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始森林里等待二十年的初恋（在深圳的这片山林里）

内地人初来深圳，往往会对深圳茂盛的植物花草留下深刻印象，深圳的绿化太好了，除了市政部门下足了功夫，也有赖于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这是个长夏无冬的城市，几乎四季常绿。

然后，这一切就会变成寻常的背景，逐渐被匆忙的深圳人所忽略。

很多人眼中，深圳似乎只有傲人的经济数据，各类人等的成功失败，还有高耸入云的建筑以及同样高耸的房价。人们忙于为生计奔波，时间总是不够用，只有到了假期，大家才去寻找远方的风景，忍耐着舟车劳顿，去别人住腻的地方大呼小叫。

深圳本地还有什么可看的吗？人造景观？高楼大厦？海滨浴场？购物中心？

我原来也是一样的，尤其对陪内地朋友逛深圳景区这件事很无感，了不起去趟东部那些人扎堆的地方，往往也很辛苦。

住进山里之后，很多事都变了，心境也是。好像一直蒙尘的眼睛被突然擦亮了，也如同忽然收到一大堆数也数不清的玩具的孩子，每天都有惊喜和发现，我看到一个有着美丽大自然的深圳。

从我的住所出门右转，走不多远，就进入了山区，忽然就满眼的参天大树鸟语花香了，完全颠覆了我以往对深圳的固有概念，而这确实就是深圳。

受今年疫情影响，诺大的一片山林，大半年渺无人迹，大自然在这期间，傲娇地展示了活力，仅仅一个春夏，大部分林间道路都被疯长的植物所遮蔽，忽然有了些原始森林的趣味。

来过的朋友莫不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几位编剧正计划把工作室设在此处，虽然交通有些不便，但“湖边闲卧听鸟语，虚窗整日看秋山”的诱惑是致命的。

以前偶尔经过一个大水库就会惊喜，但多数深圳的水库都是不让闲杂人等进入的。在这个隐秘的角落，随便兜兜转转，山谷里到处都是无名小湖，安静地美丽着，随手用手机拍的风景，便有点像大芬村的油画。

山道往南，是一连串的湖泊。西边那个湖的水面上飘着很多紫荆花的花瓣，从漾出的水纹看，是有鱼在啄食这些花瓣，空中有一种蓝色翅膀的小鸟，很美，它能够在空中像直升机一样停顿，瞄准了水里的鱼就一头扎下去，几乎次次命中，实在本领了得。

鸟在草地里吃完鱼，又回到空中悬停，等待下一次出击。

湖水的倒影总是很迷人，岸边的紫荆树热烈地开着花。但湖水的颜色随着光线不同而变化，时常有移步换景的感觉。

很多小湖泊里都有睡莲。这些睡莲因为少有凡尘，显得格外的清爽，他们静静地打开了花苞，欲说还羞，清新脱俗。花开看半，一切都是刚刚好的样子。

西山脚下有很大一片波斯菊，美的不要不要的。在藏区，波斯菊也是很常见的，当地人叫格桑花。我以前一直搞不懂什么是格桑花？因为高山杜鹃等花也被称为格桑花。后来才明白，格桑花是一个笼统的叫法，很多藏区的小花都是格桑花。但最有代表性的格桑花，仍然非波斯菊莫属。

与波斯菊相邻的一片黄花，是硫磺菊，或者叫黄秋英，也叫黄波斯菊，据说是最容易生长的一种花。这花极为朴实，给点阳光就灿烂了。

挂在刺桐树梢间的一串串形似红辣椒的花，花瓣厚实，很有质感，我们老家就叫她辣椒花。当然她的大名是鸡冠刺桐，确实也有些像鸡冠。印象中这是夏季才开的花，花期倒是挺长的。唐朝的李珣的《南乡子》写道：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水。

山上最常见的花是桃金娘，阳光下她的花粉闪着点点金光，使得周围的风景都生动了许多。似梅而微锐，似桃而色赧。我喜欢这个名字，不是孙二娘，不是扈三娘，她是桃金娘！从名字就透着质朴温暖，不用谁去呵护，简单生长便明艳动人，如同我们对美丽村姑的想象。

野牡丹乍一看有点像桃金娘，她们都喜欢酸性土壤，常常相伴而生，桃金娘株型相对要高大一些。我不知道这花为什么叫野牡丹？她和我们熟知的洛阳牡丹菏泽牡丹完全两码事，倒是和深圳市内大量栽种的巴西野牡丹关系较近。

阿桑唱过一首歌，叫《野百合也有春天》，歌词反复说，就算你留恋开放在水中娇艳的水仙，别忘了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我被这两句歌词洗脑了，一直以为只有春天才会有野百合，所以当我在深圳秋天的山里看到大朵大朵的野百合时，简直诧异了。

我拍到的这种野百合有个奇怪的名字，叫铁炮百合，她含苞待放的时候，确实很像古代的铁炮。她的味道非常好闻，花多的地方，一路都幽香扑鼻。

百合花的原产地就是中国的岭南。当时东印度公司有人在广东发现了这种花朵大气味香的奇花，就挖出球根送给了一个叫布朗的英国人，布朗在英国栽种成功，从此成为了全世界最受欢迎的一种花卉。所以，这种花曾经被命名为“布朗氏的百合花”。

在山里胡乱走走，哪里都能见到芭茅。尤其在水边，他们像是找到了合适的家园，总是成片生长，摇曳多姿，让整个环境有了点浪漫风情。如果要寻找这片山林最有代表性的植物，那，非她莫属。芭茅的学名叫芒，是禾本科植物。书上说这种植物七八月开花，我可以确定这种说法不适用于深圳。

叶子像鹅掌的树是鹅掌楸，听名字似乎挺稀罕的，但在这边的山里，也是寻常可见的。我记得她的花是黄色的，开花的时候很美。据说这种树可以长到四十多米。

山里还有一种喜欢成片开花的草本，叫薇甘菊，虽然花朵不显眼，但胜在多和广，尤其是在山间草原上连成一片的时候，也很壮观。他们很率性，只要愿意，他们也会爬到树上生长。这是一种侵略性物种，不出几年，就占满了各处草地。

人在山中，最奇妙的是对自己的发现。这好比一个从亮处进入昏暗房间的人，刚开始两眼一抹黑，当逐渐过了适应期后，便发现自己渐渐能看清了房间中的摆设了，而且细节会越来越清晰。把心静下来之后，便会惊讶山里呈现的各种细节，大自然一直在努力经营着生态系统，修复着人类对地球的伤害。

万物生长，都因着自己的使命，遵循着大自然的法则，虽然被人影响，却非因人而设。越是人不容易到达的地方，景色越佳，平常难得一见的事物也越多。徐霞客说，凡世间奇险瑰丽之观，常在僻处。而寸土寸金的深圳，竟留出了这样一大片无人打扰的山林，实在有些奇妙。

山中无甲子，人间日月长。在这深山幽谷中漫步，感受着林荫的遮蔽，清新的空气中时时有暗香浮动。花朵静静开放，昆虫各自忙碌，蝴蝶翩翩飞舞，倒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有点多余。

我国的蝴蝶大体上分为斑蝶、粉蝶、凤蝶、蛱蝶等等，国外还有闪蝶、透翅蝶之类的蝴蝶。深圳的报喜斑粉蝶很多，她们的幼虫看上去不太讨喜，变成蛹的时候蛰伏着，也不容易被发现，但一旦羽化成碟就五彩斑斓了。

深圳能看到的蝴蝶寿命都很短，一般只有两周左右，雌蝶产完卵甚至还没产完就会死亡，雄蝶未经交配可活二十来天，完成交配任务后的雄蝶，只能活两三天。

我们说流年易逝人生苦短，看看人家蝴蝶，才知道啥叫苦短了。可这么脆弱的蝴蝶，却在地球上存在了两千五百万年以上，人类的历史不及蝴蝶的零头。

很多貌似强大的东西会给人错觉，看不到它实际上的虚弱。但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在时间的维度上，谁强谁弱还真不好说。

秋天最宜撸山。山中有小气候，即使山外热浪滚滚，山中还是时时有清风拂面，一派静谧温情的样子。

和人的两面性一样，很多昆虫也是伪装大师。昆虫为了生存，在自然界里斗智斗勇，一方面是为了保护好自己，更多则是为了捕食。

要说这些伪装大师中最著名的，还是竹节虫。竹节虫是夜行昆虫，白天基本就是静静地呆着不动。只有夜里，等那些鸟类天敌休息了，它们才活跃起来，进食、恋爱或者漫游。竹节虫的招牌动作是装成树枝隐身，如果我们在走路时不细心观察，就很难发现它们。

喜鹊是深圳最常见到的三种鸟之一，另外两种是红耳鹎和白鹡鸰。在城区树林里见到的喜鹊大多是灰喜鹊，而这边的山里则以花喜鹊居多。

山里虽然有很多鸟，但一天里的大部分时候却只能听到零星的鸟鸣，除了黄昏。黄昏是众鸟归巢的时间，天空中有很多鸟和各种鸟叫，他们呼朋引伴，大声交流着一天的见闻，带着即将回家的轻松欣喜，也许大声嚷嚷还可以避免空中的交通事故？

走进山里，我的心里总是平静、愉悦的。大自然无声的洗礼能让每个人都变回到童年，并且眼神清澈、感觉敏锐。严格意义上说，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同一座山。山是有生命的，而生命是灵动而变化的。

刚开始走进这些山岭谷地，一直很奇怪一件事，就是山间怎么会有那么多一片片开满野花的草原？为什么这里不长树？虽然草深过膝，甚至及胸，但可以随便乱走而不用担心崴脚，平坦得不讲道理。

后来看到那些废弃的残垣断壁我才想明白了，这里原来都是开垦过的农地，人走了，草就漫过来了。

有人担心疫情长期肆虐，会不会带来世界末日？我觉得这种想法是过虑了，而且还有些托大。所谓世界末日只是人类的末日，人类消失只是一个物种的谢幕，对这颗星球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这里是深圳隐秘的角落，如同异端，似乎与深圳的所有庸常联想都挨不上边。翠玉澄碧的水泊星罗棋布，山间流水如绿缎横披，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渺无人声的碧茵花毡，一路铺陈，汪洋恣肆。沉醉在阳光里，倒伏在花丛中，你尽可随心所欲，全无挂碍。

野花小草，蛱蝶飞舞，落叶满径，鸟语如簧，艳阳温心，在在皆为雅致风景。四围山色，几弯湖水，碧波茫茫，云天苍苍，微风过身，时时均可羽化登仙。

山中的黄昏总是早早就来了，衰草斜阳，瑟瑟树声，天际红云如烘，晚景未必凄凉，别有一种诗情画意。

在林间游走，我经常会失去方向感，只有走到山峰上视野开阔处才能大致确定自己的位置。这些无名湖泊，安静地躺在山谷里，兀自美丽，与世无争，这恬淡的画风，总是让我有些感动。

偷得浮生半日闲，漫步这些美好山川，畅其旨趣，探其幽微，也许是件很幸福的事。

出品：深圳客

主笔：老许

摄影：老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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