的发话,“今日不仅是为了共享宴会之乐,也是有一则喜讯要告知诸位。”

我心里一惊,不应是李贤良与我提亲么,怎会是宣告喜讯……!我猛地望向李贤良,便看见一旁的辛晚晚满含笑意地盯着我,“李家之约,你可一定要来!”那晚辛晚晚离去时的话……我愣住,失手打碎了酒杯,但歌舞很快悄无声息地抹掉了这一插曲。

高位上的李甬岚摸摸胡须,缓缓道,“李辛两家素来交好,犬子又同辛家小姐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晚晚及笄之礼将至,两家便于今日定下婚约,往后望诸位多多扶持关照。”

众人干了酒,交头接耳,纷纷感慨“真是一门好亲事啊!”“是啊是啊!”“这一来,两家亲上加亲了!”

周围人的讨论声不绝于耳,我只觉得麻木,嘈杂之中,我看见李贤良望着我,张嘴无声,事到如今我一切都明了,那不是定情信物,是绝情之物!朦胧的泪光中,我似乎看见辛晚晚在冲我笑。

泪眼婆娑,他们两个人影叠加在一起又分开,他们是一对璧人……

我向刘培告了辞,跌跌撞撞地向门外快步离去,我的心疼到无法呼吸,柳儿在后面呼唤着我,我脑袋一沉,昏了过去,最后的意识是柳儿含糊不清的话。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我梦见李贤良拉着我一直跑,蒲公英漫山遍野,天空是不同寻常的湛蓝色,跑了很久,他停下来抱着我说我们终于成亲了,我把头埋进他的肩膀,闭上了双眼。

忽然间画面扭曲,四周是洞房花烛,穿着大红嫁衣的辛晚晚拿着匕首指着我,我转身欲跑,却被李贤良从门后锁住,辛晚晚疯狂地捅了我很多刀,我倒在血泊之中,绝望中我将手伸向李贤良,他拥吻着翠玉头冠的辛晚晚,未看我一眼……

我被惊醒时才发现浑身是汗,柳儿见我醒了,忙放下水盆过来,“小姐,您可算是醒了!”我喘着气,望向窗外,已是半夜。

“小姐,婢子伺候您吃点东西吧。”柳儿泪眼汪汪,我空洞地看着她,“什么?”柳儿急得眼泪直掉,“小姐,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啊!”我麻木地看着空中,“出去。”“小姐,您别吓婢子,我这就去请夫人!”

半晌,我的床边忽然围来了很多人,他们走来走去,吵吵嚷嚷,我的手臂不知何时扎满了针,我艰难地摸索着脖子上的玉佩,用尽力气硬生生地拽扯着它,红线紧紧绷住我的后颈和手指,我一咬牙,狠心扯断了它,鲜血直流。

“啊!”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我呆呆地坐着,温热的液体不断从我脖子流下,我忽然开始大笑,一边流泪一边止不住地大笑,娘一把搂住我,抽泣着宽慰我,“好孩子,会过去的,会过去的!”娘轻轻拍着我的背,渐渐地我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是中午,外面的阳光一缕缕地照进来,我只觉得悲哀又刺眼,我面无血色,像被抽干了力气,软耷耷地躺在床上,喉咙传来一阵干涩,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渴得要命,我缓慢地下了床,无力地拖着身子倒了杯茶,水的湿润给我带来一丝生机。

我的头隐隐作痛,想到那日宴会的场景,心中暂时被遗忘的痛楚又被撕裂开来,我就那样站着,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我痛苦地闭上眼睛,我早应该知道的。

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让李家纳我为儿媳,只有辛家嫡女才有资格与李贤良成亲,他们……原本就是般配的。是我自大狂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付出真心便能和李贤良一生一世,我心思愚蠢,头脑简单,我……

我忽然胸闷气短,吐出一口血来,“咳,咳咳!”柳儿正端着药推门进来,看见这情景吓得不行,赶紧把药放着,边涌出眼泪边一把抱住我,“小姐!你这是何苦啊!”

我拍拍她,告诉她我没事,她眼睛红肿不已,想必哭了一晚上,我勉强扯出笑容,“昨晚哭鼻子了吗,傻丫头。”柳儿仍带着哭腔,“小姐,咱不要再想其他人了,你的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啊!”我朝她点点头,微笑着说,“嗯。”我把药端过来,眼睛都不眨地一口喝光,良药苦口,只是再苦,也不及我心底半分。

又哄了这小婢子一会儿,才让她哭啼啼地下去了。我苦笑,未曾想过有一日会作践自己到如此地步,我坐在梳妆台前,描眉上妆,换好衣服便去向娘和刘大人请安。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我在院里给新栽的花苗仔细地浇水,这些苗子是刘大人带来的南疆品种,说有心料理便会开出奇花,若是无心便会发烂发臭,我好奇极了,这花的性子可真不一般,怎么知道养花的人是有心还是无心呢?

柳儿几次欲言又止,我无奈地看着她为难的神色,“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憋着只会让你难受。”柳儿皱了皱眉,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小姐……”我摆摆手,“我知道,这个月他们大婚。”柳儿急了,“小姐!你现在的样子……”“我知道,但是我真的没事。”我冲她笑了笑,随后继续浇花。

我知道柳儿在想什么,自己最爱的人与他人成婚却毫无波澜,不哭不闹反而比又哭又闹更叫人害怕,但哭闹能如何呢,我的心已经死了,与李贤良最后一次见面之后的每一日,我都仿佛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每一个夜晚的到来都令我恐惧,白天的伪装被黑夜褪下,露出赤裸裸的白骨,叫嚣着撕心裂肺的思念。我已不再关乎泪水一遍遍将被褥打湿,我那受伤、弱小的心一次次在第二日的清晨新生,我早已习惯。

但那一日终于到来了。

我空洞地盯着窗外,彻夜未眠。

李贤良的大婚之日我去不去都不碍事,但我还是去了。娘劝阻我再三,我只是对她笑道,“娘,我没事的。”我一袭白衣,清淡素雅,跟在刘培一席人之后,李府的排面甚大,礼数周全,辛晚晚是八抬大轿迎娶过门的,辛家富实,十里红妆,一点也不夸张。进了李府,四处是喜庆的一片,我坐了最不起眼的席位,便无人会知我忧伤。

我冷冷看着大婚仪式上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一动不动。直到听见最后一声“礼成”,我才收回目光,将杯中喜酒一饮而尽,我满意了。心里无尽苦楚排山倒海而来,我看到了我想看到的,这就够了。

从此以后,那个人与我,再也无关。

原以为我便这样平淡度过剩下的人生,没想到老天当真没有一点怜悯之心。

大婚当夜刘家遭受无妄之灾,刘培一家铃铛入狱,府邸家业被衙门封禁,府内财物皆被扣押,府中仆役均遭遣散,我和娘只能让柳儿立马收拾包袱匆忙离开李府,再作权宜之计。

京城之大,竟无我们几人容身之处。

万幸今夜还未下雨,否则此情此景,换谁都忍受不了。我们在清冷的街道上慢慢走着,三个人一言不发。

马蹄的声音愈来愈近,在空旷的街道尤为响亮,“吁——”马车在我们前方停下,下来一个瘦弱的小厮,简单向我们行礼后半跪着请我们上去,我没说话,扶着娘坐了上去,马蹄声渐渐在街道上消失。

娘握住我的手看向我,我轻轻点了点头,还能是谁呢,难为他大婚之夜还腾出时间照料旁人,这份恩情当真是大。

马车行驶了好一阵子才停下,我看见眼前的景象不禁愣住,这是一间修缮精良的庭院,中央扎了一个大大的秋千,旁边堆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稻草人,皎洁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平静而美好。我的眼泪汹涌而出,这是我许久之前向李贤良描绘的我想要的房屋,他为什么要这样!

要是一刀两断也就罢了,为什么……偏要许我柔情,我再也绷不住,蹲在地上痛哭流涕。

这些天我和娘有了一点头绪,最大可能陷害刘培一家的,是辛家。

我坐在秋千上吃着肉饼晃了晃腿,李贤良除了差人送来钱财,还给了我几个人。我利用这些人手探取了一些情报,刘培入狱表面上是私自克扣征税,实际上是有谋反叛君之举。

谋反叛君。

我细细想了想这四个字,脑海里浮现出柳儿当时的那句话,“当今权势中央,属李辛刘霍江。”

李刘两家素来交好,都是君王座下说一不二的忠臣,既然没有立场上的冲突那也没有大的利益冲突,况且李家公子正值大婚之日,是权势拢聚的好时机,李家不会做这种蠢事,白白让自己的未来之主失去一条手臂。至于霍江两家,皆是李家一手提拔才有今日,刘家也给予了不少恩惠,无冤无仇,没必要将刘家逼上绝路。

倒是辛家有点意思,已故的辛老爷和太后一党曾有过渊源,原只是不起眼的分支,因为某种原因闹僵后便转向了君主麾下,辛家的三个儿子不成器,因此撒手人寰后便由辛老夫人接了重担,这老妇人心思缜密,世故圆滑,八面玲珑,却又恰到好处,再加上大儿子娶了李家的表亲,竟只花费了十余年便让辛家在京城有了一席之地,李家势力庞大,是棵遮阴的大树,霍江两家是不构成威胁的尾巴,而刘家,是也想遮阴的人,他们是怕李贤良迎娶我,威胁到辛家的地位?不不,不是这样的。

我摇摇头,不可能是这样的缘由。到底是为什么呢?

朝廷动作之快,只怕检举刘家谋反的证据并非完全捏造,若是落人陷阱还有周旋余地,要是真有谋反之心,我和娘就算是以死明志,也无济于事。

这天夜里,娘来我房间,将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娘知道你心里委屈,但是你记住,没有刘家,就没有今日的我们。”

我只能去找李贤良。

虽然我拼命忍住,但我的心,的确在死灰复燃。

第二日我乘着马车来到李府,请门口的护卫通报一声,得到的只是冷冰冰的一句“出示拜帖。”从未吃过闭门羹的我不知所措,我气呼呼地准备离开,就看见李贤良和辛晚晚二人一同从府中出来,“莺莺,好久不见。”辛晚晚甜甜一笑,我不理会她,只死死盯着李贤良,目光移动到两人十指相扣的位置,虽然早有准备,但仍心如刀割。

我勉力一笑,便扭头就走,“莺莺,你现在住哪儿?”辛晚晚!我已经看见你的幸福了,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我停了下来,讥笑道,“李少夫人可是要去我那儿做客?”辛晚晚愣了一下,仿佛没想到我会如此尖锐,她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虽然转瞬即逝,我仍捕捉到了。我满是疑惑,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情?

“既然来了,便一同去吧。”一直沉默的李贤良突然发话,我和辛晚晚都盯着他,我“噗嗤”笑出声,“好啊,今日难得有贵客。”我们三人一起上了马车。

坐法……很奇怪。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坐在中间?

一上来李贤良和辛晚晚便分开坐在两侧,我尴尬住了,只能厚着脸皮坐在中间。我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新婚快乐。”

他们两个一同看着我,仿佛我有什么大病,好吧,我的确不该开口。

总算是到了,这辈子都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过,他们之间的关系太微妙了,让我感觉这场大婚就是在演一场戏,他们都在合适的时机演好自己的角色,一旦没有了盯着他们的眼睛,他们便做回本来的样子。

我忽然觉得,我们三个人还是像以前一样。

我吩咐柳儿去沏茶,显然她很震惊这两人的来访,但仍压了压惊讶上了茶。

我简单说明了找李贤良的来意以及我的推论,并没有顾忌到辛晚晚还在场……

果然我一说完,辛晚晚拍了一下桌子,喝道,“无稽之谈!”我撇撇嘴,“推论而已嘛!”“辛家向来行事光明磊落,从不做吐人骨头之事!”辛晚晚一番义正言辞,让我脸红了红,“这不是本来没打算找你嘛!”我吐吐舌头,望向李贤良,李贤良会意含笑说,“言之有理。”我得意一笑,“看!你自己要一起来的。”辛晚晚敲了敲我额头,凶巴巴地做了个鬼脸。

一点阳光正好打在我们三人的身上,我眯着眼看着他们二人,觉得这样似乎也很好,他们只是形式上的婚姻,我和李贤良彼此爱慕,辛晚晚……算个不坏的朋友,若是能一直这样下去该多好啊。

有了李贤良的帮助,很快将刘培之事的来龙去脉摸了个清楚。检举的密函是李贤良大婚前夕被暗卫查封到,恰好能在大婚当日被君王审阅,如此精妙的计算就是要在大婚当日拉刘培下水,坐收渔翁之利之人,便是幕后使者。

李贤良偷偷来找我,说我推测得不错,果然是辛家发出的密函,但缘由尚未查清,只能等待时机引蛇出洞,我点点头,毕竟救刘培才是当务之急。

“这你无须担忧,相信我会办好。”李贤良凝视着我,我被他深情的注视搞得脸红,“嗯。”我低下了头,我感觉到,李贤良温暖的双唇贴在了我的额头上,我心里涌起万般柔情,几乎要为这样的甜蜜晕倒,一阵风吹过,我们紧紧相拥,那天被我们忽视掉的,是门外寒冷的双眼。

李贤良果然不负众望,帮刘培于洗清了一大半冤屈,至于为什么是大半,我不得而知,但刘培因此被降了官位,收了实权,鬼门关走一遭回来只觉得福大命大,刘培倒没受多大影响,照样组织研讨政策,刘府虽流失了很大部分的仆役,但与从前,说不出来有什么大的不同。

刘培很感激我,我很感激李贤良。

我和娘并没有搬回刘府,而是继续住在李贤良留给我的屋舍,娘没事便开始和柳儿在土地上一同种菜,这时我想起了庭院里的花苗,便回刘府看望,谁知数十株幼苗全都发出恶臭,只有一株勉强苟延残喘,我心疼极了,取走了这一株,将它埋在屋舍的后面。

时间大约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流逝,偶尔我们三人会小酌一杯,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和李贤良书信来往,一次我曾问晚晚,“要是你对李贤良有情,我再不与他往来。”辛晚晚笑道,“有情非他。”我错愕,辛晚晚竟然心悦另一人,她不爱李贤良。

我原以为即使不能和李贤良成亲,也能以这种方式厮守,但我还是想得太过简单,名义上他们是夫妻,总有一日辛晚晚会为李辛两家诞下子嗣,我不忍去想,本来就怨不得他们,在那一日必须到来之前,好好安生着吧。

但我错了。

三个月之后,辛晚晚有了身孕。

李家大喜,没想到儿媳如此争气,短短数日便要为李家添丁,于是大摆宴席,饮酒作乐。

我在人群中死死盯着被妇人簇拥着的辛晚晚,心里的野兽不断嘶吼叫嚣着,直到看见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

大婚之日我心已死,为什么他们要逢场作戏让我的心活过来,我原本不再念旧,孤身过日,为什么要让我重顾往日的情分!

我想到他们新婚之夜果真行夫妻之实便痛苦不已,我苦笑,原来李贤良对我的心意也不过如此。

我输了,辛晚晚。

我再不会搅和在你二人之间,再也不会信你们分毫。

但当夜辛晚晚不请自来,月色还是这样美得让人心碎,辛晚晚站在暮色下,眼神黯淡,疲惫不已,我对她一笑,“祝贺你。”辛晚晚用一种可悲而绝望的神色长久地望着我,无声地流泪。我也同样流着泪,我不懂,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了,她已经做到了几番折腾我伤痕累累的心,如今我的心破碎不堪,她还不肯放过我么。

她说,莺莺,你就那么信李贤良么?你可知那封密函是出自谁手?

我说从你有身孕那一刻起,我再不信你二人。

“莺莺,让我再抱你一次。”她哀求着。

我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想着我们都疯了,我不懂辛晚晚,从来不懂。

辛晚晚为我拭去泪,贴近我的身上,我似乎能感觉到她腹中胎儿的心跳。“够了,我说够了!”我推开辛晚晚,“我恨你,我巴不得你去死。”我对她残忍地笑着,她望着我,很久后转身离去。

我和娘搬离了京城。

我不想再看见这个令我伤心欲绝的地方。

最后一株花也死掉了,是我亲手将它杀掉的。它曾是我心中最柔软之处的精神寄托,但一切都变了,我的心已发烂发臭,无心养它是开不出花的。

三年一晃而过,我和娘在平昌城经营了一家绸缎铺,幸好柳儿也会些手艺,店铺的生意不温不火,日子还算过得去。有一个捕快与我甚是亲近,我们是在一次衙门捉贼的时候不撞不相识的,他很懂我心思,一点不像五大三粗的男人,日落后总是来铺里吃茶,娘笑着打趣他是个茶精,我白他一眼,“是个烦人精。”

日子一点点平淡地过去,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就这样下去吧,我在心里说道。

但那天还是来了个不速之客。

我原以为三年的时间已足够我去忘记京城的人和事,但现实还是让我不堪一击。

“莺莺,我找到你了。”浑身湿透的李贤良沙哑着声音说,“整整三年。”痛苦的回忆如潮水般袭来,我疯狂地颤抖,急促地呼吸着尽力让自己显得平静一点,他不等我说话,关上门便一把将我搂进怀里,他用力地像要吃了我,我疯了似地挣扎过后,还是哭泣着任他抱着我。

等我们都冷静下来后,李贤良告诉我这三年京城中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辛家一夜之间垮台,霍家成了实质上的元首,表面是君主麾下,其实早已归属太后一党,刘家权势早已尽失,此时君王想要扶持为时已晚,只余李家摇摇欲坠。

总的来说,天下大变。

但我不关心局势,我只关心他和她。

我嘬了一口茶开口道,“辛晚晚呢?”李贤良沉默了很久,半晌,他抬起头一字一句道,“她死了,三年前。”

那一晚李贤良告诉了我很多很多事,比如辛晚晚腹中的孩子是霍家的而非他的,比如大婚当日他写了密函告发辛家却被人反将一军陷害了刘家,再比如江家其实早有谋反之心……

我唯一好奇的是,辛晚晚是怎么死的。“割腕自尽。”李贤良看向远方,“鲜血流了一地。”李贤良转向看我,“莺莺,人的血真的很鲜艳。”但李贤良没有告诉我的是,她自杀的时候手里握着我曾经扯下来的玉佩,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手上,李贤良也没有去深究,谁都没有想到,那是辛晚晚最大的秘密。

“莺莺,我娶你。”

我终于等到了这句迟了许多年的话。

只这一句话,足够我不顾所有奔他而去。

辗转三年,又回到了这片是非之地。

我撩开帘子,京城和往日一样车水马龙,人来人往,这几年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只令我感慨,好在兜兜转转,我终于又回到了李贤良的身边,只要他在,什么都是好的。

婚后我们搬去了那间屋舍,不时会去拜访刘培。朝廷之事冗杂,霍江联手与李家针锋相对,李贤良夜夜都熬到很晚,我学了很多汤菜的做法,每晚都亲自做好送去书房,他在我额间一吻,继续处理公务,柳儿识趣地为我们备好热水淋浴,日子一点一点地过去。

又是几年过去,唯一发生的大事是我娘病逝了。

我娘素来体态安康,在一个平常的清晨却一病不起,请了多少有名的郎中大夫也无济于事,我日日以泪洗面,伺候身旁,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直到一口稀饭也吃不下时,她颤巍巍地说,“阿莺。”她费很大劲才说出一个字,我捏住她的手,正如往日她安慰我时一般,我泪水涟涟,应到,“娘,我在。”“你要——”娘张大嘴,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没了气息,我伏在她身上痛哭,哭我的娘,也哭这么多年的岁月。

娘死后我们将她安葬在灵山,那里日夜有和尚念佛诵经,为她祷告,我信人有灵魂,亦有来世。

一年以后我有了身孕,朝廷动荡,霍家铁了心要将李家挫骨扬灰,李贤良事务繁忙,回来甚晚,我不忍他为我分心,便想等局势好转再告诉他。

谁知,当我告诉李贤良的时候,喜讯已变成死讯。

以李贤良为首的平乱党下了一步很大的棋,隐忍几年,只为一举歼灭。霍家已按捺不住,露出马脚,李贤良接到密旨后与刘培、锦衣卫三股汇合,太后一党终于倒台,李刘两家重回往日辉煌。

李贤良那天喝了很多的酒,我以为是他欢喜终于立了功让李家重新振威,但他醉醺醺地回到房间时,我望向他哀愁痛苦的双眼,他说,“莺莺,我对不起晚晚。”我抚摸着小腹,欣喜万分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我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容颜,盯久了我竟有些觉得陌生。我已二十又三,不再是当初那个跟在李贤良屁股后面的小姑娘。

我平静地问柳儿,“为什么。”

我又问了一遍,“为什么?”像是在问自己。

柳儿细细地抽泣,“小姐,您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吧,您这样柳儿心里更难受。”我看着她,似乎很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哭?”

柳儿绷不住了,趴在我的膝盖上痛哭。

我面无表情,望着镜中的自己,我为什么要哭?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戏。

我冷漠地疏离了李贤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我都冷漠地回应,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了受伤,我心里暗自讥讽。

如同他不知道我为何这样对他,我也不知道为何命运要这样待我。

直到有一日他几乎愤怒地拿着剩下汤料的碗闯进我的房间,摔在我的面前,哗啦一声,柳儿闻声连忙进来。我含笑,“你都知道了?”他用力地捏住我的肩膀,几乎要将我骨头捏碎,“为什么!”他咬牙切齿,“说啊!为什么!”

我淡淡地笑道,“不为什么,我不想要他。”李贤良眼里的愤怒一点一点暗淡下去,我的笑意越来越重,他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柳儿“啊!”的一声惊叫,连忙扶住我,我的左脸上火辣辣地疼,却止不住地笑出声,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李贤良,你是个懦夫。”望着他颓废的背影离去,我也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从那之后,李贤良似乎也无心在官场立足,他自暴自弃,终日饮酒,我们的屋舍很快被变卖出去,府邸换了又换,李贤良也习惯了我的冷漠,一个屋檐下,却住着两个与之隔绝的人。

李贤良失控过一次,满身酒意的他力气大得我无法挣脱,他密密麻麻地吻遍我的全身,我撕咬着他的肌肤,血腥味在我的嘴里蔓延开来,他掐住我的脖子在我身体里贯穿,我一边流着泪一边接受他对我的惩罚。没想到这次结合,让我再次怀孕了。

知道我有身孕后,李贤良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待我如初,不管我怎样疏远都激不起他的愤怒。

我的身体日渐臃肿,孕吐也越发厉害,李贤良每天变着心思给我送来新鲜玩意儿,一次他送来的是蛐蛐儿糖画,栩栩如生,我想起了以前捉蛐蛐儿放进李贤良的衣服里,看似宽大的衣服里穿着好几层紧衣,他半天都不弄出来,我在一旁乐个不停。

“莺莺,你笑了。”李贤良开心地望着我的脸,我收起了笑意,淡淡说道,“是吗?”

还是以前好啊,那时候辛晚晚也在,我忽然开始怀念起了辛晚晚,我很想明白她为何会自杀,这是我第一次主动与李贤良搭话,“她为什么自杀?”

李贤良见我与他讲话忙回答,“谁?”我看着他,不言而知。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莺莺,”我打断了他,“我不想听了。”

“莺莺,你信我,我从未对她有一点爱意。”李贤良双手把我的手包裹着,但是你说你对不起她,酒后真言,我一直记得,我慢慢将手抽出来。

李贤良奉命去南田考察一月,我本不当回事,想起辛家没落之后便迁到了南田,那辛晚晚的尸骨……

我冷笑,老天真是唱得一出好戏,“公子会旧情人”不就来了。

在李贤良即将最后进入时,我哭着喊,“你不顾他的性命吗!”李贤良身形一震,慢慢从我身上离去,他用自己的衣服裹住我裸露出的肌肤,抱着我回了他的房间。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长久以来伪装的冷漠终于崩塌,我哭着抱住他的身体,他便搂地更加用力。

我用手摩挲他的嘴唇,这是李贤良,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如今他在这里,我还奢求些什么呢。

我闭着眼吻上去,与他唇齿相交,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不复存在,我们用力吻着对方,长久的思念让我们吻得发狂,折腾了许久,我终于气喘吁吁地松开他,他的唇被我吻得红肿,我“噗嗤”一笑,李贤良掐住我的腰,“我以为你再不会理我了。”

他把头埋进我的肩膀,“但是我真的很开心,知道你又怀了我们的孩子。”我抚摸着他的头发,委屈巴巴地说,“那日你喝了酒后,说你对不起晚晚。”我忍不住又流出了眼泪。

李贤良坐起来用手指轻轻擦拭我的眼泪,继而用吃人的语气问我,“你是因为这个与我置气这么多天?”我点点头,“你爱她,所以对不起她。”李贤良又吻上来,不一会儿我又大口喘着粗气,但还是嘴硬道,“你就是爱她,忘不了她。”李贤良继续吻我,如此反复,我是真的要窒息了,只能连连求饶,“不胡说了?”李贤良挑衅地捏住我的下巴,“不说了不说了!”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认真地说道,“莺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不要瞒着我一个人生气。”他揉着我的脑袋,“李贤良这一生不过只爱过一人,你以为,那是谁?”李贤良突如其来的告白让我怦然心动,我支支吾吾地扭捏道,“可你说对不起她。”李贤良叹了口气,“我的确对不起她。”

李贤良告诉我,“那夜歼灭叛党,霍家长子霍崎风死于我的剑下,弥留之际他吐着鲜血笑着对我说,’你以为那次围猎大会泉水之下的是谁?’”讲到这里,他顿了顿,“那时我心里疑惑,这番话是何意?直到我想起晚晚腹中胎儿是霍家的,才发现一个恐怖的真相。”

多年前霍家邀约各家同往秋季的围猎大会,夜晚众人都在篝火晚宴,李贤良觉得无趣,便四处游荡,忽然听到泉水下面有女子的尖叫声,李贤良驻足凝神听了一会儿,又没了声响,只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犹豫要不要上前一探究竟时看见一只狐狸跑过,狐狸叫声同婴儿般尖锐,李贤良没有多想便离去了,但那晚听说失踪了个少女,找了好久才找到,说是惊吓过度晕在了岸边,李贤良没有细想,这件事很快就云淡风轻地过去了。

霍崎风说这番话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泉水下面的根本不是狐狸,而是他与后来被发现惊吓过度的辛晚晚,订婚之日霍崎风也在场,不知道他如何将旧事与辛晚晚重提,辛晚晚在泉水之下和订婚当日又受到了怎样的胁迫和侮辱,以至于怀上了霍崎风的孩子。

“大婚之日我们分床而睡,”李贤良看着我,“我和她都没有那种心思。”我脸红地“嗯”了一声。

“那一日她来房间找我,说她怀了霍家的孩子,要我帮忙遮掩。我一度对这些事不在意,消息传得很快,父亲第二日便设了宴席,觥筹交错,我实在抽不开身,只能第二天前去找你,还未来得及和你解释,你早已人去楼空。”

李贤良握住我的手,“这是我的错,我该先与你说,想到你受了伤害逃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心疼得要命。”我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人生真是如戏啊,老天和我们开了太多玩笑,我爱李贤良,然后恨透了他,最后还是爱着他,这便是命吧。

我与李贤良紧紧相拥,我们永远不会再分开了。

番外篇

我讨厌流莺。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一点姿色便可以霸占李贤良么?真是可笑。

谁不知道李辛两家素来交好,朝廷上互相铺路,是出了名的门当户对,只要我想,便能向父亲求来一纸婚约,婚姻大事,哪有什么儿女情长,李家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同意未来的李家之主去娶一个已故小官之女?只有辛家的权势和地位,才能助刘家一臂之力,这个道理,她不懂,但不代表李贤良不懂,所以我全当是李贤良与她逢场作戏,我暂且忍耐,想到收网的时候看见流莺备受打击的模样我就心情大好,更懒得与她计较。

正想入神,婵月端来热水伺候我洗漱,这丫头是十年前被父亲捡回来的孤儿,当时是月圆之夜,父亲便拟“千里共婵娟”为“婵月”二字替她改了名,自此便一直跟在我身旁,知我喜好,懂我心思,只差以姐妹相称。

“小姐,方才李家送来请帖,说是请小姐务必一同前往呢!”婵月边梳着我如瀑的青丝边欢喜说道。我及笄将至,想必是李家想借此机会同父亲商量婚约,我早知道有这样一天。

我勾了勾嘴角,“刘家也去么?”婵月立马会意笑道,“是呢,听说共邀请了李辛刘霍江五家,好不热闹。”

霍家?我的心狠狠被撞击了一下,为什么听到此姓会有心肺撕裂的感觉?

我捂了捂胸口,试图缓解一下疼痛,婵月察觉到我的动作,大惊失色地准备去请大夫,我叫住了她,“不必慌张,你且告诉我,我与这霍家可有过什么渊源?”

婵月似乎是想起了不好的事,贝齿咬唇道,“您应是记不得的,小姐十三岁时曾赴霍家邀约同往围猎大会,但不知怎么回来便生了场大病,高烧不止,当时婢子足足守了七个日夜才见小姐好转。”

“围猎?”我惊讶住了,我一直是对打猎围剿之事不生兴趣,一般都以身子不适为托辞婉拒,怎么那次偏偏一同前去了?

我努力搜寻记忆中围猎大会的一点蛛丝马迹,越想头越疼得紧,“罢了。”我挥了挥手,“为我煮一碗安神茶来。”婵月行了礼下去,我脑海中疑云不散,围猎大会定是有什么事情令我受到刺激才大病一场,以至于失去记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我摇了摇头,不再去深想,我抬眸,定定看着镜中的自己,面容姣好,唇红齿白,不比流莺生得甜美,但却多了几分妩媚,流莺啊流莺,李家宴席你可一定要前去,不枉费我准备给你的大礼……

镜中的我,笑靥如花。

甚至,根本没有注意到心底生出的另一种情意。

深夜,派出的暗卫照常向我汇报流莺的一举一动,“主子,今日李贤良亲自给流莺姑娘送了请帖。”暗卫毕恭毕敬道。

“是么?”我嗤笑,难为李家公子了,给自己心爱的女人送自己成婚的请帖想必是不好受。

“那请帖是李贤良亲手着墨的,另外,还附赠了一物。”

“哦?”我暗示婵月停下手里的动作,婵月心领神会去关紧了窗。

“此物小人认得,偶然一次在比武场上亲眼见到李贤良舞剑时将贴身的半块玉佩滑落出来,附赠的一物正是玉佩的另一半。”

肖伥钧是家父从辛家最好的一拨人手里挑出来的护卫,武功高强,来去无影无踪,父亲将他带到我的手上,嘱咐说,“他的性命就是为你所用了。”我点头,“女儿会让他成为一把好刀。”

自那以后,肖伥钧在我的命令下摆平了许多麻烦,我不像老夫人那样需要世故圆滑,女性的身份和略小的年龄是最好的伪装,暗中用箭才是我的一贯风格。

监视流莺打探她的消息算是我唯一的一件私事,我也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派肖伥钧监汇报她的一举一动,也许是第一次在街道上遇见时她从我身旁笑着跑过去,也许是远远看见她总被众人围簇在中央,也许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扔掉我送出去的礼物……

“李贤良还真是想和她比翼双飞。”我用勺子戳着杯中冰块,脸上全是讥讽,“可惜,他想得到她,要问问我愿不愿意。”冰块应声而碎,似琉璃折射出洁白的光芒。

肖伥钧拱手行礼,退了下去。

明日便是宴席之日,不知为何,我总是无心安睡,说不清究竟是终于可以实施报复的惶恐,还是想避免一切发生的冲动,我脑子里思绪很乱,控制不住地幻想流莺知道明日其实是场鸿门宴的反应,我心里流露了出了……心痛。

这不可能。

不是这样。

不过是认识几年的情谊,心中略微愧疚罢了,一定是如此。

我按捺住脑中蹦出的那个想法,取而代之的是掩耳盗铃的自我欺瞒。

眼见在房中实在待不住,我随便找了个理由差遣婵月去做事,独自一人去湖边走走。今夜异常地感到心烦气躁,我狠狠踢了块脚下的碎石,石子飞出去落入湖中,激起一圈圈涟漪。

一抹熟悉的身影忽然落入眼中,定睛一看,竟是流莺,我想也没想,径直朝她走去。

直到看到她脸上洋溢着羞涩而快乐的笑容,我凝神收回了恍惚的心智,我的心慢慢地沉下去,如同刚才飞出去的石子,渐渐沉到湖底,有种难以名状但十分强烈的恨意涌上我的心头,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走过去,嘲讽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莺莺。”

莺莺。

我在书房练书法时一遍遍出现在草纸上的名字。

流莺见来者是我,忙收了笑意,敷衍一句便想逃走,这一举一动都令我的恨意更深、更浓。

还没来得及思考,我已经快步上前死死抓住她的手臂,直到她流露出痛苦的神色我才发觉自己在做什么,我一边冷笑说着抱歉,一边继续往她身上靠近,我心里气极,却见她使劲吸气闻着我身上的味道,我不知哪儿来的冲动一手揽住她的腰,她的身体贴近着我,我的心脏加速跳动,一时间我竟想吻上去 。

流莺一把推开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假意拂拂衣袖,见她面色潮红的模样,我很是满意,对她笑道,“天色不早,回去路上多加小心。”我忽略她的震惊,转身便走,想到明日便能粉碎她对李贤良的爱,我又回头好心提醒她明日一定要来。

不然的话,怎么才能从她的脑袋里面挤出那个男人呢?

痛苦便痛苦罢,以后她心里不会有其他人,这就够了。

我讨厌流莺,一直以来。

幼时讨厌她总是享受着那么多人的喜欢,稍大点讨厌她心里全装着另一个男人。

但荒谬的是,如今我才承认,我爱她。

我躺在床上细细回想着搂住她的画面,心里激起一阵阵暖流,这样的感觉太美妙了,我似乎飞上了云端。甜蜜的回想令我很快便睡着了。

沉浸在片刻的幸福里面的我,丝毫不知道,此时在父亲的书房里进行着的私密谈话,会在不久以后带来一场巨大的变故。

第二日我早早醒来,我吩咐其他婢女下去,只留婵月为我梳妆打扮。我望着梳妆镜,淡淡吩咐道,“简单即可,不可繁重。”“是。”婵月有一个优点便是不会恃宠而骄,即使我再宠爱她,她也清楚地明白自己的身份最终还是个婢子,她需要做的是服从而不是好奇缘由。

我心情甚好,不自觉哼起小曲,“明月幽,故人愁,心上一人共白头……”

我到李府过了好会儿,流莺才姗姗来迟。很难有人不注意她,因为她今日实在是太过惹眼,浓妆抹颊,罗裙加身,显得明媚又娇丽,和素日里的甜美素雅全然不同。

我心里冷笑,以为赶着来听自己的婚事么?愚蠢无知,跟她那个婢女一模一样。

宴席上流莺投过来数道目光,我瞥了眼旁边的李贤良,他假意装作没有看见顾自地沉思,我越发觉得好笑,我直勾勾地看着流莺,她现在眼里全是李贤良,但我不急,待会儿就有好戏上场了。

李家的当家人发话时,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流莺的脸,捕捉着她的每一点情绪。果然,听到我和李贤良婚事的一瞬间,她脸色煞白,明艳的妆容服饰更加显得讽刺,她往我看过来,终于发现了么,我勾了勾嘴角,冲她笑了笑。

果不其然,她像个落魄的逃兵。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被莫大的幸福占据,我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畅快淋漓。

夜晚肖伥钧照常向我汇报流莺的情况,听见她晕倒过去我只觉得生气,为什么要为区区一个李贤良变成这样?连自己的婚姻大事都做不了主的废物,即使是弃富贵远走天涯又何妨,说到底还是舍不得权利和地位。

肖伥钧说她自虐的时候我又忍不住心疼,她不懂得要珍惜自己的身体么,我发话,“用最好的药膏,不能让她在皮肤上留下伤疤。”顿了顿又开口道,“将那玉佩寻来,我要让她断了这念想。”肖伥钧领了吩咐下去了。

这一夜辗转反侧,始终惦记着她的伤势,折腾到三更总算是睡了过去。

离婚期还有几日,每日繁琐的教导压得我喘不过气,我摔了手里的画册,发了脾气,“如此污秽之物,教那妓子也便罢了,想我去伺候那厮,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婵月忙劝我谨言慎行,便将那画册收拾了出去。

近几日我总是时不时地大发脾气,早膳我嫌油腻就要训人,午茶烫嘴了点也要罚人,此时我心中压着的火没机会使出,只能砸碎了眼前的白柚瓷杯,嫁嫁嫁,都怪这破婚事!

成婚当日,李府用了八抬大轿迎我入门,我顶着沉甸甸的白玉风钗,拖着大红的苏绣喜服,同身后一担担嫁妆一同进了门,无趣的拜堂终于过去,我又渴又饿,待妇人领我坐在婚房的床铺离去后,我自己挑了喜帕,一顿囫囵吞枣,百无聊赖地等着李贤良来走过场。

本来就疲惫得很,李贤良迟迟不来,我等得想骂粗口时,他终于推门进来了。

“待外面的婆子走后我便去书房,你且在这好好休息。”话一说完,李贤良快速地用匕首在指尖割了口子,将血滴在雪白的被褥上,便坐在床上离我最侧的地方,闭眼小憩。

我困得不行,摘下重重的头饰,索性钻到被窝里,没一会儿就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是什么时辰,我被脖间的冰凉惊醒,我睁开眼,泛着寒光的匕首抵在我的脖颈处,我看向眼前的人,笑出了声,“难道你以为杀了我就能娶她?”

刀尖抵得更近,我轻轻“嘶”了一下,李贤良的眼里全是冷意,他逼问,“为何今夜是刘家锒铛入狱?”我疑惑极了,“入狱?”

李贤良看了我约摸两分钟,收了匕首,冷淡地点了点头,我急忙问道,“流莺呢?”

李贤良用一种晦暗难辨的神情望着我,缓缓道,“你倒是担心她。”我抿了抿嘴,“那就是没事了。”

“要是有事,今夜这匕首就难收回了。”

我虽心中诧异出了何事,但表面还是恢复了往日的状态,一脸讽刺,“刘家一贯不是什么好东西,被朝廷查判并不稀奇。”

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原来当初李贤良的那句“为何今夜是刘家入狱”背后的意思是,“为何今夜不是你辛家入狱却成了刘家。”

我吩咐肖伥钧去彻查此事的来龙去脉,虽然不知是谁对刘家下手,但这次没有殃及流莺不代表下次不会。

与李贤良在别人面前做样子太乏累了,每日一同请安跪安就够我头疼了,还要一起去拜访别家,我烦闷地走在李贤良身后,却看见流莺从马车上下来,我快步上前,死死地拉住了李贤良的手,对她一笑,“莺莺,好久不见。”

流莺的脸色苍白,转身欲走,我想起昨晚刘家入狱之事,出声询问,“莺莺,你现在住哪儿?”流莺缓慢地回头,用我从未见过的冷漠的神情看着我,“李少夫人可是要去我那儿做客?”

李……少夫人?我心里猛地被撞击,她竟与我如此疏远么,我尽力掩饰内心的痛苦,听见李贤良说一同前去,我心中思索,李贤良为何知道流莺的住处,难道他早知昨夜会发生变故?我心中疑惑不已,其中一定有鬼,会不会是李贤良下的一步棋呢?

上了马车我和李贤良很有默契地坐在两侧,终于能暂时卸掉伪装了,我深呼吸放了放松。

马车停在了一个偌大的屋舍前,我看了眼李贤良,原来是他的手笔,他竟对流莺如此用情至深……

流莺果然是来找李贤良商讨刘家入狱之事,可好死不死竟然将矛头对准了辛家,我气极,狠狠地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发生在她身上一点也不违和,我看着她假装委屈的样子,知道她不恨我了,便做了个鬼脸逗她,果然她一扫委屈噗嗤一笑,我看着她,忽然就想这样,以另一种见不得光的方式陪在她身旁,能多久就多久。

我知道她在和李贤良书信来往,那些信被李贤良放在书房暗柜的第二层。

一日,她问我,“要是你对李贤良有情,我再不与他往来。”我笑着说,“有情非他。”

是你。

我多想把这句话告诉她,但我不能。

她不知道的是,很多个夜晚我都细细读着那些信,将里面的情话当作是她为我而写,这份禁忌的爱恋就这样永远藏在我的心底吧。

一日我让婵月不必跟着我,一人去了巷角的一家铺子。流莺最爱吃这家的肉饼,我排了好长的队,终于买到了热乎乎的饼子,想到待会儿她馋嘴的样子我就想发笑,我吩咐马车再快一点,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她。

原来,想见一个人的心是这样焦急。

马车刚停好我便跳下了车,期待着见到流莺的样子,行至门口时,我被眼前的一幕呆住,再也挪不了步。

悲凉笼罩了大地。

她的头靠在一个高大的臂膀里,属于另一人的唇贴在她的额头上,他们就这样在夜色下紧紧相拥,再容不下一人,容不下……我。

那一夜他们抱了多久,我就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一个人影走到我的身旁。

“谁!?”我感觉到不好的来意,低声道。他慢慢地靠近我,我小心翼翼地往后退去,借着朦胧的月色,我仍然看不清眼前的脸……

他忽然上前抱住我,死死捂住我的嘴,撕咬着我的脖颈,我睁大了眼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拼命地去推如铁一般的躯干,怎样也推不开,这时他停下了动作,咬住我的耳朵,轻声开口,“跟了你这么久,原来你的乐趣就是跟踪你那新婚丈夫啊。”我“唔唔”地想出声,但他捂得太紧了,我感觉我即将要窒息。

“你的双乳之间有颗绿豆大小的痣,”他继续舔着我的脸,“你猜,我怎么知道。”我流出了眼泪,我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抓不住一样真实的东西……

在我快晕过去的前一秒他终于松开了手,我大喘着气,泪珠还挂在眼角上,我抬头凝视着他。

他叹了一口气,“你真的很美,从未变过。”我看着他,明明是陌生的人,为何有一种异样的熟悉感?我的心情变得复杂,不知为何,我知道他们两人就在门内,但我不想呼救,我想看眼前的这个人说些什么。

“大喜之日我在座位上,虽然你披着红盖头,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你。”他像鹰一般的眼睛盯着我。

不等我回话,他继续说道,“那年的围猎大会,你果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

我头皮发麻,一直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字眼,忽然我想到了什么,警惕地看着他,“霍家的人?”

他抚掌一笑,“那日我们做的游戏,可是有意思得很。”我只觉得他的笑恐怖至极,果然那段缺失的记忆和霍家有关,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已不似方才那样慌张,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有没有意思,也要说了才知道。”他闻言将我推到墙上,一手掐住我的脖子,一手向少女曼妙的身体探去,他一边摸一边喘息,“那日泉水之下,就是现在像这样,”他将我的手游走到一个恶心的柱形之物上来回磨蹭,“我们当时玩的游戏,真的不记得了吗?”

我大脑空白,肢体僵硬,任由他的摆布,我空空地看着眼前的暮色,围猎大会,泉水之下,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迷茫地想要抓住真相。

突然,有硬物插入我的身体,触电般的感觉令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呼之欲出……

“这次霍家相约,容不得你不去!”老夫人一拍桌子,婢女们被惊得跪了一地。

“娘,晚晚向来不喜欢去看这些打猎之事,您别逼她了。”父亲好言相劝,老夫人又训他道,“这妮子就是被你这个当爹的娇生惯养,如今成了这幅德行!”

我气呼呼地摔门而出,不就区区一个围猎大会么,我又不是男儿身,去那个地方作甚!我踢碎了屋外的花瓶,暗暗咒骂道。

婵月忙劝道,“我的小姐!你可别气坏了身子!”我冷哼一声,“反正我不去,历来都是我想如何便如何,哪轮得到别人来做我的主!”

婵月应着“是,是。”见我脾气软了一点,才出声说,“老夫人让小姐去是想给辛家添面子呢!小姐生得如此美丽,京城中哪个达官贵人之女不羡慕呢?”我拧了她的细腰一把,恶狠狠凶道,“少拿这些话唬我!”

婵月一边求饶一边笑,“痒,痒!”

老夫人平日里待我最是温厚,很少训我,虽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但这次便勉强顺了她的意罢。

谁都不知道,前方有一只血盆大口正在等着我。

围猎大会上来了许多人,我们只需等着晚宴享用今日各家打来的猎物,宴会上人人尽是做些表面功夫,不厌其烦地说着恭维话,我听着实在是想吐,便找了借口离开了宴席,随意在这林中逛逛。

正无聊时,我发现了一潭泉水,叮咚作响,潺潺流去,我心中一喜,立马脱了鞋袜,挽了裤脚,扶着石头跳了下去。

真惬意啊……

冰凉的水冲荡着我的小脚,吮吸着上面的每一寸肌肤,这样自由的时刻只有现在了,回去后又是平日里的各种管教……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脚,我失声尖叫,下一秒嘴巴就被狠狠捂住,我不断蹬着腿,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感到一条滑溜溜的舌头在我的身上舔来舔去,“不要……”我在心里嘶喊着。

我感到我的衣服从肩上被褪到小腹,我好害怕,我痛苦在心里乞求着有人来救我。

在岸上,我竟然看到了一抹人影!

我欣喜若狂,耳旁传来一句嬉笑,“我们来玩个游戏,要是他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放了你,如何?”

我动弹不得,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岸上的人影身上,这时一只狐狸跑过,它的声音如同我方才的惊叫,我看见人影停住了脚步。

不,不!

不要停下!

我绝望地哀求。

人影没有再往前动过,而是相反地,渐渐离去。

我的心沉到了湖底。

我听见死神的召唤,它告诉我,我将万劫不复。

我不知道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只觉得天地都在旋转,树影不断地在晃动,我好像看见一条舌头分叉的蛇向我袭来,我的身体在被狠狠地搅动。

我不知道我如何昏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如何将我的衣服复原,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辛家也不过这样被霍家踩在脚底。”

霍家……

霍家。

我睁开了眼,对上了男人似笑非笑的眼睛。

“记起来了么?”魔鬼的声音。

我无声地流下泪。

“我们再来玩个游戏吧。”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要是里面的人往这儿走一步,我就放了你,”他朝我耳朵吐了口气,“如何?”

我痛苦地闭上眼。

我知道我只要发出声音,里面的人便会知晓,但是我不想让流莺看见我这个样子,这个……被人玩弄欺辱的样子,不可以……

男人进进出出,兴奋地说道,“叫啊!”

我只觉得天地又开始旋转,昏暗得如同那一晚一样。

我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我只知道他走了后,仍然为我整理好了衣服,像几年前一样,我看上去仍未被侵犯。

我不知道那晚我究竟如何回去,我只记得婵月大惊失色的脸在朝我叫着什么,我努力地听却什么也听不见,整个世界忽然暗下去了……

从那一晚后我总是神情恍惚,经常忘记自己在哪里。

一次李贤良提醒我下个月是省亲的日子,表面的礼节要做到位,回房后我一脸迷茫地问婵月,“我同李贤良何时成了亲?”再看四周,这不就是李家的府邸么……

婵月经常见我一个人坐在被褥上双手环绕地抱着自己看着窗外发呆,这时候无论她问什么问题我都要努力想很久才回答得出来,即使答案通常不沾边际。

有时也有清醒的时候,但我往往在流泪,也是一言不发,婵月从最初的惊慌着急也变成了偶尔的叹气。

察觉到身体的不适是在三个月后,之前虽然偶有呕吐,但我未曾放在心上。一日婵月为我擦拭身子,发现我的小腹微微隆起,她试探问道我和李贤良有无夫妻之实,我笑她也不清醒了么,这时婵月的脸色才变得可怕起来,我仔细看着我的小腹,五指慢慢地放了上去,我咬紧了牙,眼泪拼命涌出。

我在浴桶里一直坐着。

水一点点变凉,我的心也是。

我不知道在水里坐了多久,又是何时披上衣服起身来到李贤良的书房里,又是如何不慌不乱地告诉他我有了身孕,他略有吃惊,但什么也不问,只是让贴身的下人悄悄带来一碗安胎药,我道了谢便离去。

回到房中我将药一饮而尽,但并没有随之而来的疼痛,我以为是自己的感官不灵敏了,便叹气地婵月进来,我唤了好久,婵月才慌慌张张地进来,告诉我忽然间我有身孕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李府。

一会儿,我的床边围了很多人,他们在兴奋,在欢喜,在庆祝……

终于清净下来了,我吩咐婵月扶我起来,叫了马车去辛家。

像是料到我会来,父亲备好了茶,在大厅里坐着等我,肖伥钧站在一旁。

我问,“为什么?”

父亲淡淡地说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我将茶杯向肖伥钧身上摔去,骂道,“贱种!”肖伥钧躲也不躲,任由被茶杯砸破额头,半晌,他缓缓朝我跪下,我不解气,冲上去不断地踢打他,哭吼着“为什么”。

“啪!”父亲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

我头发凌乱不堪,脸颊红肿,盯着他的脸悄无声息地流着泪。

“你以为你那些破事儿我当真不知道吗!”面前这个男人也摘下了慈祥的面具,“往日我装聋作哑,是觉得你还有分寸!没想到你竟然不要你肚子里的种!”

恍惚之间,我看清了他的野心。

我擦去嘴角的血,“连老夫人也被你瞒过去了。”

他冷笑,“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个理我以为你一直懂。”

“所以我也是你的一枚棋子。”我抚摸着小腹,“或者说,这腹中的是你的棋子。”

父亲缓和了脸色,尽力对我和蔼,“我知道你心里有那个女人,父亲从未和你计较过,但这孩子,是一把好刀啊!”

“好刀?”我讥讽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肖伥钧,“像这把一样么?”

父亲叹气,“他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他认主,怪不得他。”

我擦了擦眼泪,望着被我唤了十六年的父亲,“你为了自己的前途,在打胎药里动了手脚,闹得人尽皆知,我不怪你。”我捏紧了拳头,“当日泉水之下,为何不救我!”

我一直以为当日之事,没有谁知道,但没想到外表无能的父亲竟是隐忍多年,既然如此,肖伥钧怕是早在交到我手上之前就惦记着我的一举一动了。

我盯着他,眼里的怒火快将他烧死。

他沉默了许久,“手心手背都是肉。”

只此一句,却令我受尽侮辱。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边干呕一边流着泪癫狂大笑,我以为的世上对我最好的人藏着一个又一个天大的秘密。

我辛晚晚向来孤傲,爱上了不能爱的人也便罢了,如今还怀了自己哥哥的孩子。

荒唐,可笑。

不值一提、令人厌恶的人生。

我的泪似乎在这一夜流干了。

我写了封密函,里面是辛家数年来做的不耻之事,老夫人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借我的手不知干了多少勾当,我全当为辛家卖力,假装不知,如今看来,一切都没有必要了。

第二日一群叽叽喳喳的妇人围着我说长道短,我可笑地看着她们祝贺道喜,觉得自己的命运是如此悲哀。

人群之中,我看见了流莺。

如今我唯一惦记的人。

临近傍晚,我终于应付完了这些人和事,我站在暮色下,听见她说,“祝贺你。”我悲凉地望着她,干涩的眼睛竟流出了泪。她也同样流着泪,被瞒着的人何止我一个,我凄惨一笑,“莺莺,你就那么信李贤良么?你可知那封密函是出自谁手?”

我听见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从你有身孕那一刻起,我再不信你二人。”

我哀求着,“莺莺,让我再抱你一次。”

她一边笑着一边大哭。

莺莺,不要哭。

我为我她拭去泪,贴近我的身上,缓缓地靠近她,我此生唯一爱过的人。

但她推开了我,她说她巴不得我去死。

我最后看了她很久,我想将她的模样永远刻在我的脑海里。

如今看来,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回房后,我让婵月为我再梳一次妆,要最鲜艳、最浓的妆,婵月什么也不问,只替我梳妆。

完毕后我从枕头下面拿出那块玉佩,紧紧地握在手上,然后用匕首划开了手腕,血流了一地,我淡淡地笑着,这一生,我都不曾真正活过,但因为流莺,我仍不后悔。

婵月静静地望着我,她说,“小姐,婢子待会儿就来陪您了,不要怕。”

我对着她最后一笑,慢慢闭上了眼睛。

只是我死前都不知道,那封李贤良寄出的密函原本是告发辛家,却被父亲掉包除掉了刘家。

一个想拉我下水与我爱的人成婚,一个想扶我上位为他的前途铺路。

这一切知道了又如何呢?

我这一生,原本是不值得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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